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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3 章 遇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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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断,一华服少年停了动作,对着烟波的小湖淡然而笑。
“真想不到,素来都传西南之地贫瘠,却有这样的风情小楼。”他身穿绛紫衫,月牙靴,头上束着一个碧玉色的环扣,虽不算大富大贵,也是儒雅潇洒。
旁边正坐着一个书生面貌的青衫男子,见少年如此说,也是一笑。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莫非世子也想一反俗语,要留在这儿欣赏人间美景不成?”
世子放下玉箫,悠然自得的神情减了几分。“人间美景?只怕也算人间炼狱了。昨儿救了个卖身的孩子,前些日子被一群盗贼缠上。富人富可敌国,穷人只有饿死,还真是个好地方。”
“世子有济世之心,实在是苍生之幸。”
“若之,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济世?这份情怀我还没有,自身也是难保,我却去关心天下人作甚。”世子皱眉,显然对这段堂而皇之的话不以为然。
“亲王又催您回去?”若之抿了一口清茶,定定地看向世子。
“回去了,就要完婚。”春波荡漾,潋滟的纸伞密集了一片,原来是下起了如酥小雨。
“世子也到了立业之时,更何况赐婚的还是皇上。华仪公主。刘贵妃之女,有何不可?”
“若之你难道不懂,我这个堂妹……也就算了,可是刘家在朝中是太子党,急急要皇上赐婚,不过是拉拢我爹,分明想和四皇子对抗。我安云疏虽然是一介臣子,也不想做一颗棋子,任人摆布。”
林若之轻叹了一口气,生在帝王家,要行帝王事。撇开了富贵荣华,权势这东西,却也逊色得可怜。他还待再说几句,楼下一阵喧哗,接着是一连串脚步声。老板娘的声音苦叫着:“我说这位爷——这里已被包下——你——”
一语为了,来人已经立在小阁之上。若之和云疏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少年赤脚提鞋,一身淡绿,露出白皙的小腿,头顶一个圆顶斗笠,是从雨里跑过来的。虽然看不见面貌,只觉得身型优美,不像一般农家子弟,但若说是豪门公子——这装扮也忒吓人。
少年揭下斗笠,露出一张脸来。云疏顿觉有些失望,少年的模样,却连“清俊”也说不上,平淡得丢在众人之前,大概也记不清楚。
见那一站一立儒雅的二人,那少年嘻嘻一笑:“两位公子,楼下实在没座了,你们这儿还空着,能不能让我一张桌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阁楼边上的一个座位,离若之的位置甚远,却刚好能够看见寒江寺的桃杏。若之一愣,回过神来,又朝少年望了一眼。刚才的声音颇为动听,丁冬流水一般。他望向世子,见他也是一愣,便冲少年点点头,表示同意。
少年眼珠一转,盈盈一笑,突然冲着楼下大叫一声:“大家,有座儿了,都上来罢。”
他这一叫,倒把若之两人惊了个目瞪口呆,明明是只让他一人,谁知道楼下还有朋友在。若之苦笑了一下,虽然被这声音柔美的少年乱坑了一把,也不太着恼。然而应声而来的人,却真的叫他无话可说了。
来人一共十一人,皆衣着褴褛,拿着个破瓷碗儿,或花白胡须,或瘸腿残疾,一个个灰头土脸,样子狼狈——却不是最平常的乞丐是谁?
那少年在那群人中一站,倒还真觉得俊秀了。
老板娘脸上更加不好看起来,忍着怒气不敢呵斥,偷偷向若之这边望过来。世子云疏眼中流光一闪,只盯着那个少年,伸出手指,轻瞧着桌面,却也并没有出声呵止。少年正和一帮老乞商量要吃什么好,抬头一看,正对上世子的眼眸,粲然一笑,倒了一杯茶,竟走过来了。
“公子大人大量,定然不会介意,对不对?”盈盈一笑,机灵万分,虽没有粉黛之姿,也显得容光焕发。
安云疏也拿起茶杯,做了一揖。
喝毕,少年回头,用那清婉的嗓子叫:“掌柜的,十斤牛肉,五斤羊肉,三碟小菜,二只全鸡,四样甜点,两个汤羹,一盆米饭。再来五瓶犁花酒。”一二三四五,可都给他说尽了。
那些乞丐看来也对那少年不很熟识,一听说叫了这许多菜,哗然高叫,欢呼雀跃。好好一栋风雅的小楼,临湖美景,如今却似市场般喧闹起来。
安云疏手上还拿着少年敬的杯,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过了一会儿,酒肉上好,那边厢就更不得了了。一众乞丐,那是八辈子也没吃饱饭,一看见满桌嘉肴,哪里有不哄抢大道理。隔了一刻钟,等吃得饱了,就划起拳喝起酒来,市侩之气流露而出,粗俗语言也不禁了。
这其中有许多话,是世子二人从没听过的。林若之和安云疏面面相觑,一时间目瞪口呆。楼下的行人也纷纷引颈向上,想瞧瞧西南最繁华的定安城,最有名的镂翠楼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少年始终没有动筷,只拿了一瓶酒,靠在栏杆上,对着春芳桃杏隔岸的芳菲轻尝起来。惬意的时候,伸一伸腿,好个肆无忌惮,晃若无人。
镂翠楼的掌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一旁候着,又心惊胆战那最初包了楼的爷发怒,那青红皂白的模样,也真笑煞人了。
半个时辰过去,一帮乞丐终于吃得心满意足,若之那一桌也食之无味地咽下几口饭食。少年将白瓷的茶杯摆成一排,拿起翠色的筷子,就这么敲打了起来。
初时只觉得胡闹,可是一成曲调,却浑然不同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靡靡之音,或轻如流水,或重如马踏飞燕。却是从没有听过说过的一首曲子,说不出的仙思仙韵。
楼下的人也听见这些声音,忍不住向上涌来,一时间,那老乞丐的桌子倒成了中心,其余之人不过是陪衬而已。
若之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喃喃而道:“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手跟着音调相转,竟想把击茶杯的声音转为琴弦。
那少年不过一时兴起,哪里料得来了这许多观众,登时住手不敲了。林若水实在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对着他一揖:“公子,此曲是出自何人之手?又是用何种乐器才如此相配?”
少年本来笑吟吟的,一听这话,脸上突然僵了。“何人之手?”似问非问,似答非答。头微微一侧,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阵笑容。
“琼情,作此曲的是琼情。乐器?他从不用这些乐器。你可知九天之上的玄天石么?还是女娲补天的七彩石。用洚株草的丝穿入玉石,排成四十九块,用仙露微沾,以指轻敲……”说到后来,哪里还像是回答问题,眼中早就没有了若之,倒仿佛是真看见了这样乐器,手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去。
却,扑了个空。
少年冥然惊醒,收敛心神,又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眼中也多了一分凌厉,一分叫人胆寒的恨意。
若之被他这么一盯,心中一乱,饶是见了不知多少大场面,如今也动弹不得了。
良久,少年偏头望着远处一抹艳红,跳将起来。“要去看杏,快跟我去!”一帮乞丐先前被迷得如痴如醉,现在更是言听计从,一哄而散,都争着要去看杏了。
掌柜的见少年也要走,不禁的急:“公子,帐还没付呢——”手里突然被塞了一块东西。少年飞也似的奔下楼去了。
摊开一看,竟然是块通透的碧玉,余温尚存,只是半面,作月牙形状,上边还镂了金,雕了字。
安云疏的目光本来是跟着少年一直到楼下,无意间看见掌柜手里的物事,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伸手向腰间探去——
果然是被拿了!
掌柜拿着玉,仔细读了出来:“红叶庆疏,舟海天涯”
一抬头,顿时魂飞魄散。安云疏手执宝剑,直指咽喉:“还来!”
掌柜叫苦不迭,哀求地望向另一位。林若之掩口一笑,料不到西南还有这等异人,当下说道:“那一桌的帐也记到我们头上,相劳您还了那玉。那可是……世子的宝贝呢……”
他这么一说,安云疏脸上居然一红,大叫起来:“表哥!”
掌柜连忙还玉,吓得一身冷汗,今儿,恐怕是撞鬼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