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沅莱

1、死亡的爱情

　　20XX年11月，正是秋风萧瑟，万物凋零的时节。

　　A市三元路的园丁巷内，栽种着的一棵树龄长达百余年的银杏，在合适的季节，它也曾经尽情展示着它的生命，现在寒凉的秋风起，枯黄的树叶在空中打着旋，就象折了翅的蝴蝶，向茫然的远方摇曳坠落。

　　此时的苏燕，正如同这深秋的杏叶一般，褪去了鲜活的颜色，眼皮浮肿得成了中药丸的蜡壳儿，眼睛里现着点点血丝，一个月前刚刚花了800元做的“BOBO烫”，也没了心思认真打理，任它四处向外仳着，俨然一个乱七八糟的稻草窝。

　　“吴伟他骗我，他根本就没想过和我结婚，筹备婚礼的钱，都被他卷走了……”。丁薇记得即将带团出发的前一天，她还参加了吴伟特地为苏燕准备的生日会，两人手拉着手，一副你浓我浓甜蜜不已的模样，只是七天的时间，往事历历在目，感情过眼云烟。

　　吴伟，苏燕的前未婚夫，学历一般，属于“五大生”的那种，性格外向，在一家家族上市企业从事营销工作。两人是由朋友介绍认识的，仅仅两个月，两人就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这其中有三个关键原因：一是因为朋友介绍的，具有一定的可信度；二是因为吴伟嘴巴甜，能说会道，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三是吴伟购了一套二手房，对于外来打工一直租房的苏燕而言，这个硬件条件实在很给力。

　　两人交往未满一年,苏燕就做出和吴伟于国庆节结婚的决定。

　　作为闺密，丁薇第一个知道了这则消息。

　　她当时就反问了苏燕：“你确定他能带给你幸福吗？”

　　“大伟对我一直很好。”苏燕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语气急切。

　　“幸福应当是彼此灵魂的牵引，将自己内心欠缺的一部分互补，从而实现完整的圆满，……”丁薇皱着眉头，想起了和吴伟仅有的几次见面情形，那个男人眼里闪过的异样光芒，字斟句酌：“好或不好只是一种浅层次的外在表象，它象风，触摸后却又无法抓紧，象吴伟这样圆滑世故的男人，他拥有太多的面具，你能看得清楚他面具后的真相么？你真的能够了解他么？”

　　“薇薇，幸福只有相对而没有绝对，正如同古人所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婚姻是女人的保障，却是男人的障壁，我无才无貌无钱无权，大伟愿意为了这样的我接受婚姻的束缚，给我下半辈子的保障，我……相信他。”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苏燕目光坚定，直直望进她眼里的困惑。

　　一个简单的词——“相信”，丁薇却分明感受到了这个词语的重量，以及这场对话的结束。

　　丁薇知道苏燕的性子虽然大大咧咧，可内心却充满柔软，她同世上大多数的女人一样，都渴望拥有一份美满的爱情，圆满的婚姻，即使在这条爱情的河流上布满了暗礁险石。

　　而苏燕为了守护这份爱情，亦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甚至于对曾经亲眼在大街上看见吴伟和别的女子疑似有亲蜜关系的情形亦选择了间歇性失忆，可最后还是巨浪里翻了船，涕泪满衣襟。

　　临近婚礼前夕，吴伟满怀内疚的说：“燕，我本来希望能给你一个隆重和梦幻的婚礼，毕竟婚礼一生只有一次，也是人生当中最重要的日子，婚礼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秋天的童话’，可惜手头的现金紧张，所以，婚礼只能从简进行，燕，对不起……。”

　　以退为进的手段运用得如此娴熟，竟迷惑得苏燕仿佛不助他完成这个心愿，是多么的对不起他，而她本人也将一辈子受到内疚的惩罚，爱情令她盲目，情话令她昏然，她利用职务之便，伪造单据挪用了近五十万的公款划到了两人的公用帐户上。

　　“燕，娶你为妻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五十万买来的最后一句情话。

　　人去楼空，踪影杳然，阳光和风无声无息的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穿行；
　　坚定的誓言如同江上的零落烟花，片刻的绚烂夺目后重归一片黑暗；
　　甜蜜的情话仿似雨后的七色彩虹，瞬间的美丽耀眼太阳一晒就蒸发；
　　那一刻，幸福被现实摧毁得灰飞烟灭，幸福被谎言践踏得分文不值。

　　丁薇揉了揉隐隐泛疼的太阳穴，她今天刚刚带团回来，时差尚未倒好，此刻精神明显有些不济。她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安慰，只能选择当一个忠实的聆听者。

　　丁薇调换了一下坐姿，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她竟然已经做了90分钟的倾听者，她用力揉了揉两边太阳穴，突然站起，许是用力过猛，椅子磕碰在大理石地面时响起了刺耳的划拉声，她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瓶矿泉水：“来，喝口水，润润喉”。

　　她面上的表情很是平静，犹如一汪深湖，波澜不惊，她的这种近乎于淡然的表情令苏燕更为伤心委屈，她又扁起了唇，然而，丁薇比她的动作更快一步，她将一本“中国银行”的存折本递在她面前:“苏燕，我手头只有这么多，你先拿去应急吧……剩下的，咱们再想办法。”

　　此时,苏燕的声音已然嘶哑不堪：“薇薇,谢谢你……”随即又象想到了什么，眉头又再次蹙起。

　　苏燕离开后，整个下午，丁薇明显不在状态，苏燕是她唯一的挚友，她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就这样溺在水里沉不上来。脑子里有什么意念模糊一闪，可它的速度太快，她明明就要抓住了，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才够得着。头越来越痛。她决定回房继续困个回笼觉，翻来覆去，空气里还残留着苏燕的呜咽声。她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盒烟，取出一根，点燃，烟雾四散弥漫。

　　微微跳动的火芒，愈发衬得她眸色迷离。烟缸里的烟灰越来越厚，她的指尖似乎被烫了一下，捻熄烟蒂，卧室里开始被黑暗笼罩，四周只余那一点点微红的火星，以及隐隐浮现的一缕烟雾。

　　柜凡上放着的一大束黄玫瑰，是大半月前她在国外，同路人一起及时救助了一位因心脏病突发而晕倒的法国老先生，回国后不久，她就收到了这束由航空快递送来的鲜花，丝带系着的花束间，夹着一张精致的小卡片，上面以法语写着“善良的姑娘，祝你幸福”。

　　一周，一百零八个小时，这些曾经尽力舒展枝叶，蔓延了一室亮泽的花朵，在无人照料的时间里，终是到了凋零残谢时刻，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花残叶落，根枯茎败，一派萧瑟，散出着宛如歌德般诡谲而妖艳的凄美，如同她们二人死亡的爱情。

　　尽管玫瑰花是爱情的象征，可是，她接受的每一束花，都无关爱情，那只是一个女人，寂寞的符号。

　　丁薇无可否认是个美女，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高挑的个子，火辣的身材，可她的脸上却始终流露着一丝淡淡的疏离，若隐若无，宛如水中央的女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良好的风尚自古沿袭至今，而作为美人的丁薇，自是求爱者甚众，而她却因为心内清醒的认知，总是客气而疏离的与他们保持着稳妥距离。

　　苏燕时常慨叹丁薇的冷心冷肺，油盐不进，她逮着机会便会苦口婆心的劝诫：“薇薇，如今这年头的优质男人正如同世上稀有金属越来越少，你应该抓住青春的尾巴，不要等要找，否则女人的美貌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加速贬值的负资产啊。”

　　“苏燕，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一个灵魂伴侣，可是灵魂伴侣可遇不可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你也不希望我最后找到的是一个灵魂绊侣吧。所以我宁愿等，不找。”

　　丁薇话里的含义苏燕自是懂的，年轻的时候，一个甜蜜的拥抱可以地老天荒，一句动人的情话可以此情不渝，一份体贴的心思可以痴情缠绵，可到最后，拥抱的温度尚暖爱竟已断绝，情话沦为诺言的偶尔兑现，关心是为达目的地促成手段，苍老的不仅是容颜，更是一颗曾经对爱纯粹的心。

　　睡意朦胧，丁薇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给吵醒，手机屏幕上“苏燕”的名字不停闪烁。

　　“怎么了？”

　　“薇薇，公司提前查帐，我，我，我该怎么办？”苏燕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有三天，还有三天，总公司就彻查帐目了……”

　　“别慌，苏燕，我这里还有一些零头散钱，……”

　　“我把车子都卖了，加上你的20W，还差30W，30W呀，薇薇，这回我真是完了……”

　　苏燕的声音慌张而无措：“薇薇，只有你能帮我了……”

　　“不，这些钱不够，薇薇，……”苏燕的语音听上去有些歇斯底里，“薇薇，拜托你，请你去找他，去找叶学峥说说情，看在你俩过去的情份上，或许他可以……”

　　苏燕似乎忽然意识到话语里某处的不妥，她的口气愈发惊慌，如同2046世界末日降临一般，巨大的恐惧感令她再无法可藏。

　　叶学峥！

　　昨天那个模糊的意念突然清晰了。她怎么忘了，苏燕现在所待的公司恰好正是隶属于叶学峥的名下，只要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挽救一个女子下半辈子在牢房里渡过的悲惨生活。

　　丁薇从来没有想到会再次与叶学峥这个人，这个名字再次经历任何瓜葛。换句话说，她在下意识的躲避着有关这个男人的一切人与事。

　　A大外语系毕业的她，精通英、日、法三国语言，再加上出众的容貌，她本可以找一份令人羡慕的金领工作，譬如总裁秘书又或外企翻译等等。然而，最终她却选择了境外导游的职业，令一众同窗齐声惋惜“资源浪费”。

　　这以后的几年，丁薇凭借“外导”的职业身份，游历了英、美、意、法、德、日、葡等等国家，足迹踏遍了千山万水，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们，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事件。她如同一只荆棘鸟，总是不停的飞，她随着季节不停的迁徙，茫茫然未知落脚的地方。

　　丁薇原以为通过这些年的游历锻炼，早已遗忘了过往的情事，可是，当“叶学峥”这个名字再一次毫无遮掩赤裸裸的呈现在她的面前时，她终于懂得，时间可以消磨爱情，却无法清除往事，那些盛大而残酷的真实只是暂时的萎缩于一角等待重新破土而出的一天。

　　她穿上大衣和皮鞋，走到闹哄哄的大街上，清秋的寒意仿佛要渗入她的骨子里，她拢紧了衣领，伸手招停了一辆TAXI：“去‘兰轩’”。

　　桌上已经放了四、五个空着的小酒杯，可她的眼神依然清明，仰脖再次饮尽杯里的CAPLUER，又朝侍者挥了挥手。这般的好酒量令丁薇自己在诧异之余又不禁苦笑连连，都说“一醉解千愁”，又或“酒醉壮人胆”，可这分明已经是最烈的酒，最醇的香，为何往事依然清晰，甚至每个细节都巨细无靡，铁般的事实令她的内心无比挫败。

　　空空荡荡的玻璃器皿，在酒吧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很远的角落里，有三五对年轻的情侣亲昵的依儇在一起，不时喁喁私语，每一个女孩的脸上，都洋溢着如同花儿一般美丽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