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沅莱

12、谁比谁清醒，谁比谁残酷

　　年轻时的人们，想法总是既简单又纯粹，认为只要等待，只要付出真心，总会遇见美丽的爱情，真心的关爱。

　　丁薇不是安妮，那个女人太清醒，清醒的女人对爱情看得太透，往往不易找到幸福，何况她还是一个独立的人。

　　可是，现在的丁薇懂了，没有什么人是甫出生便可以如此冷静和清醒的。

　　谁比谁清醒，所以，谁比谁残酷。

　　只是时年轻的她，真的很傻很天真。她以为爱就是一心一意，而非三心二意。

　　她一度曾将叶学峥当作当生命里唯一的荷西，她自己想象成三毛，抛开一切，用力爱，狠狠爱。纵然爱情之于她如同鸩酒，她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含笑接过，无怨无悔。

　　叶学峥今晚回到家竟难得比平常的时间早了一点。

　　丁薇正站在一个铝合金的梯子上面，手中握着一个鸡毛掸，努力向上方挥舞。经过一日一夜的休息，她的气色看上去好看了许多，褪下苍白，脸上泛着一丝红晕。此时她眼神晶亮，神情专注的注视某点，她好像发现了什么，踮起脚尖，微微向前探着身子，鸡毛掸子在空中滑出一道奇特的弧线。叶学峥就站在梯子的旁边，他也正随着她的方向往上看，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倒是丁薇轻吁了一口气，拂了拂额上的汗珠，从鸡毛掸上抹下一些东西装进身边的塑料袋里。

　　叶学峥诧异的问：“你在做什么？”

　　“大扫除。”他突然的出声似乎惊吓到了她，她的身影竟微微晃悠了几下。他快速走上前双手稳稳的固定住梯子。

　　“这房间打扫得不干净，我讨厌脏、乱、差。”

　　叶学峥闻言只是挑了挑眉，表情莫测。

　　“看来我得重新找几个菲佣了。”叶学峥忽然笑着说。

　　丁薇知道自己找的这个借口是多么的经不得推敲，这谎言脆弱得令人可笑，她知道在这儿负责打理的菲佣工作是多么的认真，而且每个人态度都很和蔼，早晨她还和其中的一个菲佣寒喧了几句，而菲佣的态度客气而礼貌，她的脸上洋溢着朴素的笑容，这笑容令她觉得温暖。现在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谎言，这些菲佣很可能明天就会丢了工作，丁薇的心里刹那划过一丝歉意。

　　可是随即她又想到这可能又是叶学峥的激将之法，他每次总能轻易的洞悉她的想法，这令她尴尬且没有面子。她不确定他是否再一次看穿了她的想法。所以，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而自然，她用一种仿佛在谈论天气好坏般的清淡口气向他陈述这个无法忽略的事实。

　　塑料袋里已经塞得鼓鼓囊囊的，甚至于还冒出一个红色小花形状的纤维纸。丁薇无所谓的说，“我刚才打扫时一不小心扯坏了这串风铃，既然已经坏了，不如扔了吧”。说罢，她还很好心的补充，“我会到精品店里买些其它的装饰品重新挂在这儿。”她表情诚恳，仿佛一个做了错事正极力想弥补这个无心之失的孩童。

　　叶学峥不置可否，只微一点头。

　　“吃过饭了吧？”理应上扬的疑问句，出自丁薇的口，却成了降调的陈述句。

　　当两个人之间存在沉默却又不知如何打破僵局，礼貌的询问对方“诸如明天天气如何”、“有没有吃过饭”，这个方法既安全又显得礼数周到。

　　而且丁薇想到叶学峥每晚都会出外应酬，毕竟是有钱的资本家阶级，他需要在饭局上体现自己的社会价值。

　　“你忙了一下午，想吃些什么，和王明说一声”。

　　据说王明是叶学峥专门从上海某家高级西餐厅高薪挖脚来的香港大厨，他烧得一口好菜，可丁薇一想到中午的菜品，她微皱起了眉，说，“中午荤菜吃的太腻，我想去外面吃。”

　　叶学峥答应得痛快，“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那儿不好停车。”丁薇本能的抗拒，且随口报出一个地名，她估猜应该是叶学峥没听过的一个地名，叶学峥却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那儿是专摆大排档的小吃地儿，你最喜欢吃那‘腰花炒面’。”随后他略停顿了一会，“我把车开到XX路，然后我们走过去。”

　　叶学峥身着今冬最新发布的“Armani”休闲男装，表情淡定的坐在大排档油光锃亮的木凳上。这家大排档的生意很好，面劲抖腰花份量足，关键是价格公道实惠，是以光顾这家他家生意的客人很多，常常是面还没吃完旁边又站了几个等位子的人。

　　丁薇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僵硬，眼前的气氛太诡异，她竟然说些什么。叶学峥悠闲的叉了一筷面，蘸了些调料，动作优雅，表情从容，好像他现在吃的并不是他最讨厌的路边摊，而是在高档餐厅里经过大厨们精心烹饪的美味佳肴。丁薇思维呈现一片混乱状，她只能不断的用筷子翻搅着碗里的面条，心下诧异叶学峥何时变得如何艰苦朴素。

　　叶学峥敲了敲丁薇的碗边，“怎么还不吃？面都快被搅烂了”

　　丁薇闷声闷气的答，“中午吃撑了，现在没胃口。”

　　叶学峥好心的提醒她，“你一下午都在打扫房间，运动量这样大，能量早就耗尽了，更何况你还在生理期，得多补补。”

　　丁薇听他提到午饭，狠狠的瞪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叶学峥慢条斯理的说，“女人在每个月特定的日子里，出血量极多，何况你的体质又那么差，更需要好好补补。”

　　他说得很符合营养学的养生之道，丁薇于是聪明的闭上嘴巴。而且她现在真的是饿了，尽管中午的菜肴食材昂贵、味道鲜美，可她只要想到这些是叶学峥的安排，她就食不下咽，最后她只吃了一小碗白米饭，喝了瓶煮热的牛奶。她看见面前已经站着两个等着吃面的年轻人，一男一女，估计是恋爱中的男女。

　　她三下五除二的叭啦完碗里的食物，还特意发出一些“呼噜”的声音，她偷瞄了一眼叶学峥的表情，他正在接电话，什么也没注意到，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扫见那年轻女孩的嘴角状似出现抽了一抽的表情，她眼里发出类含情脉脉的表情，仿佛叶学峥才是她的男朋友，叶学峥此时听完了电话，他淡淡的说，“走吧”。他走路时腰板笔直，步履稳健，好像闲庭信步的贵公子般潇洒从容。大排档的路段细窄且狭长，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食客很多，愈显得拥挤，叶学峥状似无意的握住丁薇的右手，丁薇微挣了挣，没挣开，也就由着叶学峥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为她开道。

　　只是已经离开了几米远，丁薇竟然还能隐约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讥讽声，“刚才那女的吃相真差，好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活脱脱一个饿死鬼投胎……”丁薇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地，似乎正是刚刚那个等位子的女子，看来她时替叶学峥抱不平，丁薇的嘴角向上勾了勾。

　　其实，她平常并不是这么容易失态，礼仪周全进退得当，只是每回遇上叶学峥，她自以为傲的冷静镇定总会立时破功，于是，她只能刻意以这种近乎幼稚的不雅举动提醒叶学峥，他将她放在身边是如何的不符合他一贯从容优雅的高尚品味。

　　可叶学峥显然不这么认为，上车后，他说，“明天和我一起出席个饭局。”口气依然淡淡的，如同敛尽了所有的情绪。

　　晚间丁薇辗转反侧，适才吃面时，她故意发出些那些声音，可是她还是从他的手机里听到了模糊的女声，应该是叶学峥正亲近的女人吧，隐隐约约中她能够听到那女声语音娇嗲似乎正和他撒着娇。

　　丁薇知道叶学峥的身边一直都不缺女人，即使在她曾经和他关系最亲蜜最融洽的那段时间，现在她成了的第二女秘书，更是不时会知道最新关于他的花边事迹。

　　她今晚似乎有些思维短路，她竟然忘记问他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去饭局是为了公事或私事”。
　　前者，她是得到他的首肯放假三天，也就是说这三天她可以不出席任何与公事有关的活动；后者，更不是她范围内的事，她只是来工作还债，他的私生活不仅与她毫无关系，且她也不想牵扯进他的私生活。

　　她不明白叶学峥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久久思索又得不到任何明确的答案，这令她的心理莫名有了烦躁。她起身去厨房倒水喝，欲平复自己茫无头绪的心绪。路过音响室，看见门缝里隐约透过些灯光，房间没有落锁，她好奇的扭开门把走进去，叶学峥穿着睡袍斜着身子躺在一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巨大的液晶屏上画面一闪一闪，片子是正版的法国原音碟，内容已经放了一大半，丁薇的法语不错，尽管她没有看前面的内容，但并不妨碍她现在的观赏。

　　她看见片中的一个男人正翕动着嘴唇，向他的情人甜言蜜语，而这个男人已经是有妇之夫，片子无聊又沉闷，丁薇困意渐起，正欲转身离开，叶学峥忽然出声，“薇薇……”他向身体稍微坐直了些，挪出些空档，示意她坐下。丁薇依言走过去。叶学峥身形修长，腾出的空档空间有限，她想了一会儿，选择坐在沙发扶手上，此时她的高度比叶学峥多出了近15厘米，她的心里涌入了快意。叶学峥却一勾手，将她拉向他的怀里。两人的距离极近，她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沐浴露的清香，还有熟悉的男性气息，她有了片刻的失神。影片终于结束，打出了片名《云上的日子》。

　　“看懂了吗？”

　　叶学峥这话问得极有技巧，他不问“看过吗？”又或是“好看吗？”而是用了一个“懂”字。他似乎是有意指明这片子是一部具有深刻内涵的优秀佳片。

　　“人的品味和素质是成正比的”。丁薇的表情很谦恭。

　　“这部电影改编自安东尼奥尼的一本著名小说集《泰伯河上的保龄球道》，1995年入选威尼斯了国际电影节。”叶学峥一点都不讶异于她的不知，只是很尽心的在帮她扫盲。

　　“拍电影是为了大众审美，而不是为了艺术而艺术。就好像你卖房子时，房屋的设计是依据购房者的意愿为先还是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奇思妙想？”

　　叶学峥却只是笑了笑，不以为异的问：“下午做打扫时有没有看见一些日文碟？就是你以前常常看的那些……”

　　“那些碟与这儿高雅的文艺气息不符合，我打包顺在别的地方了。”她刻意略去了“动漫”二个字，她直觉的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这样会显得她幼稚且不成熟。

　　“还喜欢三毛？”今晚他的谈兴意外的好。

　　“文字炒作，有迎合大众窥探隐私的媚俗口味。”她立时想到了安妮的评价，直接引用。

　　“那你看什么？”
　　“杜拉斯、村上春树、渡边淳一”。
　　“都讲些什么？”
　　“和你刚看的电影一样，性、偷情、死亡、不忠、背叛、幻灭。”她面无表情的说。
　　他轻轻的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