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男孩》牧牛少女马小花

1、第 1 章

　　胖男孩。
　　我和她站在墓碑前，那深色的墓碑上有我最深爱的人的笑容。他那样的注视着我，和煦的如同扑面而来的春风。
　　那一方黑色的石头后面是一片温暖的阳光，肆意的涂抹着。偏偏却在那束盛开着的百合花上投下了阴影。我想，他也如同那束百合花，本该是盛开的时候，偏偏凋零。
　　李成。生于X年X月X日。死于X年X月X日。
　　凹陷下去的金色文字那样闪耀着。闪耀着。

　　我转过头去看她，她和我，一样的黑色服装，从侧面看，凌乱的发丝并没有影响她精明干练的形象。只是那眼睛里红色的血丝，和掩不住的疲倦，还是让她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消瘦，枯干。

　　李成死的时候我哭了。尽管我也不想变成那样。那是我所控制不了的事情。
　　我吻他的嘴唇。意外的在他的瞳里看到了惊愕。
　　其实他早该知道。我爱的只有他。
　　那时他握着我的手，温暖的触感似乎挥之不去。他走的很安祥。仿佛病痛对他的折磨一下子都消失了一样，又露出了那么一个微笑，可是再无力气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
　　如果时间就那么停滞了多好。

　　之后我只听到了我自己的抽泣声。

　　思维重新回到了现实。现在我活在他死后的一个星期。身边站着他的妹妹。
　　而我们正在一起拜访他。

　　“尽管这很突兀，不过，李多小姐？”我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她转过身来看我，很平静。不再能让我想起她的歇斯底里，和紧抓着我手臂，指甲都嵌进肉里的那种痛感。我想我对于她来说依旧是陌生人。
　　我与她的眼睛对视着，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严肃而认真，“如果可以，请您嫁给我。这是您哥哥的愿望，让我照顾好您。”
　　我尽力使自己处在一个相对平和的感情范围里，尽管我对他的离去感到手足无措。他让我照顾好他妹妹我也只抽象出了这么一种单薄的解释。或者我可以给她一张支票？算了，还是不要了，至少是他的妹妹。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她和李成身上有着相同的血统，至少，我依稀可以在她脸上看到李成的影子。

　　“你一定是疯了。”她说。
　　“我想您应该先听完我的话。我不会逼迫您做任何您不想做的事情，事实上除了您哥哥的关系，我对您毫无兴趣……”
　　我知道，没人会在墓地这种地方求婚，而且一边求还一边对着未来可能成为妻子的人说自己对她毫无兴趣。事实上我真的那样做了，几乎是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念出了那些台词。
　　“他的意思可不是让你娶我。难道你让我抛弃了未婚夫跟你走？然后你在求完婚之后就搭上了去天国的航班？别开玩笑了，你给不了我幸福。”
　　“抱歉。”
　　我承认刚刚那是一时冲动。

　　“你知道，作为一个大夫，但是在自己的亲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说谢谢，谢谢你陪他渡过了生命中的最后时光。”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就再没有见过。

　　阳光晒在脸上，并不是很冷，但我还是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然后跟她说再见。

　　**
　　我从小就生活在朝阳孤儿院。是所很一般的建筑物，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这样的。但对于那个时候来说，没有家长的保护，我只觉得有个住的地方就是好的。
　　印象中只记得那里白色的墙壁和红色的瓦，和负责照顾的阿姨慈祥的笑容。

　　对于父母的记忆近似于没有，负责照管我的阿姨说，我妈妈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是很可惜，她没有拉住她。
　　每当阿姨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眼神就会变得很歉疚。仿佛是因为她，我才没有家。可是我却记得那个场景，那个可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毫不犹豫的甩开我的手，我坐在地上看着阿姨和母亲的争执。
　　“宝贝，坏女人欺负妈妈，你快来帮忙！”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晰，可是假如要回忆起那样尖利刺耳的声音，却是无论如何要花上一番功夫了。
　　“……你快松手，你妈她不要你了！”阿姨费力的抓着母亲的胳膊，“孩子这么小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无论怎样孩子都是无辜的……”
　　这时候，小时候的我冲了过去，咬住阿姨的手背。可是她的警告我却充耳不闻，固执的抓住她的胳膊，“妈妈，我抓住坏女人了！我们回家找爸爸吧。”
　　可是她就那么走了。背影显得那么急促。

　　那是我对母亲这个词唯一的记忆。谈不上温暖。此外什么都不记得，包括我以前的住所，甚至是床单的颜色，毫无印象。
　　大概可以推测出母亲当时抛弃我的原因，大概小三作祟。不然她一提坏女人，我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是我却想不明白这之中的必然联系，我没有什么遗传疾病，我想，即便是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也总比这样好。

　　阿姨给我起的名字叫吴漠，她说我以后不会寂寞，她要我以后对任何事情都不要冷漠。
　　可是我不愿意，在她的面前，我总对每个孩子都显得和蔼可亲。然而她不在的时候，面对其他孩子的拳头，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胜利。

　　阿姨说我的眼神太过坚定。试着让它柔和起来。
　　然后我用这种方式成功的从年轻的女孩子们手里弄到了很多糖，尽管每一种口味我都不喜欢。
　　“丹丹，我搂着他照一张照片是不是就可以了？”
　　被叫做丹丹的女孩子，手里拿着酒红色的相机，和她酒红色的发色相得益彰，她把镜头转过来，“诶？难道你不觉得找个小女孩子一起拍会更上镜么？”
　　“得了吧。我又不拍广告上什么镜。”
　　“算了算了，听你的好了。小朋友，跟阿姨一起微笑一下……”
　　“喂，你说谁是阿姨啊！”
　　这类人，都被我称为不速之客。尽管她们或者他们，都可以和我一起笑得很开心，或许留下一张相片，但此后，都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些相片被阿姨仔细的收在一个小匣子里，她说我妈妈会回来找我。
　　**
　　我们孤儿院，每天都有一个男孩子站在门口。一开始，我以为他和我一样，可是几天之后我发现，他每天都会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什么，像是在等待什么。身形大概比我高一些，也比我要壮很多，从后面看过去，似乎长着一张饼子脸。
　　不知道他在等谁，反正往外看的时候，他就在那里，而晚上的时候，又有一个女人骂骂咧咧的把他拽回去，应该是他的妈妈。
　　那天，不知道怎么惹恼了那一帮孩子，阿姨不在，我被他们追的乱跑，只有一个念头，外面很安全，然后就撞上了胖男孩。
　　只顾着跑的我，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跑上，即使看到他在面前也无法停下，然后就把他撞倒了。
　　“抱歉。”我看着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脸，急忙站起来要跑。
　　“你跑什么啊？”胖男孩坐在地上抓着我的衣角。
　　“……你别打我，别打我……”我尽力装出害怕的表情，一边扯回我自己的衣服。

　　“算了，有人收拾他呢，我们回去吧。不过你记住了！”孩子王撂下一句狠话后，带着他的所谓的属下们回去了。
　　放心吧，下一次绝对继续整你们。

　　“我打你干吗啊？你是我弟弟啊，你忘了？”胖男孩微笑了一下，我才注意他的脸，圆形的，眼睛应该算是很大了，但是摆在那一张脸上，却又显得小了。
　　“哈？”我全然没有印象，就连这些熟悉的人我都不想和他们沾亲带故，这么一个陌生人我怎么可能套上交情。
　　“果然，我就知道你忘了。上次你说了你会忘掉的。”胖男孩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不过你也说了啊，我给你带巧克力你就会想起来的啊。”
　　“……”
　　他站起身来，确实比我高，而且我估计不是他对手。
　　“哦，那我就想起来了。是哥哥啊。不过哥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么？”
　　我灵光一闪，总之先脱身再说。
　　“你上次没有告诉我啊。”真是好运！这家伙虽然总是上次上次的，但似乎他上次见的那个人根本就和他不认识啊，不过倒是很对不起那个人了，认了个哥哥还被我抢走了。
　　呵呵，说什么抢不抢的，反正以后不出来就好了。

　　“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了，我叫……我叫逗你玩。”
　　“我叫李成。”老天，这家伙不是精神出问题了吧，这么烂的名字也信。
　　“那下次见吧，我先走了。”
　　“等等，逗你玩，给你巧克力，下次告诉我你的真名啊。”

　　他伸出手，我才发现他握着的拳头里，是金纸包着的巧克力。
　　握的那么紧还不得化了。我没有伸手，快速的跑了回去。

　　“你每天站这里干吗啊？！是不是妈妈把你丢到里面去生活个几年你就会高兴啊！告诉你在家看书看书你听不懂吗！”
　　我听到女人尖锐的声音，之后李成就被拖走了。
　　哥哥，母亲，这都是多么虚幻的字眼。
　　我想李成大概永远体验不到他妈妈说的那种感觉了，女人说的话又有几句是真的。不过如果他被丢过来，我想我会很高兴的，不知道为什么。
　　**
　　不知道是不是他和我的想法一样，也觉得他妈妈是在吓唬他，总之，他又站在那里了。我看到他的背影，依然是紧紧的握着拳头，如同忠实的卫兵。
　　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把手里的巧克力握到融化。

　　“我妈妈说了，她打算把我寄养在这里。”李成状似漫不经心的说。
　　事情很简单，天知道他在门口晒着要干吗，总之我不想再听那女人的骂街。你知道，有些事情总需要一个理由，尽管发挥的就是借口的作用。
　　不过还没有熟悉到排排坐分果果的地步，事实上那种游戏我也是不玩的。

　　“我听到了，不过，我确定她在开玩笑。”
　　“难道你跑到我们家来听墙角？”他看着我，略带惊讶。但那副表情摆在他脸上，奇异的像贴上去的面具。我不禁笑出声。
　　“没有，昨天孤儿院门口那一段，印象上听过很多次。”
　　“她说的太吓人，你还笑！我还是不要形容了。”
　　“我说了她是开玩笑。”
　　对，开玩笑。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坚定。
　　然后谈话就这么无疾而终。

　　**
　　“李成啊，借我一块钱，我坐车回家。”我扯着书包，那时候在上中学。
　　我不知道说借有什么意义，总之需要的时候最先想到李成，反正他一直都在，我也就一直都没有着急还钱的问题。
　　我不叫他哥哥，尽管一开始是因为哥哥弟弟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认识的，而他似乎也不怎么介意。
　　李成从他的校服裤兜里翻出钱来给我。我发现这个动作他似乎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而我就真的像个孩子一样继续着讨要糖果的举动。
　　他给我十元钞票和一枚硬币。
　　“谢了啊，拜拜。”
　　一直以来的这个过程，我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

　　**
　　必须时刻记得世事无常。在我决定开始还钱的时候，决定最后去疯一场。其实我都有认真的记账，大概的数目还是清楚的。
　　“李成啊，在这儿等我吧。”我揣起钞票，他抓住我的胳膊。
　　似乎想说什么，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恐怕要走了。”
　　“嗯？那不废话么，我今天晚上也走啊。”我以为他说的是在网吧通宵他不能陪我。
　　“不是那个意思。”

　　“漠哥你好了没有，我们都等你呢！”
　　“好了，不说了，拜拜。”我甩开他的手，却没想到这之后要分别很久。
　　“再见……呐。”我听见他的声音。

　　“李成？李成？”我揣着兜里剩下的一枚硬币，呼喊着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天已经很黑了。
　　“你喊他干吗？不是刚刚告别过吗？”旁边一个男生说。我看不清他的脸，应该是同学吧。
　　“什么？”
　　“他转学啊，已经走了。原来你不知道啊。”他的语气让我感到一种微妙的嘲笑，所以我没有问他李成具体去了哪里。

　　再见果然是一个令人难过的字眼。那天晚上我走着回家，而那一枚硬币，保留至今。
　　**
　　李成被我认为是又一个丢弃我的人，尽管这个说辞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公平。那枚硬币作为纪念我一直揣在兜里，从不把它借给别人。
　　我脱轨的生活不得不矫正回来。我想他的消失也是件好事，我身上本来就没有嗜烟嗜酒的毛病，我也不想去沾染，我觉得自己很消沉，而事实上并不然。
　　彻底断了网吧以及一切人情消费，吴漠依旧是孤单的吴漠。
　　或者说，吴漠又变成了孤单的吴漠。

　　虽然很讨厌时光如梭。
　　“难道你没有正在交往中的女孩子？你觉得我怎么样？”
　　带着极大的朝气。李多站在我面前。
　　“你改行做狗仔队记者了？”
　　和李多的认识实属巧合，李多是医生，而我刚好到医院去治感冒。或许因为她姓李，对于她的的出现，我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不，我对你的外形很感兴趣。”
　　“谢谢你。”
　　刚见过一面，不可能确定任何关系。之后慢慢的疏远。

　　有一天晚上，家里的电话铃忽然响了，已经好久没有人打来电话。
　　“你还记得李成吗？”
　　废话，当然记得。

　　李成得了肺癌，表现出一副谁也不记得的样子。对周围人总是咆哮。
　　呵，谁知道他怎样折腾自己的身体。

　　**
　　“哥哥，你看你能不能想起他来。”
　　“我记得的，你是我弟弟嘛。”他咧开一个笑容，我看到他雪白的牙齿。
　　李成瘦了，形容枯槁，已经看不出当年胖男孩的模样。

　　我走过去，冲着他微笑。
　　“不辞而别，实在是很抱歉。因为实在没有什么信心，才让李多……你知道的，我妹妹去探探风，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印象中他是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的，就连上次分别的时候，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就知道，肺癌怎么会导致他忘了周围的人。我想，他只是不想周围的人伤心吧。

　　我掏出那枚硬币，按在他的掌心。
　　“我欠你的，不止是一元钱。”

　　还有一段情。我的胖男孩，我们还有下辈子。

　　En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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