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歌尽前世叹夕阳 ...

  •   清音断在一缕饱含寓意的微风中。
      恍若误入了瑶池的梦境,醒过神来,犹自回味仍是叹为观止。
      “轩颐……”易昭寒恍惚的呢喃,眼前的人似踏着细细香风而来,剪了彩云,撕了露锦,堆了暖玉,切了金银,仙气盘旋纷纷,宛若天机云锦,然而眼中却流转着欲语还休的重重惆怅,似是透过她瞧见了哪个他欲爱还恨的身形,添得满眼不可言喻的凄凉,本来纯粹的令人心疼,无奈却给错了对象,落在她这个旁人眼中,化作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生生刺痛浅薄的灵魂,搅得她惶惶然连退了两步。轩颐浑身一抖,轻轻摇了摇头,又换回陌路者的礼貌微笑对她解释道:“乾坤寒魄玦是我家传之玉,乃是匠仙穆善才取天山中千年不化的寒冰所雕。独璧愁苦,唯作呻吟;双璧相和,清音如水。我常年佩戴,今日又逃过一劫,许是确有些驱邪避祸之能。许是也能与医师福祉。”
      穆善才!易昭寒大吃一惊。穆善才可说是世上一大传奇,雕品无不是巧夺天工。如此一来这玉玦自是价值连城了。易昭寒正要推辞,轩颐却勾起嘴角一笑道:“在下如今身陷险境,来日必登门答谢,医师保重。”言罢推门而去。
      易昭寒蹙蹙眉,低头望见掌间那半枚玉玦,凝思良久。
      那少年行至无人处方才驻足,不觉按了按腰间的玉玦,脸上浮现出一阵神伤的落寞笑意,然而下一刻,他已换上一副冷漠神色,扬手捻诀蹑云而去。

      首阳镇,富仁堂。
      “昭寒今年多大了?”这镇上唯一一间药铺的掌柜曹富仁似是无意问道。
      “过了暮春就十四了。”少女一边把药材装箱一边回道。
      “咳,那该许人家了啊。松伯去的早了,也没替你安排人家。我和他多年相交,这些年便当你同自己闺女般。昭寒你若不嫌弃,曹叔叔便帮你寻门亲事罢。昭寒,跟叔叔说说,可有中意的少年郎?”
      “哎呀曹叔叔又拿我开玩笑了。只是恐怕昭寒没这个福气了。不瞒您说,明天我要启程去青都一趟。”
      “啊?怎么走的这般突然?”
      易昭寒眉目一寂,道:“如今师父去世已三年,昭寒守孝期满,想回家看看爹娘……我出来也五年了……”
      曹富仁看看她,叹了口气道:“唉,你这一要走,我倒有些舍不得了……总之一个小姑娘上路多当心些。对了,上次那株血芝……”
      “前些日子救了个军士,用了半株。”
      “啊!……那军士什么来头?”
      “似乎是碧落城打仗的。”
      “哎呀我的祖宗啊,那可是血芝啊,万金不易啊……尚且不说他是善是恶啊!昭寒你真是涉世不深啊,就这么倾力相救,还浪费了半株血芝……”言罢脸色也抽动起来,倒似挖了他的心肝般。
      “救死扶伤,医师本分罢了。”易昭寒抬头淡淡的道。
      曹富仁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拍拍易昭寒的头叹道:“医师本分不假,只是这世上人心难测,叔叔只是怕你吃亏……”
      易昭寒仰头冲他甜甜一笑,掂起药箱,长拜道:“叔叔保重。”抬头又深深望他一眼。
      红尘浮沉,世事难测。谁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这里,道一声“别来无恙”。

      首阳与青阳有些路途,这日日落,易昭寒见已不便赶路,于是决定在苍饶城暂宿一晚。
      苍饶城乃是建水上最大的城池,青国四大城池之一,另三座分别是帝都青阳、北边门户碧落城、兵家重地雾云城。苍饶城傍水而建,商旅往来频频,上有西域商人自水路而来,下有青阳大户跑商路过,算得上青国最富庶的城池,一些王公贵族也迁至此地,渐渐竟有了一派火树银花、星桥铁锁的盛景。
      一路但见玉辇纵横,金鞭络绎,易昭寒心下陡然慨叹,想是青阳也未必有此繁华景致。几番兜转,总算于僻处寻了家小客栈住了下来。此次她将平日积攒尽数带了出来,只是如此仍是囊中羞涩。
      这家客栈店面虽小,饭菜却着实不错,易昭寒正风卷残云一般在桌前张牙舞爪,却听身后台上突响起箜篌之音,琴声流转,阴阳顿挫,如鹰长啸,如燕低吟,忽登碧落,忽入黄泉,琴声若不经意,视旁人若无物,却丝丝直入心底的凄凉,缓缓道来一番起起伏伏的苦涩人生。堂上众人都不禁侧耳,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吟唱道:“生何念,死何怨,我生天地间,何须人怜?冷雨飘,寒风啸,轻狂负年少,一身骄傲!”字字锋芒,直入肺腑,到了末了,琴声急转,和着老妇的吟唱,疾风劲扫,恍若惊雷,直震的天地动容。
      待最后一个音阶落地,满堂人都怔怔愣着,神色黯然,半晌,才有人恍然若惊的叫好拍掌。易昭寒也不禁回过头去看那老妇,但见她一袭暗紫色春罗袍衫,衣角绣着数支挺拔箭竹,一身素气。只是不知是何缘故,那暗紫色仿佛在她身上流动不息。老妇神色默然,眼角皱纹屡屡,但眉眼间犹依稀瞧得出当年的风华绝世。她怀中抱着一把箜篌,通体暗紫,更如她衣袍一般,琴的一端却隐隐是一只鹤头傲然而立。
      易昭寒自幼学习音律,也自诩于乐技上有些能耐,此间却忽然觉得自己如此可笑。这老妇的琴声丝毫不加雕琢,仿若自吟自唱,却是唱的一腔气血,一腔愤然,一腔傲气,所有的,就这样自然的喷涌而出,仿佛心底的怒吼,仿佛亘古的狂傲,仿佛生命的绝响,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如山洪泄下,湮没了天地。
      易昭寒心下撼动,讶然望着老妇,却见她低垂眉目,轻抚着手中的箜篌,神色平和,全不若这些听唱之人,如同身度世外的说书人,讲述着世间最动人的传说,眼中却是平静如水。
      老妇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易昭寒讶然敬佩的目光,但见她眼波一跳,神色颤了颤,一阵惊骇,迫切的张了张口,又蓦然失意的停下,满目凄然,泪光盈盈。仿佛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开口不得。半晌她盯着易昭寒呢喃道:“……竟是这样……”那眼神中百味杂陈,说不清是惊诧,是怜惜,是无奈,是苦恼,是欢喜,是爱恋……只道是欲语还休的万千情愫。易昭寒愕然无措,怔怔定在了原地,最后,却见那老妇突然摇了摇头,轻声笑道:“总算没有失约……”
      言语苍苍,似一阵自语,那轻言细语,低沉苦涩,犹如黄连入口,深受扼喉之苦。仿佛是一个等了千年的诺言,如今映现,断断又是无望,不堪重负。
      易昭寒痴痴张口,一字一断的如同痴儿一般道:“前辈……前辈琴技脱俗……”却全然不知所言。
      老妇拂袖起身,缓缓踱至她面前,微笑道:“姑娘与我一位旧识太过相像,以致老朽方才冒犯了。”言辞间不乱方寸,眼中却一丝惨然熠熠,直叫人不敢正视。
      “哪里。”易昭寒顿觉挫败,一时之间却是半句溢美之词也不得脱口而出,想是这般狂傲苍劲之音,任凭天下绝伦赞言,却都是一种玷污。尴尬片刻,她突然回过神来,问道:“敢问前辈此琴贵名?”
      “琴名‘鹤唳’。”
      易昭寒心中一惊,道:“确是佳名!”
      那老妇却细细瞧了她片刻,忽道:“琴本有心,何须世人品评,赋以贵贱之名。”
      易昭寒周身一抖,不知她为何突的言辞冷厉,却又听不出半分怒意。她此语虽是戾气横生,却不禁得易昭寒蹙眉深思。
      说来为何呢?那些个虚名,究竟又有何意义呢?既是盖世英豪,便是莫名顶了登徒浪子之名又如何呢?
      她正兀自忖着,老妇却已转身消失在客栈门口。徒留一众看客意犹未尽一片默然。
      落日滴血,没有人看到,苍饶城僻静的深巷里,怀抱箜篌的老者忽然潸然泪下,她摇头叹息:“天地对你,太不公了……”那一声苍凉,竟是贯彻了洪荒。

      “船家,这船几时到苍平城啊?”易昭寒一边招呼着一边踏上甲板,船家正忙着上货,头也不回的应声道:“日落前就到了。”
      苍平城与苍饶城隔岸而立,自苍饶城顺建水东下数十里便到了,只是建水宽逾百里,总也须个把时辰才能到的。
      易昭寒一人在舱中角落处坐了下来,脑中仍不时泛起那日所见老者衣角的根根竹节,心中讶然。回想种种,总觉得她不大像个老者,步履如风,言辞犀利。
      “琴本有心,何须世人品评,赋以贵贱之名。”
      少女啧啧两声。可惜那一面见的太过匆匆,竟连她姓谁名谁也没能知道,否则这番风姿的人委实该好好结识下。
      不多时一个小个子男孩在她身边盘膝坐下,那少年笠檐低压,一袭厚重的墨绿披风裹住了全身,连半边脸也遮去了,双手拄着一柄漆黑雕心竹刀倚着船篷一动不动。他那双手很是稚小,想来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忽然船身微微一震,易昭寒心头一惊:有人在施裂相术!只是这船上似乎并无术士,商贾行人仍自谈笑风生。她亦稳稳心神,镇定而坐。
      “站起来!都站起来!”舱门处两个军兵模样的人手持一张通缉令在众人中不耐烦地排查。片刻之后,在一个高壮的汉子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两人商量了两句,骂骂嚷嚷地压着那一头雾水的大汉匆匆离去了。
      许是在抓什么人吧,只是想不到竟要用裂相术……还是如此大片的排查,只怕是有人易容作恶,不过那被抓走的大汉看起来真是相当无辜。
      坐在易昭寒身边的男孩盯着舱门忽的冷笑一声,少女侧目瞥一眼,只见一双炯炯怒目溢满冷嘲之意。感到有人盯着自己看,那孩子猛然回过头来,易昭寒顿时一身冷汗,只觉两道利刃自他眼中横扫而来,惊得她连连别回头来。
      那根本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该有的目光,那是只有山中孤狼才会有的目光,十万分的警觉,十万分的敌意,十万分的杀气,冻却了对方一切傲慢与善意。
      ……所谓……人不可貌相……
      建水汹汹,船身左摇右摆,易昭寒脸色渐渐惨白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道不妙,此刻身上并无治疗晕船的草药,若是此刻吐在船上,难免招致民愤,只怕是难以四肢健全的走下船了。这番欲呕不能的感受,却如千刀万剐一般难熬。
      易昭寒攥紧药箱缩在角落里,双唇惨败,身旁的少年别过头瞥了她一眼,过了片刻,手一挥,自披风下掷出一块姜黄在她面前。易昭寒抬头望去,却见他仍是冷冷望着我,只是我周身无力,连忙拾起姜黄一点点咀嚼下去。
      姜黄有凝心之用,入口虽辣,却是治疗晕船的良药。不消片刻,那阵阵袭来的恶心感就退去了。易昭寒对他诚恳一笑,以示谢意。
      那少年却犹是冷冷瞥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不曾言语。
      易昭寒本是满脸堆笑,被他冷眼一扫,一时有些尴尬,心道:我靠,一个小屁孩,怎么总是一脸欢迎你到北极来的表情。
      春寒料峭,江面犹甚,船至水中央,雾霭茫茫,寒意入骨,易昭寒正伸手去拉下窗板,船头却传来“嗵”的一声,正似倒地之音。她一惊:不对!这雾有问题!
      易昭寒连忙屏住呼吸,声音极轻的急念道:“天地道阴阳,太山一毫芒,我心若千斤,何惧滔天浪?天赦我等,护我心神,如静如定,如去如无。起!”言语间手于私下来回翻转急急捻诀施了九嶷法术中的千斤定,闭了五官六感。再抬眼一看,船中船客都已七倒八歪,那男孩一动不动,却看不出是不是也晕了过去。
      那男孩忽得转过头来,满眼惊愕的望着她,易昭寒正欲解释,却听一阵狰狞狂笑:“臭小子,偷用了姥姥的灵丹妙药就想一走了之!”
      一个身影携着重重水雾自舱门风一般飞射而入,人影一闪,旋即落地,却是个满脸皱褶满头银丝身形佝偻的老妇,右手持着一只小臂般粗细的赤红柳杖。
      易昭寒大惊:赤杖毒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