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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其三 古痴今狂终成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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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像是约好了时节,在这冬至扑簌簌降下,把天地裹得素净,再不露出一分声响。每到这种时候,她总喜欢拥着一罐暖酒醉了去。而到了今年,这嗜好犹胜当初。这夜太过清冷,她明白自己实在挨不过。
她一口一口地细细啜饮,暖意自胸口顺着血液蔓过四肢百骸,连眼前景物都已模糊,连爱或不爱也变得模糊,只生生在绝望里生出幻觉来。昊宁已经许久不曾踏足这郁秀宫了——是了,她不该抱怨,她如何能忘了礼法……她终是昊天的妃子,昊宁尽可以把天下从昊天手中生生夺来,却拿不走一个她。
她有些自嘲地笑,眼神虚散,仿佛看见久违记忆一幕幕重演。暗云在天边堆了又堆,像极了她与昊天大婚那日。那夜里昊天只丢了一把剑在她面前,“你若想自尽——或干脆点杀了我好给昊宁让道,都全依了你就是。”她先是牢牢抓住凌厉逼人的寒剑,却怎么也拔不出剑来,终只是抱着剑蜷着身子不住流泪。忽而昊天坐到她身前,轻揉着她簪成新妇的发,“若是不能,那就凑合着过了吧?”
这一凑合,就是整整十年。郁秀宫前为了讨她喜欢移栽的玉兰先是挺拔又渐渐参天,终被她毁去——而有些东西,终是毁不掉。如是多年,她早已惯于作昊天身后凌厉傲慢的敏贵妃,而非昊宁身侧娇憨任性的杜家清颜。她觉得有些倦,回到房里就点上了烛,只怔楞的看着火苗跳跃,直坐到烛全化作了一滩赤红,天边黑暗早已被微光撕破。
她挑开窗,却见昊宁在雪中负手而立,只落得背影更加萧索。她未出声唤昊宁进屋,只是静静地走了出去。“清颜,怎么砍了这棵玉兰呢……我记得你最喜欢的。”昊宁的眼神幽幽投向那低矮的树桩,神色闲淡,“我来只不过想跟你说句话。夜里想起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昊宁扳过她的肩头,缓缓道:“不论现在到底是何番天地,你只要知道……昊宁仍是昊宁。”她心神一惘,竟就这样被昊宁一句话动摇了心神,恍然间她仍是杜家清颜,他仍是闲散皇子,午后赌书泼茶,夜里敲灯落子——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冗长的噩梦罢了。
时光悄然静了。
她不自觉地从身后拥住昊宁,敏感地发现他竟又瘦了几分。昊宁一时便明白她心中所想,只笑道:“不过是在北国呆了太久,皇兄的御厨又太——”他惊惶的截住了话头。昊天的名字自那勤王的大旗立起之后,就成了他和她心照不宣的禁忌。就如一个红肿的伤处,平时无碍,猛一触碰,却是极痛——而遇得多了,反就兜着绝望,再无知觉。她扯了嘴角勉强笑笑,道:“你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就好。”
他如得了救赎一般,舒心道:“自是不会忘。”昊宁像要鼓励她一般的浅浅抱住她,手上劲道却大得像要把她融进血脉里。她微笑着送走了他,心底的绝望却渐渐从地底升起。天际终于大亮了,她像是被明锐的光刺痛,只狠狠揉着胸口。愧疚和绝望交织混杂着,吸着她心血渐渐如毒瘤一般疯狂长开。爱和不爱,都不是她再说得起的字句。冷风早透过了衣衫刺进身体,冷硬如铁。她想起昊天,也是在这样的冬日,她和一干妃子在城外替他送行。她去时已晚——一夜缠绵已是耗尽了她的体力——昊天已是上了马,见她一副衣衫不整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俯身替她摸去眉间霜花,柔声道:“天冷,早些回去。”终于她没有来得及说出那句欠他良久的话,只是看着他御缰远去的背影——猛烈的风雪仿佛都只成了点缀的背景,她几乎能遥遥望见草原上千盏冷寂的灯,拥着一顶高高的帐,莽莽天河寂寥如死。
上天似乎也厌倦了她的反复无常——这句话,终是欠了一生。天地之大,却容不下一个疲惫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