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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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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幸,我良好的方向感在雾隐山的十里浓雾里荡然无存。但我绝不是一个笨到不会沿着山谷间的溪流爬到山顶的人。何况我相貌堂堂,文采无双,对我来说,运用才华和美貌的双重魅力撬开一个在雾隐山的溪流边浣洗衣物的乡下丫头的嘴巴问一问路,简直易如反掌。
最恰当的时候,我的生命里闯进了这样一个恰当好处的身影:那真是一株葵花似的生机勃勃的身影啊,她的膀子圆圆的,腰身粗粗的,脑袋方方的,头发乌乌的,皮肤粉粉的,她的手臂结实,两腿绷紧,她蹲在溪边洗衣服的样子,那么认真仔细,勤劳肯干,端端正正的身形与动作,就好像是,好像是一间方方正正的……房子。
咳,是的,房子。她是一个房子一样厚道的姑娘。
我走到她身后,拿出文人骚客的惯常作态向她宽宽的背影作了一揖,柔声问道:“咳咳,这位姑娘,小生清溪镇梧桐巷口张书房这厢有礼了。”
她没有转身,一个黄莺出谷般的声音答道:“张公子你好,我叫吴芳芳。”
我心中咯噔一声,吞一口唾沫,继续道:“劳烦吴小姐,去往山顶那间小房子的路怎么走?”
她还是没有转过脸来,将粗粗的手臂扭到身后,翘起圆圆的尖尖的湿漉漉的小拇指比了比溪流上游的方向,出谷黄莺的声音又道:“沿着这条溪走到尽头便是了。”
约摸三十盏茶的工夫之后,我终于攀到了溪流的尽处,眼前豁然开阔。之前牵牵绊绊的各色矮丛灌木粗爬藤松柏巨木跟皇帝老子出巡时的禁卫似的分开两道,留出中间一条康庄道,山顶小屋,近在眼前。
只见它平平凡凡,普普通通,跟隔壁张三麻子在清溪镇郊外给他二姨奶新盖那一间新房没啥两样。但我见着它,却忽然感到亲切,那股子亲切,就好像,它与我,早在千千万万年以前就已经相识相熟。就好像,它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嘴里拔出的一颗牙,我知晓并熟悉它的每一根房梁每一杆柱子每一块砖头每一片瓦。就好像,它……是我的,独独属于我的一间小房子。
我不禁伸出手来要将它紧紧地拥一拥,不禁想跟它贴着脸挨着心地靠在一起晒一晒明媚的金阳,哦,美丽的山顶小房子,我亲妈在这里生了我的小房子哟,我来啦。
我欢叫着飞身朝小房子扑了过去,没料到眼前暮然一黑,脸上着了火辣辣的一阵痛,整个人倒飞出去,跌在灌丛里,压坏了好些花花草草,真是可惜的紧了。
身形尚未从跌倒的状态中翻转过来,脸上又挨了狠狠的一踩,一股子难闻的骚味透过对方的脚底板猛地灌进了我的眼耳口鼻,我艰难地睁开眼睛,迎来了我和阿九那崽子的初次会晤。
“此路是我栽,此树是我开,此房是我小老婆,要想碰一碰,得要问一问你九爷爷的飞天血爪。”
我呸的吐出嘴里的泥土末儿烂树叶,将文人本色抖得满地都是,歪着脖子骂道:“这鬼屋子在雾隐山立了少说也有千八百年了吧,你这只红毛骚货小妖精,凭什么凭什么你凭什么?”
对方脸上忽然点亮了灯笼似的起了光,一面下起狠劲踩我如花的脸,一面捋着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小肉疙瘩。眼看着对方的铁拳就要砸在我脸上,耳边却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仙君我等了你许多年。”
温柔的声音才刚刚响起,脸上突然一轻,那只片刻之前还嚣张异常的骚狐狸不见了踪影,没来得及留下一丝狐臭。
哦,是那个二十年来夜夜梦中相见的声音,是那个二十年来总是在危难中免我惊险护我周全的声音哟。
然而,像二十年来的无数次那样,那个声音落定以后,诸般惊险都会雨过天晴;像二十年来的无数次那样,那个声音为我扭开了困局,却没有伴我共享安好。
我拍拍身上的泥尘,心底隐隐浮起了失落,徐步向亲切的山顶小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