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沅莱

19、驿动的心

　　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行在叶家的长廊上。半弦月悬在如墨的苍穹上，稀稀朗朗的星星透着盈盈的光芒，不经意间，地面上两人的倒影竟有了些许的重叠。

　　到了车库，她熟稔的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

　　他挑了挑眉，朝她淡淡的一瞥：“今天老爷子的话有点多。”

　　“没关系，老人家通常都比较唠叨。”

　　“你的父母也这样吗？”

　　“她们住在B市，离我很远，但我们常常会通电话。”

　　“你在国外当外导的时候也和他们通电话？”

　　“国外的通话资费那么贵。我一般都在出发之前将日程表告诉她们，以免他们担心。”

　　“你还是真孝顺。”

　　“周立波说过，每个人只能过三万天，一万天用来成长和发育，一万天用来学习和奋斗，一万天用来回馈和反哺。”

　　他抿了抿唇角，突然没说话。

　　难得今晚二人如此的心平气和，她也不复往常的疏离：“老人家再有什么过错，始终都是为了子女好。和一个老人又呕些什么气呢？难道真要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时候才后悔郁闷？”

　　他蓦地轻轻笑出声：“想不到你还具备如此高尚的道德情操。”

　　她装作没听见。

　　“一个既遵孝道又情操高尚的女人会深更半夜应招不相干的陌生男人进房？”

　　她的脑子顿时蒙了，浑身涌出被捉奸在床的不适感，这种感觉令她既尴尬又没面子，她强自镇定，对主驾上的叶学峥说：“叶总，这是我的私生活，正如同您的私生活与我无关一样。”

　　“我绝没有干涉你的意思，作为公司的领导者，我真诚的希望我的每一名员工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心。”

　　她紧咬着唇，一字一顿：“叶总，谢谢您的提醒。我会时刻将公司的声誉以及自己的健康放在首位。”

　　适才短暂的和谐气氛瞬间打破，空气里流泻着冰冷的气息，她决定视他为空气，聪明的阖上双眼，尽量使他偏离自己的能见角度。

　　车里一时静的出奇，可她总觉得身旁有一道似有似无的眼光，如同激光一样，刺激得她无法闭眼假寐，她索性睁眼打开车载音响，调到电台的波段，恰好是一档深夜情感节目。

　　一个女人正哭得伤心，哽咽不已，说她和前男友已经相爱了近两年，两人感情十分稳定，可后来前男友在一次聚会里认识了另一位女人，结果抛弃了她，去追求那个女人，她指责前男友见异思迁，并说这么对她太不公平，又说那个女人是为了金钱才会选择他，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爱情，现在她极力想挽回这个感情，可是前男友已经不再理睬她。女人在电台里哭得凄凉无比，主持人磁性温和的声音正在努力平复她的悲伤。

　　“可以抽根烟吗？”。

　　根本就是个肯定句。她并没有等他的回复，已经从大大的背包里翻出烟盒，摸出一根，熟练的点燃。

　　她又关了电台，从车厢里翻出一张CD，王菲的《流年》。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
　　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
　　已经远离我一光年

　　华丽慵懒的唱腔，唱着爱情的空洞和不确定，一扫她心底的烦闷。

　　“我以为你会为那女人抱不平。”他慢慢悠悠的出声。

　　“我喜欢王菲。”她答非所问。

　　“原因？”

　　“她爱得坚持，分得从容，既清醒又浪漫，我欣赏这种女子。”她说。
　　“可是她爱得很辛苦。”

　　“爱和被爱都很辛苦。每一段爱情的背面都是千疮百孔，区别在于有的人坚守了，有的人撤离了。”

　　“我倒是认为爱还是简单些比较好。”

　　“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爱过。”她嗤笑一声，语带讥讽，“就好像你和那些女人的情爱游戏一样，钱货两讫，自然简单明了又直接”。

　　他的嘴角蓦地向上勾了勾：“你现在的模样象只刺猬。”

　　“是吗？或许。刺猬挺好的，懂得保护自己。”她掐灭了烟，轻轻笑出声。

　　“女人抽烟的样子不好看。”

　　“可它们是我最好的朋友，能令我清醒。”

　　他们又不说话。眼前的女子似乎对一切都一副漠然的态度，冷冷清清，明明在身旁却却无法触及。叶学峥愈发想念那时的她，纯真、热情、活泼、开朗，一双大大的眼睛始终晶亮亮的，尤其当两人的肌肤紧贴时，她眼里闪烁的光芒常常会令他不自觉的溺毙。

　　她住在旧小区，没有停车位，他把车停在外口，陪她一道回家。此时万家灯火，她家却一片漆黑。

　　“叶总，谢谢你送我回来。可惜今天家里不方便招待客人。”

　　“只有你家停电？！”

　　“可能是线路老化吧。所以闸刀或者保险丝会时不时的搞抗议。”她无所谓的耸耸肩。

　　“我上去帮你看看。”丁薇想了想，没出声，只是似乎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到得屋内，丁薇把叶学峥带到装着触电保安器的角落。他将外套脱了，捋起袖子，仔细检查：“保险丝烧断了。”

　　苏燕递去一根新的保险丝，丁薇又将手电筒举得高一些，他的动作很麻利，保险丝不到三分钟就换好了，屋内重新恢复了亮光。

　　“叶总，没想到您还会维修！”苏燕满脸崇敬之色。
　　“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住校偶尔会自己动动手。”
　　他转头对丁薇说：“你家的保安器功率太小，得换个大点的，否则还是会爆。”
　　“我去买我去买。叶总，您先在这儿坐会。薇薇，招呼着点儿啊。”
　　丁薇淡淡的往叶学峥的方向扫过几眼，从桌上拿了一个电视遥控器，直接选了财经频道，“我去泡壶茶”，没等他说什么，她已经去了厨房。

　　他早就听孟碧筠谈起她拥有一手地道的冲茶手艺，他当时表面听的是不动声色，内里是诧异不已。他一直以为她未曾有所改变，依然还保持着某些令人笑话的“原则”，几年的时间她还是没有充分体会圆滑市俗以及物质的意义，可接触愈多，愈发令他恍觉她有了某些变化，并非仅仅指身体上的，而是心灵深处的。

　　他凝视杯里的茶汤，适才她从茶盒用勺取出茶叶时，那些茶叶分明就似离开了树的一般，死气沉沉。然而，滚烫的开水一注，那沉默良久的生命力骤然活跃，生命之花在瞬间绽放。他至今能记得当日孟碧筠对她的评价，她说品尝如品人，这个女子实在太难得，漂亮聪颖坚韧，最难得的是她并不以此为傲，反而恬淡沉静，可遇不可求。

　　他见她仍旧在厨房里忙碌，径直走向厨房门外。她的棉质灰色衬衣外面正系着一条鹅黄色的围裙，围裙上印着卡通小熊的图案，她正表情专注的择菜，看见厨房门外的人影，抬起了头。

　　“你要不要再吃点什么？”刚问完这个问题，丁薇已经懊恼得想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她不愿意和他共度除公事以外的任何每一分每一秒。

　　她想，他应该会拒绝。毕竟现在她和他的关系并不十分正常化且时时会闹暗战。

　　可他的回答令她极其意外，他竟然干脆利落的说：“好。”

　　她的心里涌上一层失望，可又想起刚刚他才屈尊为自家换保险丝，这顿饭就当做谢谢他的帮忙，这个想法才在脑海里形成，她觉得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

　　水笼头里的水哗哗的流着，他就站在门外看着她的半张侧脸，脸上的表情很温柔，细长的指尖在水波里摆动，宛如溪边浣沙的女子，他的脑海涌上一阵晕眩。

　　“叶学峥，你生日那天我来做饭好不好？”年轻的女孩扬起亮晶晶的双眸，笑意甜甜问他。

　　“我那天有一个饭局……”。

　　女孩的脸上略过一阵失望，又想了想，“那我等你回来。”

　　后来的那一天，他终究辜负这个女孩的一片心意。

　　他的一众朋友为他安排了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一个美女，一张房卡。

　　他再回到家时已是第二天的夜晚，他并没有见到她。

　　她的电话总是提示“您所拔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请稍候再拔”，他打了两三回，也不再继续。
　　那时，她和他已经同居了近一年的时间，他在她的调教下终于能盛放出妍人的姿态，可他已经乏味了，他能清楚的察觉自己对她已然缺少了当初的激情，□□已经成了一种敷衍。

　　她也一直没有给他电话，如同水汽一般骤然蒸发。

　　半月后，她出现在他面前，很冷静的说：“叶学峥，我们分手。”

　　他有些愕然，以前的主动权都是掌握在他手中，孰料这次竟调转了方向，他不确定的又重复一遍。
　　女孩很肯定的说“是”。尔后约好了时间、地点。

　　分手之予叶学峥的定率就是二步走，第一步放下分手费，第二步掉头就走，步骤简单，时间极短，不会超过10分钟。

　　但那天他记得很清楚，他破例了。

　　女孩的镇定令她讶异，因为她竟然能够扬起脸微笑的对他说：“叶学峥，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身边有别的女人。可我并不想怪任何人，那时我想一定是自己哪方向做得不够好，所以我一直在学习，在改正，我想为你改变那些不好的地方。可是后来，我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你太优秀，自然会有人想方设地的给你惊喜，譬如逢年过节，譬如你过生日……”她提到“生日”二个字时，语音蓦地有轻微的哽咽，她稍顿了一会，又说：“经过了这种种事情，这些天来，我终于弄清楚了这个事实，我之予你，不过是一件新鲜的衣服，现在这衣服已然不再光鲜亮丽，所以……”。

　　她没有再继续说，只是以一种你早已知道结果的眼神望着他。

　　他一直遵循好来好散的游戏规矩，出手大方决不含糊，而她当着他的面，将那张支票撕得粉碎，留给他一个单薄却坚强的背影。

　　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和他分手后，没有接受他一分一毫的女子。

　　他不知道是该为她的骄傲而喝彩？还是为她的愚蠢而鼓掌？

　　四年的时光逝去，他的脑海里竟然偶尔还会浮现那一个绝决从容的面容。

　　菜呈上桌，普通的家常菜，西芹百合、菱白炒肉、素炒西兰花、什锦菌菇汤。

　　他坐在她正对面，能清楚的看清她所有的神情动作。他的生命里拥有过许多漂亮的女子，她们在他面前无一不是精心雕琢，保持着一副高贵优雅的姿态，妆容精致整齐，她们也从来没有在厨房烧菜做饭，素手洗羹汤的事情俱由厨师代劳。惟独她是个例外，她的妆容大部分时候都很淡，几乎淡无痕迹，偶尔浓妆，亦是把唇描得大红，仿佛是为了掩盖些什么。她穿深色的衣服，款式简单，通常是一件黑色外套，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她的美丽便黯淡在这深沉色泽中，她却甘之如饴。

　　许是刚刚烧完饭，她的鼻翼微沁几粒汗珠。

　　她在碗里盛了大半碗汤，汤很烫，她轻轻地呼了口气，气息细细的，鼻翼的汗珠也同时晃了几晃。她此时的模样映在他眼里，丝毫不减损其美反而别有一番风韵。桌子间隔有限，她清浅的吹气声仿佛就在他耳边流连回旋，温热的，暖暖的，令他的耳根毫无预兆的发起热来。

　　也许是一个漂亮的女子进厨房的画面格外有美感，也许是屋里的宁静令他身心放松，也许是他也想体会一把普通阶层的普通生活，也许什么原因也没有，总之他吃完饭后，他没有立刻起身离开，反而陪她一起进厨房涮锅洗碗。

　　他为她撩起衣袖，她露出了小半截白嫩的手臂，在灯泡下发出润泽的光，漂亮修长的手指在水里上下飘飞，然后她微侧一边的脸庞，递给他一只碗，他的手掌触到了她的指尖，温温软软的，他和她之间有如无声的画面，寂静而唯美。

　　一阵手机铃响的声音突兀响起，撕裂了二人间的安静。她快速擦干手上的泡沫接听，然后略带歉意的说：“苏燕说附近超市里大功率的保安器的都卖完了。”

　　他没有可以再留下的理由，又随便闲聊了几句，转身离开。

　　他坐到车里后，从车抽屉里摸出烟盒，又找到打火机，“咔嗒”一声轻响，火苗腾空，划破了夜的黑暗。随即他又灭了打火机，模糊了他的眉与眼，烟雾袅袅升起，瞬息重归夜的黑暗。他静静的将一支烟抽完，终于脚踏油门如箭般飞驰。他将车速开到极限，将近300码，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开得这么快，他熟练的踩油门换档，街景飞快的从眼前闪过，前面行驶的车辆被呼啸的甩在身后，可是不够，还不够，他又将车窗摇开，冷冷的风刮在脸颊上生疼，体内的某种异样感终于渐渐的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