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雨，未央愁》明若紫

2、第一章 祭天

　　乱世出英雄。
　　夏历一五九年，六月初八。
　　这一天，六合大陆的阳光是血色的，那炫人眼目的光华宛如荒漠中盛开的最最妖艳的滴血莲，妩媚中带着一抹残酷。
　　晴天如洗，群山苍莽，灰褐色的大地死气沉沉，纵横交错的裂缝无限制的延伸开去，一阵阵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然而，在这片濒临死亡的大地正中，一望无际的未央湖恍如一面水晶结成的大镜子，平展展的，在火红的太阳下反射着缕缕离合的神光。
　　仿佛有风，清凉的风儿暂时带走了灼热的气浪，十几万远道而来的信徒们低声祷告着，虔诚的梵音伴随着远处神庙钟鼓悠悠的回响，人群纷纷五体投地，期待着盛大祭礼的开幕。
　　午时整，雨神庙高高的祭台上，身着黑色法衣的大祭司正在朗声宣读着祷文，祈祷着伟大的雨神能够早日结束干旱，尽快的光临六合大陆，为这里的人们降下第一场甘霖。
　　一斛斛光滑圆润的珍珠，大颗的宝石以及整箱的黄金被整齐的放置在祭台之下，水晶池旁，期待着祭天的时刻。
　　重阳门，拜月阁和雨神庙是夏国的三大标志性建筑。
　　尤其是坐落在未央湖畔的雨神庙，其辉煌气派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大夏的皇宫，是众人心目中最为神圣的所在。
　　九百九十九位身披白纱面目姣好的处子低垂着头，静静地立于湖畔，她们是作为祭品而存在的，只待礼炮声一响便会连同珠宝黄金一起被自己的父兄抬起来，投入圣洁的未央湖中，成为传说中雨神大人的侍女。
　　没有人愿意去死，女孩们无不泪流满面，心里牵挂着自己的亲人，神情恍惚地盯着湖水出神，在这最后的时刻里盼望着奇迹能够来临，结束这悲壮的死亡之旅。
　　大路上烟尘滚滚，一队骑着骏马，盔甲鲜明的武士簇拥着凯旋的将军飞驰而来。
　　火红的军旗，上书一个斗大的‘夏’字，在灼热的风中猎猎飘扬。
　　“你们看啊，我们的英雄回来了！太子他出征回来了！”
　　人群欢呼起来，人头攒动，自发的让出了一条道路，无不兴高采烈，一时到把这沉闷的气氛淡化了不少。
　　“快，把那个不祥之物扔了，快扔了吧。”趁着人群骚动之际，一健壮的青年男子粗暴的伸手去夺最末一个女孩子紧抱在怀里的物事。
　　但听嗤的一声，抢夺中白衣女孩的半幅衣袖被撕碎了，露出了一段光滑的雪藕似的手臂，她拼命地挣扎着，突然扑倒在干裂的土地上，咬着牙死死地护住了怀里的东西。
　　“贱人找打。”暴怒的男子挥舞着手里的皮鞭，雨点般的猛抽在女孩的身上，一下比一下用力，洁白的衣衫条条碎裂，很快被鲜血染红了。纤弱的身子在一片血光里瑟瑟的战抖，却仍是倔强的抱紧了双臂，一声也不吭。
　　“再不交出来老子打死你！”男人简直要气疯了。
　　“慢着。”一只修长光洁的手适时的伸了过来，阻止了这非人的毒打。
　　“您是——太子殿下？贱民罪该万死，惊扰了太子殿下。请……请您……恕罪，恕罪啊。”方才还是盛气凌人的男人顿时矮去了半截，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叩头谢罪。眼睛里写满了惶恐与惊鄂。
　　“别怕，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半拉半抱的，浑浑噩噩中的凌月诗被来人扶了起来。
　　头怎么会这样沉，脚下也像踩着块棉絮似的。娇弱的女孩摇摇晃晃的依附着对方的手臂勉强站住，睁着一双迷蒙无助的大眼睛抬头瞟了一眼。
　　她的眼睛立即睁圆了。
　　眼前宛若天神般的男子是谁？也许是那过于亲切的声音迷惑了她，瞬间在大脑里浮现出一幅飘渺的幻像……
　　“哥哥……你……你没有死吗？”极度的惊喜冲昏了她的头，忘情的张开了双臂紧紧的搂住了眼前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什么？
　　一丝冷冰冰的触觉自颈间传来，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一股极为强烈的死亡气息扑面而至……夏重阳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不及细想，出手如电一把夺在了掌中，同时蹬蹬蹬后退了三步站定了脚。
　　一只手！
　　这小女孩方才紧紧护在怀里的，竟然是一只死人的断手！
　　修长的手指，光华白皙的肌肤，薄厚适中的手掌。无疑，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男人的手。这手的主人应该还很年轻吧，从断腕处的伤口新鲜程度来看，大约不超过两天。
　　可是……
　　“你还给我，还给我……你不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从不会抢我的东西，快把哥哥还给我！”女孩突然清醒了，发疯似的扑了上来，将那断掌死命的抓在手里。一双柔软的小手因紧张和失血而泛着青白的冷光，竟和那断掌的颜色如出一辙。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时竟然呆住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一双漆黑的水眸里饱含着无限的哀伤，水汽氤氲，浓密的睫毛间犹挂着点点细碎的晶莹。苍白如纸的面颊，泪珠成双成对的滑落……
　　这个小小的，纤瘦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的女孩，她真的好美啊，美得让人不忍看，不忍触，而他，却又忍不住的要看，甚至……想要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
　　他的全身一僵，突然掠过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度空虚的感觉，令他自己也是大吃一惊。
　　他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说，他忽然中了邪，重阳宫十万佳丽竟还比不过这个发育未满的小小女童？
　　“你的哥哥……他……在哪里？”愣了半晌，如梦初醒般的，夏重阳忽然问道。
　　“吉时已到，祭天仪式开始——”
　　大祭司将手里的祷文就着烛火缓缓焚化，黑色的身影很是孤独。在这一刻，原本该是万众瞩目的他似乎突然变得透明起来，那些愚蠢的人们不再敬重神灵，相反的，一个人间的英雄吸引了他们所有的视线。
　　大祭司阴冷的目光中透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这个夏重阳，回来的还真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