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尼金斯基》青镜晓颜

3、云雀高飞

　　回住处的路上，钟海欣一直低着头，陈青娥想要安慰她，刚要张口也被徒弟沮丧的表情打了回去：也许现在应该做的是让她一个人安静安静？
　　不过杨茉是很高兴的，宾馆里好吃的东西很多，虽然没有她爱吃的冰棒冰激凌。搞得陶志对她下了死命令，除了一日三餐，全队上下不许给她任何零食！因为控制体重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所以，这天夜里，杨茉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把原本就只是浅眠的钟海欣也弄醒了。
　　怕惊醒教练，两个人在黑暗里小声交谈，为什么走上滑冰这条路，这几年各自有什么心得。
　　“反正天塌下来有老爹还有哥哥顶着，我只要尽力做到最好，不能被他们骂。”杨茉的想法向来简单。
　　“要是我家里人也这样就好了。”钟海欣出生于冰上运动世家，她身上承载的父母未竞的理想，一直以来她都是最出色的——直到去年，她遇上了劲敌，J省的周婷，当年队里承诺过，只要她能得少年组冠军，就可以升青年组并进入一线名单，但是她输了，就是败在周婷身上。
　　当时她没有阿克赛尔两周，周婷有；她当时只有两种三周，周婷有四种，据说今年已经五种三周齐全，而且还有目前国内青年组选手中唯一的3-3连跳，可是她的3-2连跳之前内部比赛就摔过一次，正式比赛时阿克赛尔两周又出现了重大失误。
　　“呵，我还真的只能豁出去了。”钟海欣苦笑道：“反正二级运动员资格证也有了，茉莉，我跟你说，如果这次我没有进前三，大概我以后也不会再滑下去了。”
　　她用被子捂住脸，“因为教练觉得我没有发展前途，就像这个金字塔上中上层的一块砖，可是一般观众只看得到最顶尖的那几块，你说我练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去读书。”
　　可是杨茉却说：“我一定要滑下去——不滑的话，就没有书读，老爹最鄙视没念过书的。”
　　钟海欣只觉得啼笑皆非，可是杨茉说的也是实情，她现在算是预备队队员，没有生活补助，但训练费用由国家负担一部分，并且东林小学因此免了她的学费——虽然这是王旭为她争取来的，天知道他跟东林的人怎么谈的，因此家中的负担并不是太重，以后杨茉出了成绩，还有翻身的可能。
　　第二天是自由滑的角逐。陈青娥安慰自己：钟海欣的表情很平静，应该是已经放下了，至少是忘记了前一天的失误。
　　但是教练组还是被吓了一跳，不过出问题的不是钟海欣而是杨茉，在短节目的阿克赛尔两周接后外点冰两周的连跳时，她居然把连接的点冰跳转足了三周！开始陶志还以为自己数错了，但看过慢动作回放的耿金华很肯定地告诉他：没数错，是三周，而且单足落冰，无存周，很漂亮。
　　阿克赛尔两周实际有两周半，再接一个后外点冰三周，这是一个准3-3连跳，在最新的跳跃规则下，基础分值高达7.4！比原本计划的阿克赛尔两周接后外点冰两周高了2.7分！
　　不止是他，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在窃窃私语，因为眼下的杨茉只有12岁！
　　已经完成表演的杨茉向场边的教练滑去，陶志递上护套，边问道：“怎么转了三圈？”
　　“换了新鞋子，比以前舒服，用力的时候感觉不错，就——”
　　“就转了三圈？”
　　“嗯。”
　　陶志恍然大悟，比赛用鞋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杨茉从前穿的都是最廉价的那种，软塌塌的，自然不好使力，自从杨茉过六级成为预备队员之后，由队里提供鞋子、冰刀。
　　几分钟后，杨茉的成绩就出来了：84.74，加上前一天短节目的39.08，一共是123.82，这样的分数在青少年组是很不错的。
　　而且不知是不是受到这个阿克赛尔两周接后外两周的压力，后面有五六个选手都出现了不应有的失误，前两组比完，杨茉居然奇迹般地保住了第一的位子。用耿金华的话说：“茉莉可以稳坐前五了。”
　　周婷是第三组第二出场的，对于杨茉这个突如其来的难度跳跃，她也感受到了异样的压力——输给同龄人并不可怕，可是对方却是小自己两岁，刚刚通过六级资格的小孩子！
　　花样滑冰上，两、三年就可以算一代人了。
　　好在，她也有压箱底的绝活——后外点冰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3T-3T）！杨茉那一个只是准3-3，她这个，是货真价实的3-3连跳，虽然成功率不算高。
　　她的教练史兰真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得意弟子在想什么，在上场前特别嘱咐：“不要做后外3-3！按编排来！”
　　就算杨茉成功做到了阿克赛尔两周接后外点冰三周又如何？短节目她就被拉下了五分之多！按照编排的话，周婷的自由滑只会比杨茉的低一分左右，加上还有倒数第一出场的姚晶晶，冠军依然是自己弟子的囊中之物！
　　她还是低估了少年人的心性，在周婷看来，如果不能成功完成3-3连跳，就算得了第一她也觉得名不副实！
　　音乐响起，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耿金华忍不住对陶志说：“这个曲子要是给茉莉滑的话，她的艺术分就不会是这么点了。”
　　陶志尴尬地说：“我是想挖掘她对于不同曲风的表现能力——”大概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没什么说服力，悻悻住口了。十二岁的小孩，连理解《卡门》都困难，谈什么表现力？
　　耿金华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对卡门这曲子有执念，当初就是因为没滑好这个才没进全国前三，你手里带过这么多小孩，哪个没滑过《卡门》？”
　　说话间，冰场上的周婷已经拿出了她的秘密武器，而且也的确成功了，教练席上，大家纷纷鼓掌，国家队的一位教练也说：“今年的少年组比赛的亮点不少嘛。”
　　而周婷的教练史兰真却不见喜色，她给周婷编排的这一套动作里，后内结环三周与阿克赛尔两周两个难度跳跃都被安排在后半段，而一开场就做出3-3连跳，周婷的体力是否能撑下来？
　　答案是否定的，还没等到最后的阿克赛尔两周，周婷的滑行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旋转更是转不起来，史兰真默默计算，因为旋转与步伐降组，周婷已经额外失去两分左右了。然后，史兰真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接下来两个跳跃，周婷都只跳出了一周！
　　后内结环三周有4.2分的基础分，一周只有0.4分；阿克赛尔两周有3.3分，一周只有0.8分，这样一来她短节目确立起来五分的优势将岌岌可危！
　　周婷也知道自己不听指挥造成第一名可能旁落，见到史兰真，眼圈先红了。不过史兰真还是揽着她，安慰道：“能够完成3-3连跳，值得表扬！”
　　耿金华那边，却是伸着脖子等待周婷的分数，史兰真能看出杨茉的分数有可能压过周婷，他们也能看出！陈青娥也不敢相信对手出现这么多这么明显的失误，虽然杨茉不是她的弟子，她也在祈祷，自己这边已经好几年没在青少年组得到第一了，来一个吧！
　　80.16分！
　　J省那边一片欢呼，杨茉终于被超过了，H省这边一片质疑，是的，周婷完成了3-3连跳没错，可后面她也失误了两个跳跃，旋转降级，而杨茉却是无失误，为什么只有不到五分的差距，要知道光是两个跳跃的失误降组，周婷就失去了6.3分，就算再加上她3-3比杨茉的准3-3高的0.8分，还有5.5分，这还不算旋转降级的分数！
　　陶志苦笑道，“这大概就是准3-3与真正3-3的区别吧。”毕竟是青少年组第一个有能力完成3-3跳跃的选手，也难怪裁判会照顾。
　　他们这边是顾不上为一个才冒头的苗子与裁判组争执了，而且后面还有钟海欣没有上场呢！
　　钟海欣没有注意最大对手的秘密武器，短节目都比成这样，被周婷拉开六分之多，她已经没有什么可输的，只能把自己目前能拿出来的最好状态拿出来了。
　　小提琴奏出的和弦是温柔的，平稳的，像画家手中的笔，一点点在画纸上勾勒出云雀的形象，然后纸上的云雀活了，它在拍着翅膀，向着太阳飞去。
　　钟海欣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享受过花样滑冰的乐趣，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云雀，头顶是温暖和煦的阳光，身下是丝丝缕缕的云朵，看到早春的大地，看到地上人们的歌舞，流畅的燕式滑行，无助力变刃，几位裁判都给了四级。
　　中间进入变奏部分，仿佛是云雀在山谷中盘旋，是静谧夜色留住了它的翅膀吗？还是人间的欢乐使它的心中存有怀念？云雀在夜空中旋转，徘徊，也许是孤独，也许是疲惫，它合上翅膀，停在一棵树上。
　　当主旋律再一次响起，那是黎明的阳光冲破云层的阻碍，山谷中又一次迎来光明，云雀再次拍动翅膀，留恋地在曾经的山谷、村庄穿梭、盘旋之后，最终向远方飞去。
　　钟海欣没有3-3连跳那样的难度，但在目前上场的选手中，她的艺术表现力是最出色的，裁判们的分数也支持了这一点，84.22，毕竟她的跳跃难度比杨茉要低。
　　最后一个出场的姚晶晶，未能像杨茉一样超水平发挥，整套动作乏善可陈，好在没有大的失误，得到了一个不温不火的83.35，不过依靠原本短节目第二的优势，她后来居上，获得第一，周婷因为自由滑两个跳跃失误，丢掉了原本的第一，屈居第二；排在第三的杨茉则是这次比赛最令人眼前一亮的选手，有难度且发挥稳定。
　　国家队青少年组的总教练陈媛赛后找到了杨茉的教练陶志，长谈一番后，杨茉没有马上随队在所有比赛结束后回到H省，而是加入了国家的“留洋计划”。
　　当时，花样滑冰女单的比赛已经结束，陈媛跟场地打了个招呼，希望他们晚一个小时重新浇冰。然后他叫杨茉在冰面上，要她把目前掌握的所有技术动作全部做了一遍。首先是跳跃，据陶志所说，杨茉会六种两周，三种三周。
　　陈媛挑眉问道：“你在日常训练中没有尝试过后内点冰三周和勾手跳三周吗？要不要试试？”
　　没有尝试过是不可能的，在陶志的眼神鼓励催促中，杨茉开始了试跳后内点冰三周，完成，而且没有失误。陈媛的眼睛开始发亮，这个孩子，没有用刃错误！接下来的勾手三周也没有用刃问题，虽然跳跃有存周，但陈媛已经决定设法让这个孩子加入“留洋计划”，国外无论是训练条件还是教学力量，都远好于国内。
　　“六种跳跃已经跳了五种，干脆连阿克赛尔三周也一起试试吧！”不等陶志说话，耿金华已经看出来了，随着年纪的增长，杨茉原先因为力量不足造成的跳跃短板已经长长了，陶志心中暗道：早知道哪怕自己出钱也要给这孩子换一双好点的鞋子！他也想知道，杨茉的跳跃能力到底有多少潜力。
　　阿克赛尔跳是六种跳跃中唯一起跳时向前滑行的，落冰方向与起跳相反，因此要多转半圈，比起相同圈数的其他跳跃，难度最大。阿克赛尔三周大多出现在男单比赛中，女单目前只有日本选手、世锦赛冠军浅田真央可以完成。
　　H省的所有队员都围过来了，杨茉开始向前滑行，冰刀嗤嗤滑过冰面，起跳，落地：双足落冰，圈数也不够，也许是因为跳了这么多，体力不支？陈媛看着杨茉，对于一个12岁的小孩而言，到这种地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不是人人都像普鲁申科12岁就能掌握六种三周，14岁能完成四周跳的。
　　“我看出来了，这个孩子的跳跃出色，尤其点冰跳，其他的也很不错，动作规范，燕式步漂亮。她的发展潜力很大。”陈媛开门见山地说了，“我希望她可以加入‘留洋计划’，去加拿大训练。”
　　普鲁申科11岁离开家前往圣彼得堡，金妍儿也是从14岁开始辗转于各个冰场训练，背井离乡，不是没有前例。问题是杨茉的父母狠得下这个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