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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华笙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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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笙江今年三十岁,他不是北平人。
早些年他因为些杂事跟家里闹翻,从医校一毕业就头也不回地离开,阴差阳错进了军队做起军医。数载兵阀混战,华笙江从南辗转跋涉至北,很是正正经经地出生入死了几回。他本来长了张讨喜的娃娃脸,这么折腾下来却也在眉眼处落下些沧桑之态。他很少跟家里联系,最开始是单纯跟家人赌气,紧接着轮到跟想家的自己较劲,再后来,心里又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怯意。
铁打营盘流水兵,有一年他偶遇个贩私盐的老乡,聊了几句后惊觉自己竟已然乡音沦丧。但这也不能全怪他,他的直属上司是个北方人,一直对华笙江青眼有加,亲自教了他一手好枪法。日日耳濡目染,华笙江不知不觉也能讲得漂亮官话,偶尔激动时才在句尾漏些端倪。
这一年正月他所在的部队被收编,这是个俏说法儿,直白地讲就是吞并。华笙江在这个微妙的节骨眼上旧伤复发,顺理成章地被塞了一包银元光荣退伍。天气甚寒,雪花成片成片地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儿上落,没等华笙江伸手去拭又随着风一转迷糊了他的眼睫。他觉得自己骨头快成冰了,肩膀和右腿都奇痛无比,浑身上下只有胸口那被捂暖了的卖命钱能证明自己还剩点儿活气。华笙江知道自己这么呆站着也不是个事,他无声地叹息,眯起眼睛最后看了几眼空荡荡的营地。
去哪儿,能去哪儿呢?世道不安宁,手里这点钱能不能让他平安回家都成问题。况且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也不适再奔波——就算他走得动,他就真的想这么回去么?找个地方落脚,修养些时日才是正理。自己有医技傍身,谋生攒些盘缠也不会太难。华笙江没犹豫多久,他本来就性情豁达,一旦拿定主意,心里很快就安妥下来。低声念了句“一人如有德,四海尽为家。 ”,他冲手心里呵了口气,然后握紧了拐杖,向远处的北平城门走去。
暮色低垂,厚重城墙黝黑而威压,又被昏暗烘托得神秘莫测。华笙江饥寒交迫,每前进一寸都深觉步履艰难。然而此时突然在城内某处蹿起一蓬巨大焰火,带着清亮的啸声直窜云霄。到达穹顶时它猛地绽放开来,宝蓝里夹杂着银白的光彩美得不可方物,同时又刁钻地闪得人眼睛生疼。
可没一个人舍得不看。行人们纷纷议论这是哪一家子在烧钱,华笙江充耳不闻。他沉默地仰起头注视着在那光芒肆无忌惮,逼得所照之处大片沈晦的楼宇无所遁形。
良久,他低下头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