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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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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她费力地将粘满血泪的双眼全部睁开时,体内的血液循环速度只此一刻迅速增快。男人的头抵在她的胸腔前,随着她的每一次深呼吸上下起伏着。少女伸出枯瘦的手使他仰躺在布满羽毛与染料的水泥地上。
男人死了,心脏病猝发。
他的眼睛圆瞪着,瞳孔的深处写满了恐惧。他的手仍旧紧紧地按着心脏。
呐喊的余音在放量上方萦绕不绝,相较于外面的暴风雨与枪声,此时听起来就像圣歌般妙不可言。少女像只受伤的小鹿般蜷缩着瑟瑟发抖的身体,方才的呐喊已经耗去了她本就不多的体力。有微微的天光从狭小的木窗透进来,照在男人栗色的瞳孔中,她将头埋在膝间小声啜泣。
“叔叔……”
灯塔之外,成片的乌云无限分裂着吞噬最后的光,天空的色调毫无过渡衔接可言,脏兮兮得像废弃的油画。少女记得和男人相遇时就是这样的坏天气,西西里的雨季。她坐在青石板路旁的石阶上望着天空出神,越发汹涌的雨水打在脸上有些痛,再一俯首,他便出现了,像他伸出微微发皱的手。
收养被收养,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那是个很有趣的中年男子,及肩的发常常扎起来,如果没有她的提醒,他可能会邋遢地带些胡须。说话的时候,那些胡须便随之抖动。“听说你在整条街的坏孩子中最出名,是这样么,海伦?”
这一句话勾起她从前的回忆。
若不是如此,也不至于会像这样在收养与遗弃来回辗转,沿袭莫比乌斯环又回到起点吧。
被收养那年她七岁,当时正值一战结束的1923年,德国作为战败国只能沦为他人麾下被分食。战火的偃息从来不代表着平民将少受一点苦痛,而当失业的人群冲刷整个柏林城时,他的养父——海德依然会在凌晨时回来,一直酣睡到晌午后开始作画。生活是一如既往的规律。很多东西会在他的画纸上浮现,存在的抑或不存在的。
他会用碳铅描摹出亚得里亚海的怒涛,周围用斑斓的涂料开垦出开满野花的田园小路。向上,晚霞渲染的天空呈现出绚丽的而温馨的色彩;向下,路途的尽头,以她为原型的少女手捧着烛台。背后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羽翼轮廓。大功告成后他伸出手指隔空爱抚着画布的纹路,眼睛中迸发出惊喜的神色就像是孩童,“瞧啊,海伦。你就像天使。”
回应以他,海伦活动了一番因久坐而僵硬的四肢不声不响地走开。
为什么要做天使?
——我可以当上帝。
一打开始,海伦也不保证能和这个养父过活多久。先前收养她的人最多忍耐了几周便二度抛弃。破坏、捣蛋、偷东西,有时海伦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了报复还是贪图,或者更简单只是想找存在感而故意惹人生厌。在遇见海德时她刚刚被又一家撵了出来,流浪犬坐在石阶上,和她一样高。
或许是她累了,又或许是海德待她真的不错,那以后的几年都相安无事,只是偶尔会在做礼拜时产生些矛盾。海德是个虔诚的基督徒,那种该死的乐观总会令她厌恶甚至憎恨。
那种负面情绪与日俱增,甚至于在她十五岁那年,亲手焚毁那个破败的老教堂。
1929年空前的经济大危机席卷整个资本主义市场,无政囧府状态的德国濒临崩溃,暴动已经到了屡见不鲜的程度。白天游囧行,晚上跳舞。柏林城似乎永远不缺这份热闹。
当时有个组织叫做“黑弥撒”,队伍的组成相当繁杂,年老的年轻的年幼的男男女女都统一穿着黑色的大衣。海伦曾经在走夜路时见过黑弥撒这个活动。它于深夜进行,在柏林城历史最悠久的老教堂中(据说是因为那里最为偏僻的原因)。瘦高的反叛教士与香艳的妓女一起维持着秩序。他高高的黑帽上倒插着生锈的针,将圣餐饼浇上人类的粪便,然后妓女会点燃所有的黑色蜡烛。火苗燃烧到最旺时,他们一齐围着圈手舞足蹈堪称群魔乱舞,颀长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鬼气森森。之后他们用圣水淹死未经洗礼的新生杂种和一群癞蛤蟆后,宴会的气氛到达最高点。他们争先恐后地践踏十字架践踏圣餐饼,在耶稣神像公然乱囧伦性囧交。
那天晚上海伦是怎样浑浑噩噩回到家的,她自己也不清楚。寂静的夜里她的心跳紊乱,脑海里不禁再次浮现疯狂的场景。等到恐惧上升到一定境界便趋于麻木,她开始止不住地好奇与亢奋。
第二天她趁着天还没亮便悄悄溜出家门,她记得人群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和她先前一样都是这条街上的不良少年。等到他们成群结队地走过来时,海伦不禁走过去,嗫嚅着说明一切,最后从兜中拿出几个脏兮兮的币子作为馈赠——自然是偷来的。
不良少年小声商议一番从她手里拿走东西,个子最高的那个(似乎是领头)告诉她等一下便跑开了,不多久便拿出折叠平整的黑色大衣告诉她晚上穿上这个把脸涂黑,确保不被别人逮住就好,出了事也别把他们供出来,最后向她发出一起去玩的邀请。
海伦欣然应允。
溜得最快的男孩子负责移开杂货铺唯一的店员的注意力,其余的人开始拿些东西,等到被发现时一齐开溜。一天下来的收获并不大,当然也不算少,无疑是一些廉价的东西。按钉、香皂、椰子糖之类。
到了夜晚,那些人开始聚集在老教堂前。海伦瘦小的身体裹在黑色大衣里面,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打量着周围,领队的人高举着火把,脸上的皮肤被映照得通红。整个队伍大约有近四十人,却没有一个人会多说一句。只能听见昨天那个教士的嘶吼,在黑夜里格外清晰,之后是其他人整齐的喝彩声,包括她在内,少年少女们似乎都只是一知半解,只是跟着大众随意地吼上两句,却更像泄愤。
活动如期进行,教士从人群中接过襁褓中的婴孩,有人害怕地闭上双眼,但更多的人像个畜生一样嘶叫。连续几年的饥荒强袭,许多家已经抚养不起新生的婴孩。她推测那应该是组织收养的,粉嫩的皮肤浸入冰冷的脏水时婴儿开始大哭,海伦下意识弓起身子按住抽搐不已的胃闭上眼睛。很快地,啼哭声越来越小,浓妆艳抹的妓女上前去捞那具肿胀幼小的尸体时海伦再也忍不住,返身向后冲去,然而此刻的人群仿佛黑海般游不过,蜂拥着将她挤向前。瘦小的身体被猛然顶在桌案前,排列整齐的黑色蜡烛如多米诺骨牌纷纷倒落,点燃杯子里混合着毒药的酒。人群开始尖叫着纷纷落荒而逃,然而教堂的大门此时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尖叫、哭泣、火苗的蹿升,海伦瘫倒在地面上捂住双耳不住地向后退去,背后忽然抵住了什么冰冷的东西,她不禁瑟缩着向旁边躲去。背后,巨型的耶稣圣像伴随着午夜的钟声缓缓倾于烈火之中,顷刻间粉身碎骨。粉末状的石膏从他隐忍淡漠的眼中流淌而下,焦色的缝隙处几丝黑雾向上飘忽而出,海伦惊愕地Kan着这一切,眼睛瞪得浑圆——
从雕像的七窍中涌出的黑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成巨大的人形,笼罩在她的头顶上方。周围的一切——甚至是火苗——都定格在此刻,一时的恐惧令她忘记了逃跑,而事实上,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断发抖着往后退呢喃着“停下来……停下……”
即使是这样,双脚依然无法直立。海伦感到自己像是被海水封住了口鼻,周身都被柔软而坚韧的丝带绳子之类的东西缠住,勒紧、窒息以及动弹不得。
眼前开始变得斑驳的花白———倒带,再往前点儿,好的没错就是这儿亲爱的———瞧瞧你做了什么吧!
——
——
我认识的每个人都在谈论毒品、性、同性恋和鸡囧奸,但他们都试图活下去。
我捡垃圾并吃下它们———那些东西都很恶心、难吃并且会让你生病———你的那当着律师的父亲或者是纺织女工的母亲(也许是某个苏明达州穷酸的臭亲戚?)一定是这么告诫你的吧,你对它们感到是否感到十分厌恶和恶心呢?是么,请告诉我吧各位,您们是这么想的没错吧?但事实上没人告诉我为什么垃圾不可以食用,像是……嗯,像是那些已经发霉了上面还沾着蔬菜汤汁液的黑面包,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自命不凡的女士先生们会依着自己的高尚的教养将口水吐进去。可为什么不能吃呢?因为它变脏了,变坏了,变得不像你们想象中的样子了?为何所有怀抱着慈悲心肠的基督徒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孩子们都得像黑面包似地跟自己理想中的完全一样呢,跟疯癫时的女人似地毫无逻辑可循。
“为什么要去调皮呢?”
我讨厌按照别人说的做,没错,我从不是乖巧听话的小淑女。可那又如何,我没必要为了那些只是为了显摆他们的善良和宽大包容的家伙硬是扭着自个的性子。我会被赶出去,当然的,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但我一点儿都不在意,人无论被逼到怎样的地步总是有活路的不是?我从不否认我的思想与行为都是肮脏的。
“你喜欢这个世界么?”
是的。
虽然这个答案kan起来真是虚伪,不过我倒是听海德说过一句话,那也是他的座右铭。
————“这个世界是个好地方,值得我们为之而奋斗。”
我是这么想的(耸耸肩),我同意后半句。
“你是谁?”
海伦捂着脑袋哀鸣起来,她受不了这种拷问了(况且还不能撒谎),这真是令人崩溃的状况。泪水从她被烟被熏得干涩疼痛的眼眶里挤出来,顺着被灰尘弄得发黑发黄的脸颊流下来,还没到下巴颌的地儿就被灼热的空气给蒸干了。
神志不清使得她开始歇斯里地的尖叫、呐喊———
———“我、我是上帝!没错,上帝!我绝不会死……上帝怎么可能死在做这笑话一样的令人呕吐的地方呢,我要回去,既让我是上帝那么我就教诲并命令———我要回去!”
海伦的手中死死攒着碎裂的圣像残片,开始是石膏块被捏的粉碎然后被汗水浸湿晕开,接着里头似乎是什么锋利的坚硬块状物,她像发癫痫似地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暖和的血丝丝渗出来。疼痛混合着圣母水蓝色被熏蒸得褪色的眼瞳以及平静的微笑涌进她的脑子,搅乱她的思想,淹没她的神智。
海伦•玛尔斯昏了过去。
再次清醒时她已成为海德口中了不起的幸运儿,在消毒水味儿中难得耐心的听着海德激动且断断续续的叙述,像是她从那“可怕的、令人颤栗的”仪式火灾中不可思议的毫发无伤回来了,只是手一直僵硬着死死地攒着,因为医生的话他也并不敢强制掰开。
一枚小小的碎片在海伦的手中璀璨生光。
尽管认为这多上有些不详,但为了亲爱的很乖的女儿的喜怒,海德还是选择妥协并用绳子将碎片穿起来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并且摆出那乐观祥和的笑脸————尽管他是个手中沾着不少血的阿尔韦勃成员。
海伦带着些神秘的微笑起来。
————现在我就和上帝没两样了,直到我将这份能力还给这碎片为止。
【chapter 1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