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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回 尴尬 ...

  •   吴明剪开小乖衣服,露出胸前伤口来,只见小乖棕亮结实的胸口,不合时宜地突出一角尖利的铁锋,血尚未流出很多,只是要将这铁椎拔出来,免不了伤及心脉,到时就不是血崩的问题了。吴明汗涔涔下,他少时所学甚杂,却无一精通,眼前这神医都要头痛的重大伤患,他吴明一个门外汉,根本无从下手。
      驭奇见吴明不言不动,只是一双眼怔怔望着小乖胸口,便取了干净棉布,用热水浸湿,递给吴明,道:“吴大哥,你不要急。”
      吴明擦了把汗,神志略略清醒,这时有人敲里舱的门。
      狗蛋探进头来,环顾一番,目光定在床上,问道:“怎样了?”
      舱里俩人都不说话,狗蛋赶忙说:“那对狗男女抓住了,现下云堂正把王婺吊在桅杆上,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
      驭奇道:“不必了,麻烦你去请云堂主来。”
      狗蛋应声而去,驭奇在床前俯下身,凑在小乖耳边说:“表哥,你还没有打遍天下无敌手,挺住。”驭奇直起腰,吴明勉强笑道:“夏兄弟,你镇定得很啊。”
      驭奇摇摇头,不语。
      少顷,岳超黑着脸进来:“什么事?我可不是郎中,治伤别找我。”
      “堂主,请问您有止血生肌的良药么?您在寨子里这么多年,见过穿身的利器应当怎样取出么?”驭奇道。
      岳超想了想,出去吩咐小丫头搬来杂物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小药匣来递给驭奇:“这东西止血效果还好——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们这次去冰屿要他一打回生丹。”
      听到“回生丹”三个字,驭奇心里骤然一缩,那不就是小乖当初答应替他讨的灵药么?驭奇知道此时紧急,不宜胡思乱想,立刻摒去脑海里浮出的娘亲。
      驭奇问道:“不知那冰屿路途多远?”
      “一千五百里,大约要走三五天,看风向了。”
      “那还请岳堂主停船回岸,我们去罗州找大夫。”
      “什么?”岳超只听他先前满口敬语,突然语气便硬起来,一时没反应过来,“都已经离岸了,怎能说回就回?”
      驭奇抬眼:“我表哥伤得很重,那个伤他的人,是你带来的。”
      “那又怎样?”岳超觉得好笑,“我带来那王婺时,他捆的好好的,又不是我给他解开的。”
      驭奇想起青索,心里生出一股恨意,若不是表哥生死未卜,他现在就去问问青索,到底吃错什么药了,非要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驭奇又问一遍:“穿体而过的利器应当如何去除?”
      “拔出来。”岳超沉吟片刻,郑重道。
      “谁来拔?怎么拔?”驭奇盯住岳超。
      岳超怒道:“我怎么知道?”
      ……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岳超按住小乖上身,驭奇压住他腿,吴明深吸一口气,从背后拔出小锥,小乖猛地抽了一下,驭奇大喊道:“快,止血药,绷带!”
      小乖侧脸,朦胧中寻找声源,万般纷杂的痛苦中,一只骨骼还没长开的小手用力握住他的手,小乖放下心来,晕了过去。
      七日后,顺风顺水的大船靠了岸,岳超走出舱外,伸了个懒腰,斜睨桅杆上挂了七日的王婺。
      白菜弓着身子跑过来,赔笑道:“太爷出舱啦?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呀?”
      “戚,你小子,别跟我眼前乱晃!”岳超望着前面岸上一片浓密的椰子林,笑道,“咱们这是到了……咦?”
      岳超眯起眼,心里觉得有些不太对,唤来掌舵,细细询问一番,一拍脑门,懊恼道:“错了错了,这不是冰屿,咱们走错了,赶紧转舵。”
      掌舵道:“转舵顶风,走‘之’字耗时得很,不如先上岸休整休整?”
      岳超道:“有什么好休整的,听太爷的,转舵!——”
      话音未落,吴明也出得舱来,忧心忡忡道:“那孩子伤口感染,现下正发着高烧,药又快用完了,这可怎么办?”
      岳超道:“吴明你别急,咱们顶多再走一天,再走一天准定到。”
      又一日,黎明,广袤的星空失去最后一缕光芒,东方,初升的太阳探出水面,将粼粼金光铺展于每一道波纹之上,漆黑的水天立时清明,驭奇在船舷边站着,望着这奇景,心里却着急得要死。
      驭奇仰头看了一眼桅杆上的王婺,虽然每天都有人给他送吃送喝,挂在那儿被太阳烤的感觉也必定不好。
      驭奇叹息一声,转身进舱。
      驭奇身后的灿烂朝阳投入犹自深黑的舱中,他反手阖门,却见青索两眼无神地走来。
      “小夏哥哥,你不会怪青索的吧?”
      驭奇不语。
      “小夏哥哥,青索知道司徒……伤得很重,可是、可是王大哥,他也受了内伤,还在那么高风那么大的地方吊了八天,夜里有多冷,白天有多晒,你们在舱里不知道。”青索缩了一下,像一只胆怯的小老鼠似的,“放他下来吧,求求你……”
      驭奇听完青索的祈求,怒极反笑:“我若不答应你,是不是反而变成我不仁不义?恃强凌弱?器量狭窄?不过没关系,我又不举孝廉——表哥的伤一日不好,他王婺就一天挂那儿,我觉得挺好,你不觉得么?”
      青索抬起一双盈盈大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驭奇:“小夏哥哥,我一直以为,你是宽容大量的。”
      “你误会了,我比你小心眼。”驭奇冷哼一声,推开青索,回里舱去。

      时至午后,在吴明百般劝说之下,岳超终于同意先靠岸修整,他拿着那幅南海列岛图研究了半天,信誓旦旦地说不超过一天,准定能到。
      大船一震,就着一片荒凉海岸停了下来,阳光照耀下,海滩上的贝壳、海螺混在白沙间闪闪发亮,远处,一只金绿尾羽的孔雀慢慢踱过灌丛,几株高大的椰子树背靠蓝天,四周皆是“刷——刷——”海水起落的声音。
      岳超吩咐守备检查水密隔舱和桅帆,留下吴明看船。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白菜上窜下跳。
      “你,不能去!”岳超道,“夏驭奇跟我去;还有那个王婺,给我放下来,捆好,找两个兄弟带上他,跟我下船。”
      白菜惧于岳超“淫威”,也没反驳,十分沮丧地趴到一边去了。
      在白菜羡慕的目光中,驭奇下了船,走过沙滩,跟随岳超进了椰林。
      岳超口中念念有词,驭奇问道:“咱们这是向哪个方向走呢?不知这岛有多大,若是迷了方向……”
      岳超哂笑道:“太爷经常出海,从来没有弄错方向这回事。”说着一指树影,“看,正午树影指北方,沙滩在岛北面,大船泊在岛西北,”又一指丘陵,“我们向东南方向走,就能走到丘陵。”
      驭奇恍然:“原来如此——那我们回来时,若是天晚了怎么办?”
      岳超不耐烦道:“你小子榆木脑袋,太阳东升西落,到了日落时候,那必定就是西边。”
      驭奇打消心中疑虑,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去丘陵那边?”
      岳超懒得回答他,抽出畲刀,随走随砍,砍出一条路来,到得林中,岳超直起身子,叫道:“把那王姓小儿给太爷带过来。”
      驭奇让开路,两条大汉将王婺推搡到岳超面前,岳超上下打量,只见王婺双眼无神,脸皮干裂,嘴上数道血口。
      岳超冷着脸:“说!你是不是蜀山派来刺探我们孤独岭的?”
      王婺的眼珠茫然转向岳超,岳超一脚踢倒他:“你不要以为随便编排太爷,太爷就会信以为真了,太爷从来不认得什么王雪儿。太爷五年前就娶了老婆,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们瞎咧咧!”
      王婺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驭奇背转身去,不想再听他们帮派之间的秘辛。
      岳超道:“架起来,等会儿找到水,给他润润嗓子,我们走。”
      出得林子,迎面一片开得灿烂的雏菊花坪,花坪那边直抵丘陵,一条潺潺小溪从丘陵间淌下来。岳超笑道:“无人荒岛最好,省得麻烦。”
      岳超话音未落,忽听一声铲锅底似的尖嚎,驭奇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却不见声源。
      岳超动也不动,只冷笑两声:“什么人?鬼鬼祟祟!还不给太爷出来!”
      驭奇不由自主往岳超身边靠了靠。
      岳超摇摇头,率先走出林子,脑后劲风划过,岳超猛一转头,驭奇仍站在他身后,王婺连同那两个押解他的大汉都消失无踪了。
      “怎么?”驭奇也回头看去,林子里清风微曳,阳光透过林梢落在地上,一切显得和煦静穆。
      “别说话。”岳超低声吩咐,眼光向树上一扫,脚尖挑起一块石子,踢飞出去。
      只听“嘭”的一声,一个黑猴子从树上掉下来,它正要挣扎爬起,岳超一个箭步上去踩住它胸口。
      驭奇赶忙跟上去,只见地上那黑猴子扑腾了几下,又静下来,冲岳超一呲牙。
      这黑猴子身上毛发稀疏,纹了许多红红白白的线条,额头两道白杠,仿佛抬头纹一般,令它外貌显得老猾。
      岳超并未因捉到黑猴子而失去警惕,驭奇却全副身心都被这怪物吸引去。
      瞬间,一只箭破空而来,岳超一把拉开驭奇,两人滚在地下,那黑猴子失了禁制,往前一蹿,消失在密林深处。
      岳超起身,运起内力纵声长啸,林子里的鸟儿都扑簌簌飞了出来。
      驭奇捂住耳朵,犹觉心神不定,他向雏菊花坪走了两步,岳超啸毕,回转身招呼驭奇过来:“我们不能先走。”
      “可……”驭奇还没说完,林子里“噼噼啪啪”掉下来一大堆黑色物事,他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与先前那黑猴子一模一样的东西,足有二十几只,额上画着不同的白纹,俱朝岳超呲牙咧嘴。
      那些黑猴子半躬着腰,蓄势待发,溜黑的眼珠紧紧盯着两人。驭奇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驭奇一动,对峙打破,黑猴子们争先恐后地夺上前来,岳超眉头一皱,畲刀横于胸前,只待它扑上一个砍成两个。
      黑猴子并不与岳超正面交锋,几只伸头挑衅,几只伺机而动,将岳超围在中间,更有两只绕过岳超,蹿到驭奇面前。
      岳超抡开畲刀,使黑猴子不能近身,迅速走到驭奇一侧,劈死两只黑猴子。
      血一涌出来,剩下的黑猴子们都似发疯一般尖嚎起来,驭奇紧紧捂住右耳,只怕唯一的耳朵也要被损伤。
      岳超一拽驭奇:“走!此地不宜久留,林子里全是伏兵。”
      岳超夹起驭奇,展开轻功如老鹰般掠向金灿灿的花坪,风在耳边疏忽划过,几个起落,已在三十丈开外。
      一切又归复静穆,蝴蝶扑闪着翅膀穿梭花间,偶来一阵微风,拂起春日香气。
      两人站定,再回头看,黑沉沉的林子里没有一只猴子,无论活的死的。
      “怎么办?”驭奇担忧。
      岳超道:“我们先去丘陵上看看。”
      丘陵下溪水清澈,岳超洗了把脸,两人喝过水,岳超取出水囊灌了一些,懊恼道:“大水袋在老八身上,哎!”
      “咱们得在日落前找到他们。”驭奇道。
      岳超不语,一拍驭奇肩膀,斟酌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我去林子那儿再看看,争取把他们弄出来。”
      驭奇站起身,溪边看不见林子,他又往高处走了一段,冲岳超喊道:“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岳超扛起畲刀,大步流星踏过草丛,走了两步,忽然跃起来,飞一般掠过大片金黄,逐渐远去变成一个小小的黑影,消失在林子入口。
      驭奇坐下来,四周静得发慌,他一瞬不瞬望着林子口,保持警惕。
      约摸一个时辰,日头蒙上一层红雾,驭奇感到背上不那么晒了,困意袭来,他甩甩头,站起身来,又向丘陵高处走了一段,他想爬到顶端,能看见大船的地方,却又怕岳超回来找不到他。驭奇回身看那片林子,以岳超的身手,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几只猴子困住,也许他没找到王婺他们,也许……
      驭奇眼前一花,他眨眨眼,忽觉有什么不对。
      他仰头去看太阳,太阳竟在那边——难道自己弄错了方向?难道大船不是停在林子后面的沙滩上?
      驭奇站住,冥思苦想,想要理顺其中关节,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太阳为什么没有落在西方,反而落在东方?
      “啊!我知道了!原来……”忽然一只黑色的大手捂住驭奇鼻子,他闻见一股异香,渐渐失去意识。
      彼端,大船上,吴明站在瞭望台上,手搭凉棚,难以置信地望着丘陵顶端如黑色潮水一般涌下的东西,那些是什么物事?是野兽?
      吴明立刻爬下桅杆,留下掌舵看船,带上二十个兄弟上岸察看。
      “王大哥……”青索站在船舷阴影里,眼睛亮晶晶望着沙滩。
      “贱人!”白菜推了一把青索,“你是我老婆!不许想别人。”
      青索木然转向白菜:“可是你也看到了,若不是王大哥替我挡了一下,我早就死在珍珠湾的沙滩上了。那时候,你又在哪里?”
      白菜怒道:“雨那么大,谁看得清!”
      青索笑道:“我喜欢他,不喜欢你。”
      白菜又惊又怒,不可思议地望着青索:“你说什么?”
      青索说:“我不是全身,配不上他,可是我要跟着他,一辈子跟着他——唔——”
      狗蛋端着空药碗出舱来,正撞见白菜咬住青索的嘴唇,他脸上一红,咳嗽一声。
      两人立刻分开,青索整好扯开的领子,转身跑了。

      驭奇醒来时,只看见满天星星,他心里一沉,想爬起来,却手脚都被捆着,动弹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
      近旁一堆篝火,火光中,四周黑猴子脸愈显狰狞。
      驭奇只觉自己还在噩梦里,闭上眼努力再醒一次,希望下次醒来就躺在京师府宅里柔软的床榻上,娘亲正搅着一碗粥,笑吟吟地等他吃饭。
      “嘶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贴近驭奇脸庞,他紧紧闭着眼睛,心里嗵嗵地跳。
      热乎乎的口臭喷在脸上,驭奇差点厥过去,煎熬了许久,那猴子才挪开。
      驭奇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窥伺周遭情形。
      “嗷——”一声嚎叫,尚未收回身子的黑猴子发现驭奇醒来,粗暴地拽住他衣服,拖着他往篝火前走去。驭奇脸上生疼,这才反应过来先前就是如此被野猴们拖拽的。
      火光近了,热风撩过来,驭奇拼命挣扎起来,脖颈后突然被硬物砸了一下,他眼前一黑,半晌才缓过劲来。
      “啊呜——”不远处传来尖啸,黑猴子抓起驭奇领子,将他上身搬起来。
      驭奇只觉腰都要折了,眼前火焰剧烈燃烧,末梢噼噼啪啪破碎在夜空中,火堆那边,黑色的丘陵压住星空——这多半是在丘陵之间的深谷,也许这才是猴子老巢。
      所有黑猴子都仰视高处,一棵巨大的古贝树上,一只浑身画了亮银线条的黑猴子首领张开四肢坐在那里,宛若一只闪闪发光的大蝴蝶。
      首领“啊呜——”叫了一声,顿时猴头涌动,应和之声此起彼伏。
      待众猴山呼完毕,首领纵身蹿下古贝树,亮银一晃一晃,疏忽来到篝火跟前。
      驭奇定睛一看,这哪里是猴子啊,分明是个女人!
      女人身上缠着古贝叶,就像岭南大多土著一般,她全身肌肤通红,一头黑与黑色体毛纠结在一起,形状十分骇人。
      女人歪着头,对驭奇说了句什么,驭奇怔住,女人又换了几种声音,不耐烦起来。
      终于,她说出一句生涩的汉话:“和头在哪里?”
      驭奇顾不上吃惊,反问:“和头是谁?”
      女人憋了一会儿,举起手摸摸驭奇的头:“和的,和的,布。”
      驭奇被她摸得难受,缩了一下,女人立刻被激怒:“你嫌我?”这句倒是字正腔圆。
      驭奇赶忙摇头,他脑子灵光一闪,问道:“你要找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
      女人满脸的怒火转瞬即逝,毛茸茸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是,是——”
      驭奇疑道:“你抓我是为了引他来?”
      女人拍手笑道:“对,对——”
      驭奇不禁冷汗涔涔,这回可是当了岳超的替罪羊了,他又问:“你找岳超——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干什么?”
      女人摇摇头,驭奇又重复了一遍,女人忽然露出个狰狞的表情。
      就在驭奇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命不保之际,女人发出“戚戚”怪叫,四周黑猴子都举起两手,扭动身子。女人冲天长嚎一声,冲驭奇道:“我——要——他——!”
      半晌寂静,所有黑猴子随着女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驭奇。
      驭奇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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