《在伤与痛的边缘》安仅

1、第 1 章

　　其实从没想过和他会发生什么，我们只是医院中很普通的医生和病人。如果真要说什么不同，那就是我母亲曾是他科里的护士长，现在是卫生局副局长。

　　我从小就是大人眼中的坏孩子，逃学，打架，甚至敲诈勒索。被爸爸打了数不清多少次，没用！其实爸妈都没空管我，我想那时会做那些坏事也是为了引起他们的重视吧。
　　到了高中，我在这个三十万人口小城市的学生圈里已小有名气，当然一方面是恶名远播，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父亲，本市的市长。和我熟识的人都叫我庄少，不太熟的人几乎从不叫我，包括老师。寂寞吗？有点。身边围绕的都是对我马首是瞻的跟班，日子久了难免觉得无趣。于是我迷上了飚车。摩托的轰鸣声和风割过脸的刺痛都让我热血沸腾！
　　车祸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清楚那种疯狂的危险性，只是没想到会那么痛苦。倒不是说受伤有多痛，从小打到大，对痛早不敏感了。痛苦的是不能走动，左腿两处粉碎性骨折，要住上几个月。当时对死亡是没什么概念的，即使在摔飞出去时我也没感到死亡的恐惧。在医院待了一个月，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生命意味着什么。直到今天我才开始庆幸那天心血来潮戴了安全帽，否则我不会有命活着，不会有命遇见他。
　　他很温和，不管对病人还是病人家属。也很认真，不管对穷人还是富人。可是他不喜欢我。虽然对我也是细致耐心温文有礼，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不是错觉。隔着晶亮的镜片他的目光是冷淡的，疏离的，没有感情，甚至连对最普通病人的同情都没有。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躺在床上坐着轮椅拄着拐杖钩着桃花眼嘴里抹了蜜一样和年轻漂亮或是徐娘半老的护士们笑闹着，在爸妈的特殊安排下过得很滋润。但我不满足，我不止一次和他套近乎找他问东问西对他示好，最后甚至发展到影响他的工作和生活。他从不发火，可我还是从他眼里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不耐，怒气，甚至厌恶。
　　于是我变本加厉。
　　看着他压抑怒火的清澈双眼我血液里的疯狂因子就叫嚣着暴虐起来。我沸腾着兴奋着，没想过为什么。我陷入这种自我臆想的游戏里不能自拔：看着吧看着吧，看你会怎么样！！！
　　周围的人都觉得我突然乖巧得不可思意：
　　“哈！没想到我们的混世魔王庄少也被收伏了。还是小叶厉害！”。
　　我装做傻傻笑着，装做双眼放出十万伏特的崇拜电压瞅着他。他照旧对大家笑笑，很敷衍，然后目光越过我，转过头去。我的心除了愤怒外开始感觉到一丝丝抽痛：
　　他叶清铭凭什么这么无视我？！我哪里得罪他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他妈又不是犯贱！！
　　可我的执着依旧持续也依然不知道为什么……
　　昨夜重症室死了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他和我同一天进来，住了快一个月。颅脑损伤并发肺部感染，加上左股骨上段粉碎性骨折腰3｀4椎体爆裂伤。他很想活。我曾在窗子外看到他全身包括切开的气管都插着管子，还颤抖着在护士拿着的本子上歪歪斜斜写着：
　　“我不想死”
　　“救救我”
　　“我想上大学”。
　　……
　　看过他艰难转过眼珠盯着站在床边穿着整洁白大褂的叶清铭。看到叶清铭重重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转身离去，看到叶清铭掠过我面前时慌忙避开的眼里满是落漠和不甘……
　　那个人还是死了，临死前，他努力张着嘴想对他的主管医生叶清铭说什么，可只能发出“嘶嘶”的气声。于是他又在那本破破的本子写着。老半天。我看到了，是：
　　“谢谢”……
　　手垂了下来。静得可怕。我从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近到触手可及！只有一刹那，我听到清铭喊了声：
　　“抢救啊！还愣着干吗？！”
　　床边的护士立刻反应过来开始配合他。抢救是紧张的，那种紧张紧迫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无法体会。我偷偷站在玻璃窗外看着，不碍事，也没人有空多看我一眼或是驱赶我。那次，我真正知道什么叫与死神争分夺秒，也知道了医生并不是神，而自己又是多么幸运！
　　我在休息室找到他，他闷着头在抽烟。平时老教育病人不能抽烟，他自己也是不抽的。可现在，看着他烟雾缭绕的背，我突然觉得一阵心痛！那种巨大沉重的痛侵略我的眼碾过我的心挤压我的灵魂！！！
　　像着了魔一样走上前，看到自己举起的手在不能控制地颤抖着，看到我年轻但并不健壮的手臂紧紧拥住了他的肩，感觉到我濡湿的脸贴上他泛着湿意的颈……
　　那是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那么亲密，以至于能清楚感受到他特有的安稳气息，由胸腔传来的震动和怀中的温暖。半天，他开口：
　　“好好活着，别再浪费生命。”
　　“……恩！”我重重点了点头，像在发誓。
　　那一刻起，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