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锁》唯雅玲

24、（一）

　　转眼到扬州已有半个多月，依照雪的话，冯来晞起码已经把扬州的风月场所逛上两趟，然而对要找的人毫无头绪。

　　“冯少将军，怎么又来了。”女子一袭刺眼的艳红让冯来晞为之一振。

　　“怎么了魅娘？”他一手搂过她的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调戏说:“这么多人当中就你不想见我。”

　　魅娘笑了笑，佯装气愤说道:“我以为你都把我们扬州城的青楼都踏遍，疼爱了千百女子，还怎么会记得我呢。”

　　“要记不得，怎生又来这找你了。”冯来晞把脸凑近一亲芳泽，可她偏偏错开了头，转身又站了起来。

　　“哼，我才不信。要不是我说有那个人的消息，你也不来就是了。”她扭过身子背对他。

　　“好了好了，别太气了。你是迎春楼的花魁，还怕没人疼吗？”正在他要凑近之际，窗外传来一声瓦罐的破碎声，从窗缝间漏入的气味把房子里浓郁的胭脂香覆盖。冯来晞推开窗子，看到青衣少年七手八脚地收拾打破了的药罐。

　　“他是……”冯来晞正奇怪怎么会有男子拿着药罐出现，魅娘已冷淡地回道:“他姐姐也是这里的姑娘，有什么你就问他姐姐吧。”说罢，她一脸扫兴地开门让另一位姑娘进门然而径自离去。

　　进门的姑娘轻笑了一声，哭笑不得地看着冯来晞道:“得罪魅娘，以后也别想在迎春楼有好日子过。”冯来晞打量打量这位妆扮清淡，衣着朴素的姑娘，她虽不如魅娘般妩媚，亦无沉如落雁之容，可有烟花女子没有脱俗。

　　“姑娘是？”他问。

　　“小女子忆语，刚刚打扰公子雅兴的正是愚弟相语。”忆语眺望窗外手忙脚乱的弟弟，蹙眉扬言道:“相语，别再弄了，我叫管事整理就好。”

　　林相语抬头探望了一下，看到挨在窗边的姐姐，正要开口，瞥到房中的男子，忽然低下头转身跑走。

　　“奇怪，那孩子怎么了。”忆语喃喃自语，扭过头笑说:“公子见笑了。”

　　“不，没有的事。”一向轻挑的他不知为何也礼貌起来了。

　　忆语替冯来晞的酒杯满上后，询问:“听说公子在找一位丽江出生的女子，不知她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一位朋友的恩人的姪女，受恩人所托，我陪朋友一同离开京城，从丽江一路打听到她就有扬州城。我们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安好，想尽我们能力所能及去帮她。”冯来晞当初答应陪着雪去找吕公公的姪女，没想这一走就三个多月，家里怕是打翻了天。

　　“看来公子很重视你的朋友。”忆语语重心长地道，“我和弟弟原籍也是丽江，三年前有一位年约十五六的姑娘和家人与我们一路同行转折来到扬州，可到了扬州，她的双亲不幸过身，是我弟弟照看下来的。她本名和公子要找的人同为琳琳，马琳琳。”

　　“是，就是她!”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在人脉最广的青楼里打听是最好的，冯来晞兴奋地握着她的手，道:“她人在哪里快带我去。”我要让雪知道我到底有多利害，多聪明。

　　忆语凝望着他，笑得冯来晞背脊发毛，“忆语有一事相求。”
　　他松手，疑惑地问:“何事？”

　　“如果公子能说服我弟参加今年的科举，忆语便将琳琳的所在告诉公子。”忆语笑道。

　　“科举？”

　　“我弟博学多才，四书五经样样精通，分明是状元的材料，然而他宁可屈就在青楼当管帐相陪，也不去考科举，请公子相劝。”忆语诚恳的请求看在冯来晞眼里就是一堆麻烦。压住底气，他反问:“为何是我能开口去劝你弟的大有人在。”

　　忆语摇摇头，解释:“来迎春楼的谁不是来寻欢，可公子不同，为了朋友在青楼流连，为了找人才到访此地。正因为公子是正人君子，忆语才放心把弟弟相交。”

　　“我看你是有所误解了。”冯来晞直冒汗，虽说他来青楼一半原因是找人，可另一半原因跟庸俗男人一样，他也是有那方面的需要的。

　　“没有误解。”在忆语眼中的他与众不同，毫不掩饰，她直道:“我听其他姑娘说你去她们那里都没碰过她们，就连魅娘你也没要，不是吗 ？”

　　冯来晞嘴角抽搐，他不过是看不上她们，因为她们都没雪美，他不过是无法从她们身上得到满足才懒得动身而已。忆语含“情”默默地凝望，他也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下来，不就说几句，反正也耗了半个月，也不差几天。

　　见冯来晞点头，忆语笑逐颜开，立刻拉住他往内院去。

　　别于主楼的张灯结彩，内院十分简陋。一道米半高的白墙，一扇弯弯的拱门后，野草杂乱无章地长着，树零星地立着，偏偏冯来晞却对这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格局抱有模糊的印象。譬如说那棵光秃的桐树下，他好像与某人并肩而走过，又如那扇半掩的木门后，他仿佛曾与某人闯入。

　　忆语敲了敲门，叫唤:“相语。”然而没人回应。她只好推门而进。

　　“这是相语的房间，请冯公子在此稍候。”忆语请他坐下以后，也不问他意愿，自己退出门外。

　　“真让人无言。”冯来晞喃喃自语，无聊下他只好走到书案前，随意翻看那些七零八落地放置的书，上至诗经，下至史记，本草纲目，就连孙子兵法也有，躲在小小青楼中的男子意外地博学。

　　不久，脚步声徐然而至，一男一女来来往往地说着。

　　“姐姐，我正忙着熬药，你拉我回来做什么？”男子稍有微言。忆语笑笑道:“有位贵人想跟你见个面，在厢房里等着你呢。”

　　“贵人？”男子歪头，未来得及追问便被姐姐推了进门。冯来晞瞧人来，正要笑颜迎上，那人竟在与自己四目交投的瞬间，倏然转身想走，却未料姐姐“呯”一声把门关上，把他俩困在一起。

　　“姐姐!开门!”男子边拍门边嚷道，欲无人应声。

　　冯来晞虽然觉得男子对他的态度甚是奇怪，却未有深究，悠悠坐下，彬彬有礼道:“你就是忆语姑娘的弟弟相语吧，初次见面，我姓冯，名来晞，算是位将军吧。”闻言，相语才停下了拍门的手，扭过头来，低语问道:“初次见面？”冯来晞一愣，皱眉回想，“阿!刚刚那一面也算吧？”

　　被冯来晞反问，相语反倒安了心，想:“原来他不记得那一夜”，等等，他居然不记得!相语猛地瞪了冯来晞一眼，把人折腾了半死，竟敢把他给忘了!相语张开了口，话却搁在了喉头，既然对方都忘了，他为何要自掘坟墓，提起自己被压在身下的糗事？于是他选择闭而不言。

　　观察相语脸上那满满起承转合的变化，冯来晞强压着上扬的嘴角，道:“不如坐下来谈谈？”相语沉着头，磨磨蹭蹭地坐下。

　　“我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就开门见山道明，你姐姐想我说服你去考科举。”冯来晞支着手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他。相语抬目看他道:“如果是这样，将军大可省心，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更不想参加科举。就算高中，也没想过要当官。”冯来晞细嚼他的话，问:“不离开是因为你姐姐吧。但你有没有想过，只有你功成名就才能将你姐姐带离这火海，还她自由之身？”

　　相语冷笑了一声，却没想与他纠结在这话题上，反问:“为何我要与你谈论此事，虽然受姐姐之托，但我有拒绝的权力。现在，我不想跟你这个毫不相干，又只有素面之缘的人谈此事。”语落，他便站起来要往门口走去。见状，冯来晞扬手捉住了相语的手，没想到相语错愕地看了他一眼，猛地抽回手，极度厌恶地瞅住他。相语抿嘴转首用力地拉门，打开了不知何时解锁的木门，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冯来晞满脑疑云地望住他离开的方向，捏了捏指尖，刹那的触感为何会扰拨他的心？

　　“将军，”看到门开了，忆语探身而入，欠了欠身，道:“看来今天谈得不怎么样。”冯来晞笑了笑，问:“你弟弟并非无心科举，他抗拒的是入仕为官。箇中原由怕是你比我更清楚。”她提起茶壶为他倒了杯温水，自然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坐下道:“其实我们姐弟也算官门之后，父亲为人清廉，因不愿同流合污而得罪权贵，终以贪污的莫须有之名冠以死刑。”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那不过是他家闲话，当中不带一丝感伤，苦涩。或是她已接受了这一切，人生于世便要学会容忍，变通，也许在她眼中，正因为父亲不会随世而变才会落得如斯田地，与人无尤。

　　“这也许就是他不愿入仕的理由吧。”她看着他，问:“不知现在将军有几分把握能说服我弟弟？”冯来晞蹙眉，心想他连一丝把握都没有，先不说因父亲的关系，就相语刚刚的态度，想要进一步打好关系也难。

　　“我先问一下，你弟弟是不是讨厌男人？”

　　冯来晞冷不防的问题令忆语摸不着头脑，“将军何出此言？我弟虽然不怎喜欢来迎春楼的客人，倒也未到讨厌的地步。再说，所有醉客都是他代为照看，也未见他有半点怨怼。将军是不是多虑了？”

　　他干笑:“是吗？哈哈，是我误会了。怕是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要劝服他过于唐突了。”
　　“怎么会是第一次见？”忆语怪道，“一个月前将军来迎香楼时，喝得酩酊大醉，难道不是相语照看了你？我听丫头说看到你从相语的厢房出来，还以为……”

　　冯来晞回想，难怪他朝相语说初次见面时相语面有难色。相语奇特的表现莫非是自己那时做了什么失礼之事？为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