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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为我撑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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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站在正厅的廊檐下举目四望,居住了十六年的这个庭院,一草一木都是这样亲切。即便如此,即便知道此行将面临很多不可预知的风险,他的心里仍旧感觉非常宽慰。终于要回去了,就要回到他日夜思念的故国了,就要告别孤寂飘零的岁月了,回到故乡,哪怕是立即就死去,也终于能够埋葬在故土,终于能够魂归故乡了。
世子妃笑吟吟地来到身后:“殿下,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能回去了,真叫人高兴啊,只是希烲,他不能随我们一同出发吗?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啊。”
世子点了点头:“我也很放心不下呢,不过,咱们可以相信韩玦,这孩子会把希烲好好送回来的。”
正说着,希烲过来了,他娇嗔地嚷嚷道:“父亲母亲,孩儿还没给你们叩头呢,你们真的舍得就这么撇下我走了吗?”
世子妃怜爱地拉过希烲,端详了又端详,疼爱地说:“为娘怎么会舍得撇下我的宝贝啊,你父亲和我先回去,我们安顿好你也就来了嘛,不在父母身边的时候,我儿可要照顾好自己啊,吃好睡好注意安全……..。”
见母子二人絮叨起来没完了,世子故作冷淡地说:“行了行了,又不是见不到了,才分开几天而已。他也是大小伙子了,不能再心肝宝贝的惯着他。”
话虽这样说着,世子也忍不住伸手揽过希烲,将他紧紧拥住,竭力平静地对他说:“好孩子,为父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今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为父相信你,你是最优秀的,你是我的好儿子。”
他扶住希烲的双肩,紧紧按住他的肩头,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孩子,现在为父说的话,你要牢牢的记住:你生于王室,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属于自己了。因为生于王室,你的未来会遇到很多很多意料不到的痛苦和磨难,这是你必须要承受的。再艰难的时候,你也不要抱怨,更不能退缩,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是要拿出勇气来直面困难。哪怕是前方没有路了,为了国家和民众,你也要坦然的走下去。生为王子,你没有你自己的好恶,你要立足的位置,只能是国家的位置、百姓的位置。你要好好记住为父的话,让自己更强。”
世子认真地帮希烲整理了衣襟,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说:“为父原打算让你随心所欲地快乐下去呢,原想这些话以后再慢慢的一点点告诉你。好了,以后吧,以后如果还能说,为父再唠叨吧。韩玦是个可靠的人,也有头脑有胆识,凡事你要多跟他商议,跟他一起平安的回来。我和你母亲会等着你们的。”
希烲非常不习惯这样分别的场面,非常不习惯父亲这样严肃地对他说着这样深刻的道理。他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更加忐忑起来,看着父母凝重的样子,他故作轻松地笑了,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父亲母亲你们怎么回事,又不是我不回来了,本来一起走不是就没有这些麻烦了吗,你们非要让我殿后。这可好,生死离别一样,弄得人家的形象都毁了。”
世子不再说什么,他深深地看着希烲,长出一口气对世子妃说:“走吧,希烲说的没错,一家人只是分开几天,别弄得那么伤感。”
府邸大门外,一溜马车已经准备停当了,随从、护卫、侍从们已经恭候在那里。韩玦正对护卫队长交代着什么,见世子一行出来,急忙迎上前去。
世子对他点点头,世子妃上前拉住韩玦的手说:“韩玦啊,虽然我也一直当你是我的孩子一样,但是真的没想到这次你能这样为我们………。别的就不多说了,你和希烲都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生病了,路上当心点,能动身了就早点动身回来,我等着你们。”
韩玦连连答应着,照顾着世子和世子妃上了马车。他回头对希烲说:“我再送殿下和娘娘一程,公子就留在府里吧。”
“你们都走,撇下我?”希烲红了眼睛站在一旁。
韩玦上前拍拍他低声说:“我马上就回来,你也不会骑马,你跟着一起去送反倒是麻烦。好好的,我马上就回来。”
世子这时掀开马车的帘子说:“希烲啊,你就不要送了,父母知道你的孝心,送到这里就行了,再送一程你娘又要难过了。”
世子妃也探身出来流着泪挥了手,想说什么又噎住一般,只能挥了挥手。
韩玦见状跃上马去,他望着希烲点点头,然后催马率队出发了。
浩浩荡荡的人马走后,偌大的宅院瞬间冷清了下来,三三两两的侍从出出进进收拾整理着杂物,他们的表情是落寞的,急匆匆的脚步也显得无所适从。
希烲从大门一路走进去,穿过空荡荡的门厅,走过冷清的正堂,踱进昔日宾客不绝的跨院,又来到父母从前居住的院子打了个转。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四处张望一番后,还是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天忽然阴暗下来,一阵阵乌云在天边涌动。希烲抱着手走上台阶,站在廊下发了一会儿呆。
时间似乎忽然变得过分充足了,简直有些多余似地叫人无法打发。希烲进到屋里,坐在靠窗的位置,拉过小几,摊开一本书。一行字他看了三四遍仍不知所云,定定神再看,还是没办法让心思跟眼前的方块字统一。索性合上书,望向窗外。
要下雨了吧,这样的时刻居然要下雨,希烲心里有点不安起来,不,应该说是期待起来。他揣摩不出自己的不安和期待,也不想去多琢磨,就这样懒懒地任由自己的心空落落。
这样过了很久之后,终于有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传来,希烲侧耳听了一下,立即笑着跳起身来,他冲过去拉开门,大声叫道:“你怎么才回来啊!”
走近的,果然是韩玦。他仍穿着骑马的衣服,略微有点疲惫,看得出来这是送走了世子一行就马上过来了。
他看见希烲,马上关切地问:“吃饭没有?”一边问着一边就坐在回廊上脱下靴子,然后靠着柱子歇气。他极力控制了一下自己忧虑的心,抬头对希烲笑着说:“我都饿了,让人准备饭菜吧。”希烲兴奋地笑起来:“喝点酒吧,喝酒,怎么样?”看见韩玦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他立马伸头对着外面大喊:“有贵有贵,给我们开饭,还要酒。”
小饭桌端上来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希烲兴致很高地斟酒,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韩玦看着他,微笑着问:“怎么?父母一走就乐呵了?终于自由了?”希烲瞅了他一眼:“谁乐呵了?谁说我以前不自由了?我是想着好久没有跟你一起喝酒了,高兴这个呢。”话才出口,感觉有点失言,又立马打住。
韩玦笑着摇摇头,一口喝了杯里的酒,望望窗外,又有点担心地说:“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希烲又给他斟满一杯,说道:“会顺利的,哪有不顺利的,你们安排得那么妥当,不会有事。”
韩玦又喝了一杯,放下杯子,仍旧面带愁容地说:“但愿我们也能平安的回去。”希烲微微顿了顿,低头玩着手里的筷子,犹豫了一下说:“你说,回去?你是说我们一起……..回去吗?”
韩玦没有觉察他的心思,大口吃着饭说:“是啊,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到时候我要陪你回去的吗?忘了?”
希烲的脸有点热,这是酒的原因还是其他,他有点分不清楚。对韩玦来说,是要去陌生的国家,是要去“别人”的家,而他说“回去”,这一个小小的字眼,怎么竟然就让自己心里一阵激动了,希烲不由心里一阵盘旋,这种感觉真的是奇妙啊。
晚饭后,天还没有黑,雨真的下起来了,雨丝淅淅沥沥地飘着,时大时小,有点犹犹豫豫的样子。
两个人靠在窗口望着廊檐的雨滴发呆。希烲眨巴着大眼睛说:“这雨下的真好看。”开口间,韩玦皱着眉也同时说:“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两个人都笑了。韩玦故意板着脸说:“好看有什么用吗?下雨天,旅途中的人该有多麻烦啊,你都不挂念父母吗?真是没心没肺!”希烲也不好意思地笑着,伸手按住韩玦:“知道了知道了。别说了别说了。”
韩玦站起身来,无奈地长吁一声,随手拍了希烲一下,然后开门出去。
希烲追出门,一连声地问:“就要走了?要走吗?你要到哪去啊?”韩玦边穿靴子边说:“回去拿东西啊,你难道敢一个人住吗?我收拾一下搬到你隔壁来。”
希烲高兴地跳起来,忙不迭地找鞋子,胡乱套上,又回头大喊:“有贵有贵,伞伞伞。”
韩玦不解地看着他忙活,问道:“你要干什么呢?”希烲抓过有贵递上来的伞,一把拉住韩玦,边拽着他往外走边说:“跟你一起去啊,快走快走。”
“下着雨呢,你去干嘛?别添乱了。”
“我不管,我要去,赶紧打伞啊。”
“你看看你,帮不上忙,还给我找麻烦。”
“撑好撑好,雨淋到我了。”
………..
他们就这么吵闹着走出小院。
夏天的雨带着一点凉意,虽然下得很克制,但却没完没了似的,看不出什么时候会停。
韩玦左手撑着伞,小心地侧向希烲,自己的右肩不知不觉已经湿了。
他们在雨中慢慢走着。石板小径有些湿滑,希烲急着出门,居然穿了一双布鞋。起先他每走一步都迟疑地寻找没有水迹的地方,走着走着,鞋子还是湿了,他索性不再理会,随着韩玦的脚步走去。
风裹着雨丝扑进伞下,希烲下意识地朝韩玦靠了靠,韩玦将伞交给右手,左手将希烲拥到胸前。希烲低头笑了,又悄悄抬眼看了看韩玦。韩玦抬着头并不看他,嘴里嘟囔着:“让你不要跟来的,真是拿你没办法。”
走进韩玦住的小院,大奎迎了过来,边把他们让进屋里边说:“少爷要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您自己再查看一下吧,如果可以了,我这就送过去。”
桌上果然放了两个包袱。韩玦走过去随便翻看了一下吩咐道:“这就送过去吧。屋子里的其他东西也收拾一下,你们几个也搬去公子院里住吧。宅院大,人手少了,大家还是凑在一块方便些。”
大奎应承着,拿上包袱走了。韩玦又四处环顾了一下,拿了两本书和宝剑,再看希烲,他正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韩玦把书和剑塞在他手里,推着他出门:“既然来一趟,你就帮我拿着吧。走了走了。”希烲并不在意,笑着说:“想让我做你的跟班?那好吧,少爷您吩咐吧。”韩玦右手撑着伞,左手仍旧拥着希烲,大步走着说:“你这样的跟班我可不敢要,折杀我啊公子,您消停点就是体恤小的了。”
“那你做我的跟班好了。”
“我这不是跟着了嘛。”
“那是我跟着你来的啊。”
………
嬉笑声瞬间充满了他们走过的冷清宅院。
夜深了。希烲还点着蜡烛,他侧耳听听卧房外有贵的鼾声,这忽高忽低的鼾声搅合着滴答滴答的雨声,叫他心烦意乱。风吹动着树影投在窗棂上,居然有一阵寒意涌进被子里,希烲缩成一团,不时打量着窗户。
希烲其实并不胆小,他从小就没有害怕过打雷、刮风什么的,也并不害怕一个人呆着,甚至他一度很喜欢一个人呆着。不过此刻,想到这样大的一个宅院里,只有不足二十个人,想到那次惊险的遇刺,他忍不住地感觉有些慌乱。这时,窗户上映出一个侧影,轻轻敲了敲窗户低声说:“怎么还不睡啊,害怕吗?那我过来吧。”之后是一阵安静,正在希烲怀疑是不是自己做梦呢,门开了,韩玦抱着被子闪进来。
希烲正要叫有贵,韩玦冲他示意了一下小声说:“我自己来吧,他睡死了,我这么进来他都没有醒来呢。”
他拿出柜子里的褥子,铺在希烲的旁边,又整理了枕头,心满意足地躺下说:“这下行了,我也能安稳睡一觉了。我一直担心你害怕,总也睡不着呢。”
他看看望着自己发愣的希烲说:“干嘛呢?吹灯,睡觉了啊,你想坐到天亮啊。”
希烲笑了,吹灭蜡烛躺下。
窗外的雨还在继续,两个人安静地躺着,韩玦心里一遍遍盘算着出行需要准备的事项,设想着可能遇到的麻烦。忽然听见希烲笑了说:“虽然这个想法不太好,对不起路途中的父母,不过呢,我还是觉得,下雨真是好呢。”
韩玦没好气地说:“是谁说讨厌湿乎乎的路弄脏了鞋子?是谁说讨厌衣服被淋到啊?是谁说下雨天心情就不好啊?怎么又变成喜欢了?”
希烲支起身子伏向韩玦,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着:“鞋子湿也没关系,你给我撑着伞怎么会淋雨啊。”
韩玦翻身对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又来了又来了,那我不在跟前的时候呢?”
希烲也伸手拍了他的脸说:“又来了又来了,为什么会不在我跟前呢?你必须永远都在我身边。下雨天,你都给我撑伞吧。从今天起,我就喜欢下雨了。”
韩玦转身不理他:“我们公子的喜欢和不喜欢经常翻转呐,谁知道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希烲凑过去趴在他的背上,摁住他的肩头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喜欢的是你啊。”
说完,他嘻嘻呵呵笑着钻进自己的被子里。
韩玦说:“我没听见,我睡着了。”
希烲仍旧笑道:“梦里也别忘了:我喜欢的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