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琪琛惦记着早上端木裕与她说的话语,便提早一个小时告了假拿着手袋等在了医院的门口。
下午快五点的太阳虽不比正午的阳光那般猛烈炙热,可是头无遮挡日头当空,她只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后脑袋就有些晕晕了,她左右看了下,见院门对面有个卖水果的摊铺,就走了过去,想在那里先避避暑气,反正正对着院门,待会儿若要是端木裕来了,她亦能清楚地瞧见。
烘烤的热浪一股接一股地考验着站在水果铺下的房琪琛,涔涔的汗水已将她透薄的天蓝色连衣裙与背脊相连,湿湿黏黏的很不舒服。水果摊的老板见她不停用手绢擦着脸上的细汗,那红扑扑的脸蛋就像他卖的水蜜桃一般很是惹人喜爱,顺手挑了一个最大个的递到她面前,说道:“小姑娘,这大热天的等人最是遭罪,看你站在这里这么久又留了那么多的汗定是渴坏了吧,来,爷叔请你吃个桃子解解渴。”房琪琛看着半粉半绿水嫩诱人的水蜜桃实在忍不下心拒绝,道了声谢便抬手接过连着果皮一口咬了下去,丰润的汁液顺着娇嫩的唇瓣滴了下来,她忙拿着手绢垫在颚下,样子倒有些狼狈,不多会儿,一个比她拳头还大的桃子便让她几口就消灭殆尽,她擦了擦嘴角,回味着嘴里余留的甘甜。
看了看手表,端木裕已经迟了半个多小时,她等的有些恼了,早知他会迟到,还不如像平时那样准时下班便好,现在这样站在门口却像是什么样子。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头顶略有暗淡的阳光,看来端木裕是让什么事儿给耽搁了,再等下去也是无意,还是到前头叫辆黄包车回家算了,她不太情愿地跨出了水果摊,往着家的方向走了不到几步听见身后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她以为是端木裕开着车来接她了,翘着嘴巴刚想兴师问罪,转身抬眼却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她的身旁,车里驾驶位上坐着的却是那个叫做子俊的男子。
“房小姐这是要回家么,大热的天小姐这样可是要晒坏的,不知我可有幸送小姐一程。”他将头伸出了车窗外看着立在车旁的房琪琛说道。
琪琛有些好奇这时间会在这里又再见到他,看着他尚算诚恳的脸孔犹豫着到底是不是该坐他的车回家,担心着倘若让父亲看见她坐一个陌生男子的车回家定是少不了一番斥责,虽然家里受着西式的教育,可是在此方面房承允还是相当地守旧。他见她凝着眉头,一副要做重大决定似的表情,心里已笑出了声,可嘴上还是说道:“房小姐莫不是担心我会对你使坏不成。”她不料他会将她心底的担心说了出来,但听他如此一说,倒像是与他赌气一般,仰着下巴回道:“我怕你做什么,光天化日的还能让你给拐了去。”一拉车门径自坐在了他的身旁。他见她被自己激得上了车,心中一笑,未有说话,推了排挡一脚踩下了油门。
车窗外是夏日傍晚热闹的街景,房琪琛一路都没有与他搭话,两眼瞟着窗外看着这个熟悉的城市。霞飞路上人来人往,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小姐扭着杨柳细腰穿梭在人群之中,脚下的细高跟在柏油马路上发出清脆的时尚之声;有轨电车上下来一位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子,湛蓝的长衫后摆有好几处皱褶亦伴着些污迹,将他表面看来的斯文相稍打了些折扣;百货公司门口坐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手中拿着一个开了口的破碗央求着每一个进店的人能施舍些铜钱好让他今晚这顿不用落空,人生百态在这不短亦不长的霞飞路上每日上演着,可是有谁真正留心看过眼前的这一切。
忽然轿车被前方聚集的人群堵在了路中央,两人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只见人头攒动朝着一个方向死命地推搡着拥挤着。他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开到了上街沿,然后熄了火转头对着她说:“我下车看看,你坐在车上不要下来。”他的声音带着特有的磁性与魔力,叫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间变成了孩子一般,对着他只会乖乖地点着头。
见他去了好一会都不曾回来,她有些担心了,不知前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打开车门想下去看个究竟,可想起他下车时的叮咛及眼神重重地将车门复又关上。过了好一会儿,房琪琛才从黑压压的人群中看见他走了出来,只是身上的棉质衬衫已被拥挤的人群无意地挤出些许的皱痕,闷热的人潮亦将他原本一身清爽的打扮弄得有几分湿粘,他回到车上颇有些无奈地对着她说:“看来车子是过不去了,今晚影坛新贵蝴蝶小姐的新戏在兰心戏院首映,警察厅的何厅长包下了整个二楼的包厢,听说过会儿蝴蝶本人还要过来作陪,我看没个三五小时,怕是这人群都散不了。”他将车窗缓缓摇起,又再道:“我们下车走到前面的路口,我帮你叫辆黄包车送你回家,这车就先停在这里,明天我再叫人过来取。”琪琛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了眼越聚愈多的人群,又看了下手表不太情愿地开了车门同他一起下了车。
江南的夏日历来闷热潮湿,处于长江之首的上海右临东海之滨,自身亦被一条黄浦江将东西隔开,这湿气则就更重,当炙热的阳光退去后剩下的只有闷热的粘湿感包裹着周身。这倒霉的天气连一丝风都没有,房琪琛与他并肩走着,不时用丝帕擦着额上与唇上渗出的细汗,此时已过了六点,路边的街灯已亮,微黄的灯光在这犹亮的夏夜将深蓝色的天空点出几抹淡橘色倒增添了些浪漫的味道,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他,额前的碎发已被渗出的汗水打湿,歪歪斜斜地黏在了上面,可饶是这样仍不减他英武俊逸的风采。
房琪琛从小身边就不缺长的好看的男人,父亲房承允年轻时就是上海滩有名的翩翩佳公子,那时上门要与他求亲的适龄小姐都可绕着黄浦江走上一圈。而哥哥房琪泽的身上多少留有了父亲年轻时的风貌,但更多的是继承了母亲较好的容貌,算是有些男生女相。再说她身边的端木裕更是中西兼具潇洒倜傥的男子,穿着中式的长衫仿似古人般儒雅清隽,改着西式洋服则英挺俊俏全然是一副英国绅士的模样。有这样风格迥然的三个俊美男子相伴于身,故她从不认为自己会再对其他任何男性在相貌上另眼相看了,可惜她错了,现在她身边就有这么一个,这个连姓氏都还不知道的男子一天之内在她面前出现了三次,而且每次见面时脸上总是带着那捉摸不定的笑容,让人看着看着便会有种沉沦的危险,就好像现在走在她身旁不言不语时亦是带着这样的微笑直视前方。
他虽两眼向前可眼角却察觉到房琪琛在看他,侧转了脸来向着她问道:“我脸上是不是长出了花来,让房小姐你看了这许久。”深不见底的一双黝黑的眸子擭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脸。
“。。。?”
他见她一脸的愕然又再调笑着说道:“莫非小姐是被我俊秀的外表给迷惑了,竟已生出了爱慕之心。”他故意将脸与她凑地极近,温热的气息就这么包围着她的呼吸,让她一下又羞又恼。
“你!”粉碎,都粉碎了,她心中才对他有些好感,却被这突来的一句调侃击得七零八落,尚塑起来的形象因为地基不稳哗地一下就倒了。她对他哼了一声鄙夷地说道:“厚脸皮,谁爱盯着你看。”一扭头脚步加快了些将他甩在了身后。
他却是故意逗她,瞧见她生气撅嘴的样子他还心里一个欢乐,也不知何时自己变得这般不怜香惜玉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街口,他叫了辆黄包车,有风度地让她先上了车后也抬脚欲上,琪琛却拦着他斥道:“你去后面那辆坐去。”他不恼反笑,说道:“我怎可将小姐一人交与车夫,若是路上那人起了歹念加害了小姐,到时我可是要追悔莫及了。”说着也不顾房琪琛的反对,硬是将她往边上挤了挤,坐定之后冲着车夫说:“走吧。”那车夫看着他们拌嘴只当是一对小情侣在闹别扭,回身窃笑着问说:“先生还没说要去哪里呢。”他用手肘撞了下身旁的琪琛,问道:“忘了问你,你家住哪儿。”琪琛真想一把将他推落下去,轻咬着下唇斜睨了他一眼,对着车夫说道:“贝当路十九号甲。”接着将身子朝着边上挪了挪,与他隔开了好大一块空挡。
平日里坐汽车回家都是沿着马斯南路直行然后拐到巨福路上开一小段再一右拐就能到贝当路,可今日因为马斯南路上的人潮聚集将好好的马路硬是堵地水泄不通,车夫也只能改走亚尔培路在外围绕上一个大圈再拐回巨福路上,无形之中浪费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她看着手表,都已过了六点三刻了,怕是回到家都要七点半了,心里更是将端木裕恼地不行。
夜色渐暗,她在贝当路的路口叫停了车夫,没等车夫将车停稳她便一脚跨出,先着了地。她可不愿让父亲见到自己与他同坐着一辆黄包车回家,早些在路口下来,一人走着回去便是,也可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亦像是明白她的想法,没有阻拦,见她下车后匆匆说了句谢谢便快步向前直走,他没有立即掉头就走,只是坐在黄包车上看着路灯下那一抹蓝色前行,直至在一处门洞之前跨脚进去之后方才嘱咐车夫掉头起步。
琪琛从小门进来时,门房的下人就告诉她端木裕早就来过,见她七点尚没回家便于她大哥一起驾车出门寻她去了。她知道今天回来的是晚了许多,脚下就加快了几步,才一跨进前厅,眼尖的含蕴就迎着她叫道:“小姐,你可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都快急死了。”一个身影从沙发上弹起冲到了她的面前,紧握着她一双小手颤声说道:“琪琛,你这是跑哪去了,叫我与你姆妈一阵担心。”房承允素日里的老成持重在宝贝女儿面前则瓦解殆尽,一脸的担忧之色尽显于前。
“爸,我。。。”正说着话时,端木裕与房琪泽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琪琛好端端地站在厅里,二人都吁出一口大气。看着端木裕一脸担心的模样让琪琛原本心里的火气倒消去了大半,“路上出了点小状况,所以有些给耽搁了。”
端木裕听她这样说,急忙问道:“什么状况,没出什么事吧。都是我不好,我让我妈给缠住了,晚去了半个小时,可到那里的时候没见着你的人影,后去院里问了一下说你提早一小时就已下班,我这才心急地往你家赶来,谁知到了这里伯母说你未曾回来过,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就怕你遇上了什么坏人,好在你现在回了来,你不知道我差点去警察厅报人口失踪。”端木裕将她嫩白的小手握地有些生生发疼,看来真是让她吓得不轻。她看着眉头紧皱的他,反倒安慰着说道:“我这不是没事么,你别太过紧张。”
房琪泽上前一把将她拦在怀里,笑着责备着说道:“侬这个丫头让我和子建一顿好找,好在没什么事。”爱抚着她垂肩的几缕发丝,又说:“快进去和姆妈报个平安,她听子建说了后都吓坏了,现在肯定在后面的小教堂里。”房琪琛不知道自己才比平常晚回了不到一小时就能让家里掀起这样一个风波,顿觉有些愧疚,抬眼看了身旁亦是为自己着急的父亲一眼,父亲没有对她有任何的责备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爱抚地摸了下她的头,朝着小教堂的方向一努嘴,她又看了三人一眼才转身往着厅后走去。
小教堂里,房林玉珊在耶稣铜像之前低首而跪,手拿一串紫玉珠链的十字架,口里不停地默念着,“仁慈的主啊,请您保佑我的女儿平安平安回来,我愿为主献上我所有的一切,哪怕是生命。”琪琛向来乖巧,做事也有分寸,房承允早上的话语犹在耳边,不想傍晚时就听闻女儿失踪的消息,这叫她一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担心,向来信奉天主教的她只能在这里祈求天主的仁慈,保佑女儿房琪琛平安返家。
琪琛走进小教堂时看见母亲虔诚地向着耶稣基督祈祷,她走向母亲的身边跪在地上对着低首闭目的房林玉珊说道:“姆妈对不起。”房林玉珊闻见女儿的声音,幸喜地抬头,看见完好无损的琪琛出现在面前转身又闭眼对着铜像用手指在心口划了一个深深的十字后才拉着她的手道:“姆妈的祈祷起了作用,你回来了就好。”慢慢将琪琛的头靠与她的肩颈之间,轻轻地抚摸着那一头顺滑如绢的青丝,脸上的忧色这时才渐渐地地退了下去,露出几许笑容。
入夜,琪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一闭起眼来就会先出现端木裕为她心忧着急的表情,可渐渐地端木裕的脸孔变成了那张带着一脸坏笑的脸孔,任是她怎么挥都无法从面前将之挥去,半朦半胧之间竟还能闻见他身上古龙水和着汗水的味道在房内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