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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天月色好谁看 ...

  •   年底,登阳军政府密会,初步定下了西征方案,莫南天坐镇登阳都督府,暗中调遣统筹部正副部长打入临商军政府内部,计划次年年初莫南天挥师西征,统筹部里应外合。临商乃是西塞八省中唯一联结登阳的一省,亦是最险要的一省,地势易守难攻,拿下临商便等同于拿下了中原与西塞联通的要道,卡住了西塞的命脉。岂料乱中生变,西征前七天,计划走露风声,临商局势一时紧张起来,为防止发生兵变,三个团被没收武器,四名营长不满提出抗议遭到临商军政府殴打,一时间燕军内部反抗军政府的声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此事化危机为转机,登阳军政府利用士兵间造反情绪的高潮,借混入燕军内部的士兵发动“起义”,登阳军政府供给武器装备,由统筹部部长莫少青集合驻临商的造反燕军,莫南天率领五万莫家军,两路分头在城外与燕军激烈厮杀,终于攻克临商首府,枪毙临商军政府都督,残余燕军“投诚”登阳莫家军,临商江山易主,由衡远政事部部长宫云归暂代都督。莫家军势力陡壮,野心毕露,雄踞一方,一时竟在诸多军阀间微露尖尖一角。

      夜很静,月亮是圆圆满满的,像个电灯泡,却是很无神地亮着,柔和的光晕亦是昏黄的。那一点可怜的光,照在枯树的积雪上,积雪竟也生动起来,似是枯枝上承着几片晶莹的云。
      宫玉眉侧卧在客厅的沙发上听收音机,女歌星温柔地唱着歌,听得她一阵阵地心烦意乱,可若是关上收音机,心里面却又空落落地难受。忽地,电话“铃铃”地响起,盖过了女歌星的歌声,那些“情”“爱”的字句,一下子若隐若现起来。宫玉眉惶急地拿起电话来,便听得莫少青熟悉的嗓音在电话里微微陌生起来:“玉眉,你电话总是接的这样快。”
      宫玉眉道:“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近几日连交谊舞会都不曾去一次,放学了就在电话旁等你。我等了好久好久,你——”她如鲠在喉,几乎不能言语。莫少青却是静静地没有说话,平稳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来,成了细密的杂音,缠绵悱恻的歌声犹自做着背景乐,无端地教人难过。宫玉眉听着,忽然间落下一滴眼泪来,低声道:“我本来有满肚子想说的话,到头来除却一句‘你好不好’,我竟是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莫少青却没有觉察她声音哽咽,笑道:“我很好。只是都督指示,要乘胜追击,再下一省,我和你父亲怕是一时回不来了。”他絮絮地说了许久的话,言语里听不出旁的意味来。宫玉眉忽然打断他道:“你平安无事便好。我有些倦了,先去睡了。”
      宫玉眉听到话筒里莫少青的声音说道:“好。”便挂断了电话。她还兀自把手按在听筒上,默默地看着电话,自言自语一般地低语道:“我很想你。你要早些回来。”

      新雪初霁,冷雾凄迷,玉尘遍洒,银粟剔透,衡阳更如琉璃世界一般,洁白可爱。曙烟半寒,靡靡如梦,和暖的日光散射开来,如同洇开了一抹胭脂色。晓风轻柔,仿佛酣眠一般的,失却了冬天的凛冽意味。
      郎倚画挽着宫玉眉,很是亲密地问道:“玉眉,昨天老师宣布的英文比赛,你要不要参加?”
      宫玉眉却是流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微咬着下唇,思忖了一阵子才回答道:“我英文说的并不好,本来是不想参加的,可是那奖励的电影票我却很想要,怎么也要试一把。你英文说得那末流利,一定要参加!”
      她二人都是穿着女校的校服,皑白色的单包边短上衣,微微立起的衣领把锁骨半遮住,领口别着一支自来水笔,黑色的裙子和小皮鞋,鞋带扣住细细的脚踝,说不出的一派青春明媚,有说有笑地走在路上,手里拎着从家里拿来的各色点心,羡煞多少同龄却没有学上的女孩子。
      到了学堂门口,就见许多女学生正陆陆续续地往回走。二人不解,走到门口,就见几个老师正宣布着甚么。凑过去一听,才知道学校要暂时关闭了。郎倚画头一个跳起来,质问道:“为甚么关闭学校?英文比赛怎么办?”
      英文老师苦笑着答道:“外国教会向军政府提出抗议,从今往后便只有外国教会兴办的学校了。——至于英文比赛,自然是取消了。”
      郎倚画还要再问,却被宫玉眉拉住,道:“老师们也没有工作了,况且这事本身便与他无干,何必与他对质呢。”一边说着,一边半推着她往回走。郎倚画此后虽然是没说甚么话,脸上的失望神色却是一清二楚。宫玉眉安慰道:“安德莉亚女中虽然是俄国教会兴办的,俄文课之外也一样开设了英文课,我以后便想到那里上学。”
      郎倚画虽然没有做声,脸上表情却是没那末阴沉了。两人道别,郎倚画便坐汽车回家了,宫玉眉则到学校附近的小书店去逛一逛。她推门进来,向老板问道:“先生,请问有没有俄文书?”
      老板还没有答话,就听得另一个声音替他答道:“这里的外文书只有英文和法文书。”
      宫玉眉回头看时,却是景望秋回答的,手里正拿着一摞书,向柜台走来。宫玉眉笑道:“景大哥,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你。”
      景望秋把手中的书尽数放到柜台上,道:“怎么突然想起看俄文书来了?你们学校还没有开俄文课。”
      宫玉眉道:“我就要到安德莉亚女中读书了,可是安德莉亚女中有俄文课,我还没学过俄文,便想自己买两本书自学一下。”
      景望秋结了账,想了想,道:“登阳离开俄国太远,似乎确凿是难以买到俄文书的。不若你随我来,我给你拿几本简单的。”
      宫玉眉只踌躇了片刻,便仰头笑答道:“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从书店出来,上了送景望秋来的汽车。胡天北正坐在副驾驶座上,看到宫玉眉也坐进来,不由得皱眉,却是立时把目光回转到正前方。宫玉眉觉得他的视线,不由得多向他看了两眼。景望秋看在眼里,笑道:“你对天北反倒比我好奇地多。”
      宫玉眉连忙摇头,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是看他……有些面熟。”
      胡天北听得,冷哼一声。宫玉眉便有些不快,问道:“这位先生,你笑甚么?”
      胡天北冷笑道:“我笑宫小姐足不出衡远,竟总是与雁陵军政府的人相熟。”
      宫玉眉知他含沙射影上回垦亲会上结识景望秋的事,面上有些发红。景望秋却是变了脸色,道:“你还在跟踪我?”
      胡天北也发觉说漏了嘴,心知再怎么争辩也无用,却还是道:“在下不敢。”
      景望秋冷声道:“你不敢!便不是你,也是你们侍从室的人。我便是个死人,也消受不起你们这末大排场的伺候!这样子的境况,还道甚么回雁陵,怕是我前脚才下火车,就要十倍的人监视我,把我一辈子牢禁起来!”
      胡天北道:“二少多虑了。”却再是无话可说。景望秋神色黯然,扭头看向车窗外,道:“大哥他……始终是不信我。”
      胡天北道:“是您误会大少了。您只身孤影处在登阳,怕是有不少人心怀不轨,大少才调派侍从室人马来保护您的安全。”
      景望秋冷笑,却始终额头侧抵着车窗玻璃,并不理会他。胡天北自讨了个没趣,便也不再说话。一时间,汽车内沉默下来,再无一人言语,饶是宫玉眉平日里开朗活泼,竟也是手足无措起来。景望秋反应过来,向她微笑道:“倒是我的不是,惹教玉眉见笑了。你平时喜欢读甚么书?等一下我帮你挑。”
      宫玉眉知道他不想让自己尴尬,感激道:“我喜欢读历史小说。”
      景望秋笑道:“时下的女学生总喜欢读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小说,你倒是不同凡响。”
      宫玉眉正欲回答时,已经到了景望秋住处,却是一处小小院落,四周清幽,少人来往,倒也干净整洁。黢黑大门上两只鎏金椒图兽首户对,嘴里衔着两只小巧门环,垂花门檐柱垂珠上雕着重瓣繁花,挂落是卍川样式,檐头是福寿瓦当,檐角螭吻远望,门前不是寻常人家常摆放的石狮子,却是两块对置山石,瘦皱漏透,玲珑可爱。宫玉眉下了车,笑道:“我还在想景大哥会不会住在教师宿舍呢,没想到竟有这么好个去处!那门前的可是湖石不是?”
      景望秋点头,携着她走进院落内。只见门户后却是池塘花畦。时值初冬,池塘尚未结冰,端的是清池潋滟,涟漪频犯,水色动人。池塘周围是厅堂楼阁轩馆斋室环抱,很是雅致。二人环池塘而行,步入一座香室内,景望秋打开电灯,就见不了长窗半掩,裙板上是“三顾茅庐”,其他便是层层的书架并无旁的装饰。景望秋打开一个木书箱,从里面抽出一册书来,又拿了一本厚重的字典来,递给宫玉眉,道:“俄文的历史小说很难,我送你一本故事集并一本字典,你先入门罢。”
      他的食指搭在书脊上,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宫玉眉竟没有很快地接过书来,端详着他的手道:“景大哥的手指真好看,弹钢琴一定很漂亮。”
      景望秋微微一怔,面孔上竟是有些发红。宫玉眉也不再打趣他,伸手接过书来,只见那书与字典皆是硬壳烫金的书封,知道是从俄国带来的精装书,是可遇不可求的,便道:“这怎么好意思,还是当我借的罢。”
      景望秋也不与她争辩,只道随她。宫玉眉道谢,借了电话打回家,家里汽车却是送宫夫人去打牌了。宫玉眉正要转而打给车行订一辆汽车,听得景望秋道:“我送你回家罢。”

      回程时却没有来时那么尴尬,宫玉眉与景望秋聊着天,很是愉快。宫家并不很远,不一会汽车便停在了铁门前。宫玉眉跳下车,邀请道:“景大哥不来我家坐坐?”
      景望秋微笑道:“下次一定回访。”
      宫玉眉与他道了别,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小皮鞋在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长发一甩一甩的,很有些俏皮的味道。胡天北也看着,道:“二少对宫小姐倒很上心。”
      景望秋默然,半晌才道:“与你无关。”
      胡天北却不以为意,道:“二少,恕我直言,既然上心的东西,那可就要看紧些。”
      景望秋望着铁门上的花纹,目光炯炯的,似是能把铁门看穿一般。良久,他把头向后一靠,低声道:“回去罢。”
      汽车开动起来,他依旧那末侧着头,宫家的小洋楼便向后飞去,渐渐退出了他的视野里。

      空庭寂寂,徒留朔风动枝,银壶漏尽,临商夜深寒重。战时司令部里,莫少青不卑不亢立着,却只是沉默。莫南天气得浑身发抖,拍案道:“眼看着就要发兵攻下肃源,你此时说要回登阳是甚么意思!”
      莫少青固执地低声道:“请司令调我回登阳。”
      莫南天不怒反笑,道:“为甚么?你总要给我个理由。”见莫少青并不答话,便冷声问道:“女人?”
      莫少青眼神微乱,竟是闪躲了片刻。莫南天却看得一清二楚,抄起桌案上的水晶烟灰缸便向莫少青砸去。莫少青躲也不曾躲一下,竟是纹丝不动,烟灰缸便狠狠磕在他额角,无声地跌在羊毛地毯上。有暗红的血从他的面孔上流淌下来,沁入朱红色的地毯里,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的耳朵里“嗡嗡”地响,依稀可以听见莫南天道:“只要你在莫家军待一天,就一天不许念这些儿女情长。”
      莫南天看着朱红的地毯,仿佛那整张地毯上都沾满了血一般。他终是妥协般地说道:“何时攻下肃源,何时回登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中天月色好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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