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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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日，气温回转，白昼越来越长，接连的几场大雪在明艳日光下渐渐化尽。当今最是个讲究风雅的脾性，前些时日在明妃居处看到园中一簇迎风盛开的桃花，心念一动，立即亲率了宰相辅臣和宫中女眷数百人坐车浩浩荡荡去汴梁郊外迎春，祈求新年丰收，雨顺风调，国泰民安。
六扇门负责京师自城郊一路上的安全护卫，大统领诸葛神侯忙得焦头烂额，这一回出游是今上的随性而发，各项准备事宜极其仓促，随行的又大多是身份高贵的贵妃帝姬，轻易怠慢不得。
这天天气和爽，郊外景色宜人，柳树上梢头，陌上花初开，风中蕴着青草香气。六扇门众人无暇观景，兢兢业业在城郊戍守了一天。直熬到掌灯时分，今上才领着意犹未尽的众人启程回宫。
刚一回城，铁手和无情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奔到最近相熟的一家小酒馆。
伙计殷勤地送上热茶，极力招揽铁二爷坐下喝点小酒消消乏，铁手摇摇头，取了事先已定下的东西，脚不停步就往外走。冷不防一人迎头走来，看到他慌慌忙忙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铁兄，何事这般匆忙？”
铁手抬头看到来人，停了步子，道：“今日立春，所以才急着赶回去。”
他话说完了，突然想到眼前的人和等着他回去的那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于是立即止了话头，抱歉似的朝对方点了点头，“戚楼主，改日我们一起喝一杯。”然后只留下一个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以前很少注意到节气吉日什么的，六扇门里当职的都是清一色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每年除了新年清明重阳中秋这几个大节的时候门里会约上一起去酒馆喝顿酒，剩下的也就只在追命闹腾着要吃肉粽子绿豆糕喝雄黄酒的那几天意识到南方还有个赛龙舟的端午节庆。
昨日他对顾惜朝说今天忙，可能就不能去看他了。青衫的落寞男子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幽幽道：“明天是立春，你不来陪晚晴么？”
他只要一开口说到晚晴，铁手就拿他没法子了。他也是吃准了这一点，人虽然痴痴傻傻的，关键时刻仍能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软肋，逼他就范，不管清明与否，顾惜朝始终不是个易于相处的善茬。
所以一大早去六扇门的路上，他就拜托了伙计帮忙准备了藉丝、葱白、萎蒿、银线，称了几斤酱熏肉，买了十几个鸡蛋，一个大羊肘子，一包面酱，还沽了一坛杏花酒。昨晚顾惜朝说要亲自做春饼给晚晴吃，然后絮絮叨叨把当年他怎么揉面团，晚晴在灯下切酱肉丝，柔情蜜意的情景一一讲给他听，诚心气他。
他想着去汴梁最好的天然居买一份春饼也就是了，顾惜朝听到后指着他的鼻子骂：“晚晴怎么会吃那些人做的东西！你对晚晴就这么不上心？还是她死了你已经忘了她了？”
铁手几乎崩溃，顾惜朝天天嘴里离不了晚晴的名字，他随时都不会忘记讥讽铁手这件大事。去年冬天他旧伤复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虚弱得咽不下饭的时候还满面笑容地对他说：“我这么快就可以去陪晚晴了，她不会寂寞的，我会告诉她你对我很照顾。”
一句话把铁手说得无言以对，他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他的，这是她对他最后的请求，他若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够对得起那个气质高华心地善良最后却死在他面前的凄苦女子？
铁手提着菜蔬回到小院前，院子里的石榴树上高高挂着几串大红灯笼，冷冷清清的小院在在喜庆的红光映照之下，也多了几分暖人心的人气，可惜那个最喜欢灯笼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叹了口气，穿过甬道拐进右手的房间，果不其然，青衣的男子黑着脸端坐在桌旁，手旁燃了一盏油灯，摇晃的灯火衬着男子乌浓的卷发清隽的容颜，说不出的魅惑。
看到黑衣捕快脸上带着愧意轻轻蹩进去，顾惜朝挑了挑眉，冷笑道：“铁神捕人贵事忙，今日回来得倒早，我和晚晴正聊的开心呢。”
早知道会被他讥刺，铁手苦着脸道：“我来晚了，东西都在这，要不要帮忙？”
顾惜朝接过酱肉鸡蛋，“你会做么？”冷冷地丢下一个不屑的冷笑，转身往灶房去了。
铁手唉声叹气回了堂屋，摸着黑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赶了半天路，回来连被解渴的热茶都没有，养这个似疯又不疯的家伙，真是件累人的差事啊！
然后便是苦笑，难道他还奢侈地妄想着顾惜朝整天对他和颜悦色的么？那个人，清冷倔强，一辈子的深情，若是交出去了，便不易收回，也只有晚晴一人，才当得起他的温柔。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能强求。
顾惜朝肯定是深恨自己的妻子心心念念想着以前的一段旧情，偏偏最后还死在了他这个情敌的怀里，而他作为丈夫，竟连妻子的死讯，都是从别人口中的得知，所以现在要抓住一切机会，狠狠地报复他。
铁手想起傅晚晴，便不免一阵唏嘘，看到庭院里热热闹闹的大红灯笼，心中顿时一阵凄凉。
忽然院门前传来几声响动，铁手一惊，这个地方已属偏僻，周围还布了阵法，一般人绝不可能轻易靠近这个小院，来的人是谁？难道是顾惜朝的仇人？
“铁捕头！”
院门前的人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铁手又是一震，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知道这里？莫非他跟踪自己找到了这个地方？心中一时猜测无数。
镇定地穿过花丛间的碎石小路，打开院门，等候在外面的人微微一笑，提起手上的东西给他看，“铁手，你刚刚走得匆忙，落了东西在酒馆里。”
戚少商手里提了一个小酒坛，两包杏脯，脸上带了淡淡的笑容，坦然地望着他。
铁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迟疑着该不该将他请进来，天这么晚了，没有让客人站在门口说话的道理，何况他和戚少商也算谈得来的好友，虽说这几年因为要做顾惜朝的保护人，为免尴尬，他都尽量避免和他见面，前年戚少商做了金风细雨楼的代楼主，他们就见得更少了，可是到底还是共过患难的朋友，思量了半天，他接过戚少商手上的酒坛果点，侧身把他让了进去。
他本来打算把戚少商请回自己的房间去，好叫他和顾惜朝没有碰面的机会。两个人客客气气说了一阵客套话，喝过茶后，他心虚地急着把人往房里带，戚少商没说什么，跟着他进了屋。
“听追命说你大半时间都住在这里？”戚少商落座后，四周环顾一圈，铁手的房间很朴素，除了必要的用品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摆设，而且打理得整洁干净，简直就不像一个没成家男人的屋子。
那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铁手苦笑道：“我不大放心，有人寻了过来，我住在这还可以调停调停。前些时日旧伤复发，也离不了人。”
他这几句话好像说的没头没尾，不明不白，然而戚少商懂他的意思，也懂他的话外音。
“今日你急着回来，也是为了他的伤？”
铁手诧异地盯着戚少商看了几眼，为什么他的语气如此平常淡然？他难道不是恨顾惜朝入骨，欲杀之而后快么？
戚少商平静回望，漆黑的眼眸沉静，默然，像是要把周围的光线全部吸附进去。
铁手一直都很佩服戚少商，这个男人正直，果敢，豪迈，洒脱，而且永远不会被打败，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难，即使历次身处险境，也能始终坚持道义，镇定自若，同时他也不是一个不知变通的单纯大侠，他是真真正正的侠者。
既然当年在晚晴的灵堂上，他能阻止穆鸠平杀顾惜朝，那么他就一定不会再对顾惜朝起杀心。
铁手终于释然，坦然答道：“今天是立春，他昨日交待我买些东西，说是今晚要做春饼给晚晴吃，你知道的，自从晚晴去了以后，他就一直这样疯疯癫癫的，我怕回来晚了，他又要不高兴。”
他说到这里，已经带了超越保护人范围的宠溺，自己却没发现，戚少商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
两人轻声交谈间，一把嚣张清亮的声音突兀响起，“铁手，你忘了买韭菜！”话音未落，顾惜朝已经推开门冲了进来。
铁手急忙站了起来挡在他身前，顾惜朝看到房内有客人在，眉毛皱起，怔了一怔。
戚少商也跟着站了起来，看向站在铁手背后的青衣人，他的眼神过于急切热烈，铁手心里一紧：难道他还是没放下对顾惜朝的仇恨？然而他还来不及多想，某个人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不满道：“韭菜，你快去买韭菜！”
铁手回头看他，哭笑不得，堂堂四大名捕竟然被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指着鼻子叫他去买韭菜，还是当着戚少商的面，颜面扫地啊！
“小顾，我不吃韭菜。”铁手翻了个白眼，无奈道。
“又不是给你吃！晚晴说了，立春吃包卷韭菜，我们才能长长久久在一起，现在没有韭菜，你还不去买！”顾惜朝瞪着铁手，恶狠狠道。
铁手讪讪地看了戚少商一眼，很是尴尬，后者笑了笑，对他道：“你去邻近的农户家里买一些就是了，我在这里守着他。”
铁手巴不得，连忙诶了一声，埋头就往外走，直到走出院子，走出竹林，走到有灯光透出的村落，他才觉得后怕：他怎么这么轻易就把戚少商和顾惜朝这对冤家单独放在了一起？
屋里的那对冤家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剑拔弩张气氛诡异，事实上铁手的房里已经没人了。
顾惜朝在厨房里低头揉面团，青衫的袖子宽大，时不时会勾在桌角上，他嫌烦就脱了外袍，只穿了件黄色内裳，挽着袖子很认真很安静地揉着面团。
戚少商靠在门上就着灯光看他。乌黑的卷发兜兜缠缠比前年长了许多，眉眼还是一如往昔的清隽，少了几分凌厉，身子略显单薄，牛皮束腰勾勒出修长腰身，灯光下黄色软裳看起来有点透光，长腿纤腰风中白杨似的瘦削身形很是显目。
“要帮忙么？”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顾惜朝抬头看了他一眼，从他跟着自己进厨房开始，就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观察他，他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话头。
戚少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人刚刚看到他时只是皱了皱眉，好像压根儿就不记得他。那时候他手执无名一脸悲愤地对他说你怎么还不死，我快被你逼疯了！今天却在他的面前恶狠狠地指着另一个人的鼻子叫他去买韭菜。
真的疯了么？
见他清冷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过来，连忙站直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顾惜朝伸手指了指灶台，眉毛一抬，大气凛然道：“把那些盘子都洗了！”
铁手回来的时候，顾惜朝的春饼已经做好摆上桌了，一个盘子里盛着几张烙制的大薄饼，另一个大盘子里盛的是煸炒过的羊角葱、摊鸡蛋丝、菠菜丝、黄花粉丝、豆芽菜，和切好的酱肉丝、熏肉丝，一盘子鲜嫩菜蔬，红红绿绿，分外好看，香气也很诱人。
铁手咽了口口水，奇道：“小顾，你不是要韭菜吗？”
顾惜朝摆了四双筷子，懒懒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晚晴又说了，她不喜欢吃韭菜，所以我也不吃。”
铁手被晾在一边，暗暗地吐了半升血，戚少商坐在桌前眉开眼笑，抬手招呼他道：“铁兄，过来吃饭吧。”
铁手和戚少商擦了擦手，四只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一人从盘子里拿了张薄饼，用勺子将大盘子的摊鸡蛋、豆芽菜、酱肉丝拨到薄饼上，抹了层面酱，然后卷起来，包成大卷饼，两手握住，就直往嘴里塞。卷饼酥脆，菜馅咸香，鲜嫩香浓，软嫩可口，两人卯着劲儿往嘴里塞，腮帮子都吃得鼓鼓的。
吃完一个饼，喝了几口小米粥，真是无上的享受啊！
顾惜朝等他们都已经吃完一个饼，才很矜持地挑了张薄饼，放在自己的盘子里，用筷子夹了酱肉、摊鸡蛋、黄花、银丝、豆芽菜依次放在饼面上，码齐了，将筷子放在春饼上，将春饼的一边顺着筷子卷起来，下端往上包好，用手捏住，再卷起另一边，卷好了放在盘子上，再将筷子一根一根地提出来。
铁手和戚少商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优雅流畅的动作，他用这样的法子卷出的春饼卷很小巧，大小刚好和他的嘴一样大，吃起来很方便。
顾惜朝慢吞吞地吃着饼，看了看铁、戚二人吃完一个饼后衣襟嘴边的狼籍，冷冷笑了几声，摇头不屑道：“土匪！”
铁手和戚少商互望了一眼，都有点讪讪的。
铁手拿了筷子，开始模仿顾惜朝刚刚的动作，他忙了大半天，急得满头大汗，一张饼几乎被戳破，还是毫无成效。即使是名震江湖的铁手，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干的，比如卷春饼。
戚少商看了看顾惜朝，丰润的嘴唇一张一翕，小口小口地吃着饼，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好看。他伸手拿了张饼，想学他那样弄，偏偏又不知道方法。
眼看盘子里的饼剩得不多了，戚少商心一横，粗鲁就粗鲁，只要能吃到嘴，不就好了！
铁手开了坛酒，温甜的酒香霎时溢满整个房间，他知道顾惜朝喝不了烈酒。
顾惜朝一直忙着往空着的那个座位的盘子里夹菜，一边低声温柔道：晚晴，我做的菜好不好吃？铁手看得一阵心酸，沉默着给每人的碗里都倒了满满一碗酒。
顾惜朝拿起碗小小地抿了一口，长呼了口气，似有些意犹未尽道：“这酒喝下去，真是让人满头烟霞烈火！”
正和铁手互敬的戚少商脸色一变，嘴里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铁手放下酒碗，关心道：“是不是这酒不够劲儿，怎么就呛着了？我打的是甜酒，大夫说不能让他碰烈酒。你若喝不习惯，我去······”
戚少商连连摆手，一张脸胀得通红，“不用不用，我喝这个就可以。”
铁手微笑道：“也不只你喝不惯，追命在这住的时候天天抱怨只有甜酒喝，才几天就不耐烦跑回六扇门去了。”
戚少商一面勉强地笑，一面有些心虚地偷偷看了顾惜朝一眼。
顾惜朝又抿了口酒，很满足地眯起眼睛，对着他偷偷摸摸的目光咧嘴一笑，轻声道：“这酒叫炮打灯，入口非得赶快咽下去，否则烧坏了牙花嗓子，你知道么？”
戚少商看着他，怔住了。
铁手摇了摇头，道：“他每次喝了酒都会说这几句话，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想来肯定是他以前和晚晴说过的话，戚兄不必在意。”
戚少商盯着满脸陶醉的顾惜朝，眸子蓦地变得暗沉汹涌，流光不定，薄薄的嘴角边渐渐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半是甜蜜，半是苦涩。
“这酒不错。”他轻声喃喃道。
第二日，铁手提了坛酒和几包果品，又到了昨日那个小酒馆，对伙计道：“昨日我朋友误以为这是我落在店里的东西，给我送去了，其实失主另有其人，我今日还回来了。”
伙计诚惶诚恐道：“铁捕头，太折煞小店了，还烦劳您亲自送来。”接了东西，又极力相邀坐下来喝口茶，吃了早点再去门里，铁手客气谢过，大步离开。
伙计看着他走远，提了东西边往店堂里走，边嘴里嘀咕道：“真是奇怪，昨日那白衣公子明明说是买了东西要送给铁捕头，还仔细地问了我铁捕头平常会买些什么回去，怎么倒骗铁捕头说是他落下的呢？现在铁捕头又把东西给送回来了，可该怎么处置？”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