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救美》唐小宝

1、第 1 章

　　〈1〉
　　崔略商打电话向李坏求救的时候，李大公子正抱着酒瓶和赵传几个好兄弟在包间里腐败。高中毕业后难得的一次同学聚会，不想被别的事情打扰，他一早就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所以等到他和赵传扶着一行人歪歪斜斜拉拉扯扯走出酒店，把醉酒的人一个个塞进计程车，再漫不经心掏出手机来翻查短信的时候，顿时被吓了一跳。
　　二十三个未接电话，一溜下来，每一串来电号码后面都跟着同一个名字：小追。
　　小追是他给崔略商起的外号。他第一次看到崔略商的时候，后者正踩着一双塑料拖鞋张牙舞爪大喊大叫，怒火冲天的跟在一只金黄毛大狗pi gu后面狂奔。黄毛大狗几乎有半人高，长得十分凶悍魁梧，嘴里叼了一根黑乎乎的羊肉串，一边淡定地被主人在身后追着狂骂，一边优哉游哉的把一根肉串啃个精光。院子不大，他追着大狗在葡萄架子下面绕了十几圈，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根羊肉串就这样落入犬口，又气又急，忽然看到院门口有人进来，才略微止住脚步，伸手扒拉扒拉乱糟糟的头发，两眼一瞪，轻轻撅起嘴巴，很委屈的样子，亮晶晶的眼眸，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泪来。
　　和一只狗抢肉吃，还抢不过，哎呀，真是，很没有形象。

　　此刻，这个无形象可言的崔略商小朋友的短信几乎要挤爆李坏的收件箱。

　　「救命！」
　　李坏笑了笑，看，小崔同志的第一条短信还真是惊心动魄！
　　「李坏哥哥，救我！」
　　看，小崔同学是多么的言简意赅！
　　「坏哥，快来救驾，不然我小命就没啦！呜呜呜呜」
　　得，都吓哭了。
　　「小坏哥，快来救我吖，我完蛋啦！我死翘翘啦！我好惨！」
　　这么多感叹号看着有点眼晕。
　　「李坏！臭王八蛋！你死哪儿去啦？」
　　——好吧，这是要抓狂了。

　　李坏微笑着朝赵传扬了扬手，「有事，先走了！」
　　赵传瞪大了眼睛，「不回学校？今晚辅导员要查寝的。」
　　李坏眨了眨眼睛，摇摇头，「哥忙着去英雄救美呢！」

　　〈2〉
　　小院的门虚掩着，大狗的低吠和昏暗的灯光一起从门缝透了出来。院门前两棵樟树，在夜色中静静地散发香气。
　　李坏直接推门就走了进去，院墙上悬了一盏吊灯，雪白的光芒，透过头顶密密层层交缠的绿藤叶子，在青石板地上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清浮光晕中，一个清瘦的身影，以一种十分委屈的气质，端端正正地坐在一个木藤马扎上。一只金黄大狗，百无聊赖地蜷在一边，偶尔抬起头，低低地叫两声。

　　李坏不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轻轻挪了过去，本来还打算吓吓他，那人却早就听到了院门口的动静，回头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瘪了瘪嘴巴，委委屈屈地埋怨了一声：「怎么才来啊？」

　　李坏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头碎碎的短发，「老同学聚会，没开振动，你这又是怎么了？」

　　崔略商低下头，伸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院子的角落。

　　「嗯？」李坏看过去，角落里堆满杂物，除了几块废弃的木板，就只剩一个装满土的空陶盆。

　　「李坏，我是真的完啦，你一定要保住我啊！」崔略商掩面作痛苦状，大狗也颇为同情地陪着汪汪叫了几声。

　　李坏还没说话，屋子里传来几声爽朗的大笑，有人且说且笑着走了出来，「李坏来了？」

　　说话的人拉开门，逆光站在门口，李坏抬头，只看见一双电力十足的深酒窝。

　　「大哥。」他站了起来，喊了一声。

　　戚少商似乎很高兴，笑眯眯地朝他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小追会把你叫来灭火。惜朝在煮好吃的，待会陪我们吃点。」

　　李坏嗯了一声，崔略商吧唧了几声，可怜兮兮地说：「戚大哥，李坏，我好饿！」

　　戚少商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惜朝还在气头上，你再忍忍，等会儿叫李坏给你送点吃的。」

　　听到有吃的希望，崔略商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比啥灯泡都还亮，他叹了口气，用双手托住下巴，陷入美妙的幻想中：「那行，李坏，我要吃糖醋排骨、西芹云耳炒肉、酸白菜鱼、春笋豌豆、炸小黄鱼，还有还有，酱烧茭白！」
　　啊啊啊，要流口水了啦！真的好饿好饿！

　　李坏不由失笑，嘴角斜挑起一个很温柔的弧度，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牛肉干，轻轻抛了过去，「路上买的，先吃点垫垫，别饿傻了！」

　　崔略商欢呼一声，一手按住金毛大狗的头，防止它抢食，一手接住牛肉干，直接用嘴角叼住，咬开一个小口，舌头一卷，几粒牛肉干就进了肚。

　　戚少商看着好笑，摇头走了进去，李坏连忙跟了上去。

　　「他怎么了？」
　　「呵呵，这小子，下午放学回来，肚子饿了，惜朝没下班，没人帮他做饭，冰箱里也没菜了，他就自己煮了包面吃了。」
　　「嗯？」
　　「那小子嫌光吃面没劲儿，到处扫荡了一圈，不知怎么的，就打上了惜朝那几颗盆景的主意。」
　　李坏抹了把汗，盆景算什么，崔略商以前还一直密谋着想把院子里那只金毛大狗给烹了呢！要不是碍于那尊门神是您老特意送给顾公子的生日礼物，现在那大狗早不知投胎到哪块旮旯地去了。
　　「他一刀把棵叫什么花的给割了煮了，就面条吃了个底朝天。」戚少商笑了笑，眼角带了几分看热闹般的幸灾乐祸，「那棵花是傅小姐之前送他的。」
　　什么！李坏哀叹了一声，苦笑着连连摇头，傅晚晴傅小姐，顾公子前任女朋友，他刚来X市上大学的那个暑假，在顾惜朝这个院子里借住了一个月，亲眼瞧见顾傅二人如胶似漆的模样，虽说过不久两人就分手了，但听崔略商平日里提起，顾惜朝为此伤心低沉了很久，可见他对傅小姐，是非常重视的，说不定还十分留恋，现在可好，小追一声不响就把人家送的盆景给吃掉了，顾公子没了旧情人送的盆栽，还不得气死！

　　〈3〉

　　顾惜朝在厨房里守着一锅竹笋芋艿鲫鱼汤，手里噼噼啪啪按着手机在发短信，李坏跟在戚少商身后在厨房门口露了个头，很识时务地叫了声顾大哥。

　　顾惜朝扬了扬下下巴，示意他们先去客厅等着，马上开饭。戚少商笑了笑，说了声我来帮你吧，然后不由分说挤进了略显狭小的小厨房，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忙活了起来，顾惜朝也早已习惯，侧了侧身，把他让了进去，低着头继续发短信。

　　李坏摸了摸鼻子，回到客厅做好。桌上已摆好了六道菜，红红绿绿，浓香扑鼻，酥酥的排骨肉，绿绿的豌豆，金黄的炸鱼，和崔略商刚刚说的全部相符，这家伙，鼻子比狗还灵！

　　吃饭的时候戚少商开了瓶酒，李坏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的亲大哥一杯一杯可劲儿地劝顾惜朝喝酒，作壁上观。
　　慢慢的顾惜朝好看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浅浅的薄红，戚少商赶忙向李坏使了个眼色，李坏心领神会，手腕一翻，筷子翻飞，排骨肉片茭白豌豆小炸鱼，纷纷往碗里招呼，很快他的碗里就多出一座巍峨高山。
　　「哎呀，顾大哥，我去小追房里上网啦，你们俩聊得尽兴吖。」
　　李坏说完，捧着一碗热乎乎的饭菜拔腿就跑，上次跑慢了被顾惜朝恶整，一边流冷汗，一边在顾大公子冷冷的注视下，硬是把准备偷偷给崔略商送去的一大碗丰盛饭菜给吃了个精光，差点没把他噎死。

　　戚少商一边往顾惜朝的杯子里倒酒，一边看着自家弟弟的背影啧啧赞叹，李坏这小子，多日不见，腿功见长啊！

　　〈4〉
　　崔略商坐在小马扎上数星星数叶子数排骨数米饭数得肚子呱呱叫，真是饿啊，他低头看了一眼金毛大狗，哎，黄金，你给我咬一口吧，我快饿死了！李坏刚刚给的牛肉干肯定早就被消化掉了！
　　现在他的胃里空空如也，除了空气，就啥都不剩了。
　　千不该，万不该，他下午就不该煮那碗面！更不该吃了那盆盆栽！傅姐姐也真是的，送什么不好，非要送哥一棵盆栽，长得跟红菜薹一个模子似的，一不小心就被他下锅煮了！
　　不过说句实话，那盆栽味道还真是好啊！

　　哇啊啊，口水！！！

　　李坏捧着碗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崔略商坐在马扎上手忙脚乱地擦口水，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亮出颊边一深一浅两个酒窝，「别擦了，来吃饭吧。」

　　崔略商抬头看见他——手里的那碗饭，先是呆了一秒，然后两眼精光一闪，一跃而起，眉开眼笑地扑了过来，还没接住筷子，嘴巴已经够在碗沿边上先叼了块排骨，吧嗒吧嗒细细啃了起来。
　　金毛大狗凑了过来，咬住他的裤管低低地叫，他咬着肉，满足地叹了一声，夹了块大排骨，丢在地上，大狗摇了摇尾巴，低头啃了起来。

　　一人一狗，在葡萄架子下，满足地啃着肉。

　　「我哥呢？」崔略商一边埋头扒饭，一边问道。
　　「跟我哥喝酒呢。」李坏坐在崔略商对面的石墩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他们只要一喝酒，就会喝到半夜，聊啊笑的说不完的话，没时间生你气。」
　　崔略商抬头咧嘴笑了笑，「我知道，我哥每次表面上看起来很生气，其实心很软的，每次你们偷偷送饭出来，他都知道。哥对我可好啦，我经常惹祸，他都不舍得骂我，只是叫我坐着反思，是坐着哦！哎，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吃掉他那棵菜薹。」垮了脸，自责了一小会儿，又埋头苦吃去了。

　　李坏看着他动来动去的头顶上那个小小的发旋儿，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这个单纯明媚的少年，有和自己相仿的身世，相似的境遇，却成就了截然不同的性格。自己虽比他大了三岁，却没有他活得清楚，活得自在。
　　他是戚家在外的私生子，身份始终未得到承认，小时候吃了许多苦，后来大哥戚少商找到了他，给他舒适的生活，可观的资助，但他从未在心里真真正正将自己当成戚家的一份子，就算和戚少商，也不能十分自然的亲近。而崔略商，自十二岁那年于乡下被顾惜朝带回这个南方城市之后，就全心全意地依赖起他来，顾惜朝说他是他的哥哥，他便甜甜地叫他一声哥，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这么多年来，没心没肺地坐着顾惜朝来历不明的亲弟弟，整天笑嘻嘻的，为了考试发愁，为了吃到好东西欢笑，为了和大黄狗抢肉串懊恼，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想不通的事情便不去想，得不到的东西便不强求，因为正直坦荡，连个弯都不拐，所以即使经常惹祸，也不会负疚。
　　聪明如顾惜朝，都几次感慨，说自己确实不如这个弟弟。

　　他们都活得太清楚太计较，反而不像小追这样，看似糊涂，却也是最简单最直接的生存之道。

　　金毛狗啃完了那块骨头，又摇着尾巴在崔略商身边打转，崔略商愤愤然哼了一声，「以后还不敢不敢抢我的肉串啦？啊？」

　　金毛狗乖乖地垂下头，可怜兮兮地汪汪了几声，那模样，竟有几分像崔略商平常惹祸后向顾惜朝撒娇的委屈样子。

　　「好啦好啦，今天我就发发慈心，以后你可要忠心耿耿地跟着崔大爷我哦！」崔略商笑了笑，从碗里又拨了块肉骨头，金毛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筷子，水汪汪的大眼珠琉璃似的，崔略商的筷子刚刚一动，它立刻就站直身子，伸长脑袋等着，然后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那块肉。

　　「金黄真乖，哈哈！」崔略商两手都在忙，便伸长腿用膝盖蹭了蹭大狗的脑袋，哈哈大笑。

　　李坏也跟着笑，开始是微微的扯起嘴角，接着是细细的微笑，接着露出两只甜甜的酒窝，再接着两只大大的眼睛也跟着脸上的笑容眯成了弯弯的形状。
　　他今年才二十岁，可他经历的事情，远远大于和他相同年纪的人。他在心里想，自大哥找到他的那天，他吃苦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自打开这个院门，看到那个委委屈屈和大狗抢肉串吃的小孩，他微笑的日子，便多了起来。
　　这辈子，应该也不过如此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