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衍生 这一树温柔的青霞花》谁家小谢

25、二十三.来时朋满座,去时举世哀

　　二十三.来时朋满座,去时举世哀
　　他们到了火场.
　　火场上仍有人,一共三个.
　　其中两个,无情已经见过了:一个是孟空空之弟孟色色(当然及有可能是假的身份),另一个便是在无病居攻袭孙青霞的黑衣人:
　　如今褪下了蒙面的黑布,却是及黝黑平凡的一张脸.

　　还有一个人.
　　他本来是背对他们站着,可是听到了扎扎的轮椅声,就转过了身来.
　　转身的时候长长的白氅拖过地面,周围未熄的火,刹时都跟着亮了一亮.
　　好亮!

　　无情乍见这孩子的面容,觉得熟悉.
　　这孩子,眉目清俊,稚嫩而尊贵.还在微微地笑.
　　他笑着一眼望过了无情,最后落了目光在他身后沉默的女子身上.

　　他的神色变化不定,眼色也是复杂的.
　　好多年了,他甚至已不记得她的脸,她的手,她的声音了.
　　只记得在寂寞的黄昏时分,她曾经会把宽椅里的他抱起来,走到院里,看看同样寂寞的秋.
　　然而有一年秋凉,那么小的他,蜷在被里等了许久,忽然就等不到她了.
　　等到有一天,等到他慢慢可以自己走到院里了,不须人抱着或扶持了,他就坚定了这一个信念:
　　再见一见她.
　　这一种心情,连他自己都不甚了解.
　　或许只是想见着了她,再她面前说一句,
　　你看,我可以自己看秋了.
　　一个他这样的孩子,作为一个孩子的唯一心愿.
　　仅此而已.

　　“洛姐姐,”他开口唤她,”我见着你了.”
　　她一贯温柔地注视着他,良久,才问,”
　　是要抓,还是要杀?”
　　“杀了?”他小小的眉眼一皱,满是稚气,”杀了太可惜.”他继续温柔地道,”抓起来就好.”
　　说话时,本来是向着他们的,说到最后一句,忽然偏过了头.
　　后面是余烬未消的火场.
　　这话他仿佛是对着那里说的.

　　风声很大,而她听了,微微点了点头,道,”好,好……”
　　她看着那孩子,沉默了,忽然就觉得:
　　好失望啊……
　　这便似当年的自己.
　　然而这另一个自己,选走了不同于她的路.
　　(还曾以为,可以不是一个人了)
　　(原来他从来不是与她一道!)

　　她这时有些不寻常的恍惚.以至于那孩子忽然的偏首,以及后面火场的异动,她都没有发现.
　　而她前面低眉垂目的无情,忽然在这时候耸动了长而抑郁的眉:
　　两道白光,截住了两道银光,在半空中相撞,落在他们中间.
　　银光来自余火耀耀的火场后面.
　　白光的来处却看不清楚.
　　然而依稀是来自那一袭白衣:
　　无情
　　四件暗器都小到不能再小,仿佛手工制作都极精细,然而现在却没有人去注意这些珍贵的器物.
　　无情还是没有动.
　　甚至,根本没有抬眼.
　　谁也没看到他的手指微微一抖,那根细而韧的”无常丝”,已悄无声息地从楚风景的手上松脱了.
　　楚风景诧异地报以一眼.
　　然而无情没有睁开他的眼.

　　火场后踱出一人.
　　笑容随意,清散潇洒.
　　刘少七.
　　他走过来,也在那孩子身后站定.

　　楚风景含着怒意,却带怒而笑了,”是你……你也是那边的人…”
　　那孩子也笑了,笑里却别有意味:
　　似乎,还有一丝兴奋,一丝紧张!
　　他提高了声音,道,”你们等什么?你们还等什么?”他看着火光下那一坐一立,同样沉默的男女,接着道,”为什么还不动手?”

　　当然要动手.
　　先动的是孟色色.
　　他肩头一动,人就从那孩子身边冲了出去.
　　他的手里当然又换了一柄剑.
　　乌黑,短小,剑身略扁.
　　他持剑进身.楚风景立刻迎了上去.
　　方才她一时失神,几乎为人所趁,知道再不能姑息了.
　　“小三,”她在两人靠近时,低冷而无情地道,”小三,我受了你一剑,算是了结了旧情了.要是杀你,你别怪我,”
　　孟色色铁青了脸,不答她的话,反手一剑挥了出去.

　　无情仍旧没有动.
　　刘少七则微笑走到了他的面前.
　　“大捕头,”他先施一礼,神情也是真正的恭敬,然而无情却知他方才暗算之歹毒刁钻,为人实在是卑鄙狡诈.
　　只听他恭敬地道,”大捕头,我实无意与您动手.”目光一瞥激战中衣发飘扬的楚风景,”只要大捕头答应袖手,少七是绝对不敢得罪的.”
　　无情忽然张目.
　　扬眉,冷笑.
　　刘少七觉得脸上一痛.眼上一痛.
　　他的第一个反映是:
　　眼刀!
　　六分半堂狄飞惊,迷天盟关七,都有用过这种奇妙,诡异的武功.
　　那是把内力,集中于眼,再予以打击敌人最脆弱的眼!
　　可无情不是他们!
　　无情是没有内力的.如何使用眼刀?
　　那根本不是眼刀!
　　那,是什么?
　　就在他这一惊,一怔间.只听无情淡淡地道,”她是我先抓的,轮不到你.”
　　他一按扣钮,座椅就向前冲了出去.
　　向刘少七站立的地方冲了过去.
　　他行动不便.
　　然而一生有进无退!

　　刘少七显然大惊,脚尖一撮,倒飞了出去.却借机在倒飞之时,自袖中抽出了柄绵薄的软刀,飞砍了出去.
　　无情在扶手上随意一拂,也立刻有两柄短刃飞出,将它远远击了开去.
　　然而这一刀被格开后,却飞入了楚风景与孟色色的战团,孟色色大叫一声,立刻翻身低首,却仍不免在背上划了道深深的口子.
　　无情居然用敌人的一刀,轻易伤了另一战局中的人!

　　不消片刻,两方人马都已动上了手.
　　那瘦小的黑衣人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们的出手,却并未加入,也没有援手的意思.
　　那孩子却没有去注意他们的战局,反而正在左顾右盼.
　　他方才背对着众人的时候,早已观察仔细,只要他过了这片废墟,进得了林子,这批人再想要找到他,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而现在,正是唯一没有人盯住他,守住他的时候.
　　要走,就是现在.

　　他悄悄转身,挪步,没有走几步,忽然觉得心口一痛.
　　低头一看,一段薄薄的剑尖,从他纤弱的胸口冒了出来.
　　他吃痛转身,剑握在那黑衣人的手里,他的目中却不带一丝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杀我?我不是…我不是…不是很有用的么…”
　　“七爷说了,”黑衣人依旧毫无表情地道,”如果你有逃跑之心,着我先杀了你,不必心软,更不必手软.”
　　他努力咳出一口血,待对方抽了剑,才跌落到地上.
　　“停手!”他忽然用尽了气力地喊,”停….手!停手!”

　　这时候孟色色看见了这边的情况,怒呼一声,已随手弃了刀,飞掠过去.一把揪起了黑衣人的衣领,竟把他整个瘦小的身子抓了起来,红了眼道,”你…你疯了….你…你你你杀了他?”
　　黑衣人任他抓着,只冷冷道,”是七爷吩咐的.”
　　孟色色失色道,”这…这怎么可能,这…这不可能…”
　　扑上去扶起了他小小的身子,唤了一声,”小王爷…”便已无声.
　　而那孩子却支撑着起来,盯住了刘少七.
　　他们也停了手,可是刘少七目光灵活,不时转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孩子也就盯住了他.
　　然后说话.
　　却不是对刘少七.
　　而是对扶住了他的孟色色.
　　“你记住,回去后,对…对七爷说,”他喘息着道,”我…我喜欢这奴才陪着我,让他…让他送他下来…陪陪我….就说…是…是我最后的要求,请他答应.”
　　刘少七大惊失色,本来就算满腹鬼胎,也被吓了回去.
　　那孩子转而对那黑衣人道,”你杀我,我不怪你,可是…可是我的话,你也听到了,请你…请你替我作个证.”
　　那黑衣人不语,却附身跪了下来,默默磕了个头.
　　那孩子笑了,道,”好…好,你还当我是你的主人…”他原本锐利灵活的眼神,却已开始涣散了,从锦裘内伸出了小手,不知道要抓住些什么.
　　然而他却实实在在地抓住了.
　　那是一个人的手.
　　柔软的,冰冷的手.
　　那是抱过他的那只手.
　　然后他被人从孟色色的手里接了过去,落在了另一个人怀里.
　　馨香,温柔的.
　　曾几何时,他在这样的怀里看秋.
　　而今,他又跌回这具怀抱了.

　　“是我…太笨了吧…”他惋惜地笑笑,仿佛因为看不见东西而无奈闭上了眼,”想学你,却学不成,还…还丢了性命.”
　　“何必这样说?”她疼惜地说,”你是我最自傲的弟弟.”
　　“我…我一直在想…一直在等,也…一直在忍,只要有机会,我….我就要和你一样,一样逃开去,让他们…再也找不见我了…”
　　“可我…我还是没有成功…...我想得…太容易了啊….”
　　说到这里,似乎已力竭,却奋力在她耳边道,”我…我不知道那…那姓刘的…出手…那么恨,不然我是不会…是不会要他出手的….我已替你出了气了,七爷…七爷不会要他活命的.我不会容人欺负你的….你相信么?你…你相信么?”
　　楚风景静静而清晰地答他,”是,我知道你.”
　　她不说我相信你,而说我知道你,让他觉得释然了.
　　最后他稚气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才慢慢道,”令牌…令牌呢?”
　　她从腰间解下孟色色掷给她的碧玉,送到他苍白的小手里.
　　他伸手紧握住.轻轻地抚摸着背面.
　　然后轻轻地吐出那两行早已不知默念过多少遍,摩挲过多少边的小字,”来时…来时朋满座,去时举世…哀,只有爷爷…爷爷才当得起,我却已做不到了…做不到了….姐姐,姐姐,我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