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
清夫人早上起来的时候便觉不适，却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可没过上多久，便开始咳血不止。
宫女急忙请了太医过来，正好撞见早上进宫的韩子敬，整个暖阳阁里忙活了一整天，皇帝都闻讯赶来再也没敢离开，直到晚间的时候韩清儿的病情才渐渐平稳下去，子敬这也才出来。
子敬在暖阳阁清夫人的床榻前告辞时，窗外的天还亮着，可等到走出暖阳阁，天却已经暗下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突然觉得自己的姐姐就跟这天一样，刚刚还亮着，可倏忽就暗了。让人毫无防备，只觉得心里发紧。
慢慢地往回走，夜间来回巡逻的侍卫比白天要多出许多，因为这宫里走得勤，所以大多的侍卫首领他都认识，可今天也没有了招呼的兴致。
便一路默默地走过来。直到走近早上遇见刘衍的凤清池。
池畔的一棵垂柳后，突然探出一张小心谨慎的脸来，如同一个做错了事正等待着惩罚结果的孩子。
虽然心情不好，但子敬还是停下来，假情假意地向孩子躬了躬身，“殿下是在这里等我吗？”他的脸色很差，却仍旧带着讽刺的笑意。
刘衍小心地看了看周围，从树干后闪身出来。因为他是“傻子”，所以平日里不得随意在这后宫中走动。遇见心软的侍卫，说不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好言让他回自己的院子，遇见脾气不好的，说不定会怎样把他强拉回去。
虽从树后探了出来，可他的背后却仍旧贴在树干上，手也背在身后，紧张地抠着干裂的树皮。
刘衍张了张嘴，他知道韩子敬已经看穿了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傻子，他酝酿了一天，想要从韩子敬的嘴里探问他会把他怎样。
可此刻终于等到了韩子敬出来，看着韩子敬苍白疲惫的脸色，探问的话却突然说不出口，甚至还转而只想要宽慰他。
可他不知道怎样宽慰别人。从没有人需要他的宽慰。
“你……你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呢？其实刘衍也不知道。他只是本能地想问韩子敬，需不需要他为他做些什么。
韩子敬居高临下地看着刘衍，突然觉得这少年脸上的局促真是好看极了，比那天他装疯卖傻地试图想要亲近自己的表情还要好看，于是他微微地笑了一下，放轻声音说：“那就陪陪我吧。”
虽然他心底里一向都觉得状态不好时所有的陪伴都是一种打扰，可他还是对少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好。”少年大喜过望地点头，从不知所措地尴尬里解放出来，他三两步奔到韩子敬身边，仰头凝望着他。
韩子敬也不再说什么，手抄在袖子里默默往前走，刘衍就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
这后宫的路，韩子敬比刘衍要熟，七拐八拐下，两人已经来到一处偏僻的楼台。迈着台阶上去，刘衍低头数着自己脚下的台阶，正是九九之数，再抬头时韩子敬已经在一扇紧闭的铜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他也赶紧跟上去，挨着韩子敬坐着。
韩子敬好久没说话，刘衍也不敢随便开口，只能顺着韩子敬的目光悄悄打量，却发现他目光投注的地方却不在这塔楼的任何地方，而是塔楼下不远的一处工房。
那是宫中洗衣房所在。
天虽然已经黑下来，却仍能隐约见到洗衣房中的宫女临水洗衣的情景。
刘衍用心打量着，却全不明白那里有什么吸引韩子敬一直盯着不放的东西。
突然，韩子敬伸手指向两人共同的视线所在，轻声道：“那里就是姐姐曾经做工的地方。她说，她在宫里的那些日子，就一直待在这里，除此之外是再不能去别处的。她那时在这里，就一直想，等年限到了以后出宫，要回到我身边，看我成家立业……”
刘衍抻长脖子看过去，不明白如今韩清儿已经贵为夫人，韩子敬却为什么要到此处来感叹。
却听韩子敬继续道：“姐姐说她唯一一次走出洗衣局，是代替生病的洗衣尚书去给太清宫送洗好的衣服，也就是那一次，她遇见了皇上。”他顿了一下，以丝毫不经掩饰的复杂语气道：“至此，她便再也不能出宫了……”
此时刘衍是真地有点傻了，他隐约觉得韩子敬对于这件事情竟然是带着一丝怨恨的，他期期艾艾地回应：“可是……她当了清夫人啊……”
韩子敬微笑起来，笑容里却带着浓重的悲哀，“可是，她也要死在这宫里了。”
刘衍倒吸了口气，他虽不常出自己的院子，可他知道清夫人对皇帝而言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话如果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那就是大不敬的死罪。
可说这话的人却是清夫人的弟弟。
他知道没有人比韩子敬更难过于这件事情。
他发觉自己真地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呆得太久，也装了太久的傻子，以至于这种时候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能顺着韩子敬的话，唐突地开口：“你……你觉得清夫人如果当初没有留在宫里，就不会死吗？”
韩子敬静默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下一刻却又露出荒唐的笑容来，好像在说一件与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了。
“怎么可能？”他嗤笑。
刘衍愣愣地看着他，再度无话可说。
韩子敬却自己解开了刘衍的疑惑，“只是我那时也一直在想，等到姐姐的年限到了，出了宫来，我就要好好的照顾她。如果能够凭借学问考一个边城小官，那当然是好了。就算不能，不论做些什么，临街贩卖也好，打猎砍柴也好，都要照顾姐姐一生无虞。”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我却到底都没有这个机会。直到最后，都是姐姐在照顾我。她在皇上身边，其实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获封了夫人，所在乎的也不过是我的前程罢了。我到最后，都没有能够回报于她……”
这本该是很贴心的话了，刘衍相信韩子敬是不会随便对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却不知为何要对自己说。可他觉得他辜负了这番话，因为他想不出该怎样来安慰子敬。
他只能说着自己都觉得没有意义的话，“没到最后，清夫人还活着呢，不是最后。”
韩子敬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真地被快慰了，还是被少年拧在一起努力让自己显得值得信任的脸逗笑了。
刘衍觉得是后者，所以也就不再说下去。
两人静默地坐了一会儿。
天空中突然零落地飘起雪花。
韩子敬抬头看天，喃喃道：“下雪了呢，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冬天到了。”
一阵风夹带着零星的细雪迎着两人的面吹过来，韩子敬眯了下眼。
刘衍去看他。
他身上还穿着为给燕王送行而穿的朝服，礼制性的衣服，虽然层数很多，但其实单薄得很，并不保暖。
风吹起来，刘衍觉得那最外一层的衣服就已经贴在了韩子敬单薄的胸前，显得瘦弱极了。
刘衍站起来，面对着韩子敬，整个挡在他身前。
子敬抬起头，此时的刘衍还小得不行，小身板像是随时都能随风而去，整个站起来才勉强能够把他遮住，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极其郑重，郑重到子敬会忍不住去幻想这个人将来长大后的样子。
韩子敬突然笑了笑，问：“殿下想当皇帝吗？”
“什么？”韩子敬的问题太突然，也太不可想象，刘衍楞住了，忍不住开口确认。
韩子敬却没有说上第二遍，只是一直微仰着头，等待答案。
刘衍的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贴上胸口，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了，“为什么？”
韩子敬笑，“皇上未立过太子，所有皇子都有登上皇位的机会。而殿下年幼聪慧，有仁德之风，若能继承大统，将来必是万民之福。子敬虽人微言轻，但若殿下有心，子敬愿为殿下扫平障碍，助殿下登基，成不朽之功业。殿下以为如何？”
刘衍看着韩子敬。
算起来，他们不过见过三面。
韩子敬的话太过唐突，理由又冠冕堂皇得让人觉得一个字也信不得。
他很怀疑韩子敬的用心到底是什么。
可是，韩子敬所抛出的这个诱惑却毕竟太大，哪怕他的理由是假的，或甚至点过头后迎接他的便是死亡，小小的刘衍此刻也还是忍不住将头重重地点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