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乱世红颜》敉翰

1、钗头凤，乱世红颜

　　[壹]

　　二月阳春,人烟阜盛.

　　香茗楼仍是访客成山.

　　如莺莺所说,天下再乱,也少不了烟花之地的客人.

　　我叫槿月桐.名艳全京的歌伎,香茗楼的头牌花魁.

　　香茗楼环水而筑,四下画舫百里,女子的嬉笑声,男子的吟诵声,不绝如缕.

　　我凭栏远思,心里落落,不晓已是入夜.

　　莺莺敲了门,手中捧着香鼎.

　　她说,小姐,妈妈在催了

　　我半晲着眼,抱上古筝,信步下到大堂.

　　堂中,人烟如潮.

　　莺莺笑着止了他们的声音,她甩开衣袂,备出舞姿.

　　丝丝相扣,琴音袅绕.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一舞一曲终了,堂内堂外寂寂无声.

　　至我上了楼,方才如梦初醒.

　　掌声雷鸣.

　　妈妈笑到不止.她说,月桐,相国府的梁公子愿天价赎了你,可好

　　我寡淡地摇了头.

　　她便悻悻离开.口中附着呢喃,如此优秀的身家都不应,怕是谁人都瞧不上眼了罢.

　　于是,我才勾了嘴角.

　　她又怎会懂,一个女子若应了他人,便是一生一世.

　　[贰]

　　而我等的那个男子,叫苏宸.

　　今日便会归来的今科状元.

　　东方将白,我便起了身.谴莺莺为我描眉施脂.

　　华冠丽服,削肩细腰,腮若新荔,鼻腻鹅脂.

　　铜镜中的佳人笑魇如花.眉眼间皆是雀跃.

　　莺莺掩嘴而笑,她说,小姐,该走了,姑爷该久等了.

　　我却为着那声姑爷,微微一疼.

　　柳雁湖畔,百姓潮涌.

　　大家都争相伸长了脖颈,盼着科举状元的归来.

　　我随着他们,从清晨,到晌午,到入夜.

　　从人山人海,到稀稀落落,到只身一人.

　　无任一船只近岸.

　　莺莺打起了轿帘,神色落寞.她说,小姐,回去罢,许是途中延误了时辰.

　　于是,寂静的街道,徒剩马啼踏鸣,寥寥落落.

　　我关了屋门,独自浅斟低唱.

　　薄汗轻衣透,谁伴我,醉中舞.

　　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忽的敲门声响,莺莺站于门外,轻轻唤我,小姐,小姐.

　　我也不应,续着杯盏,酌着酒.

　　莺莺似是急了性,自顾推开了门.

　　我正欲呵斥,却见她身后男子俊眼修眉,满目的温柔.

　　他唤我,月,月,我回来了,月.

　　苏…宸.

　　整整一个年头的泪,肆意涌出.

　　我说,你决定了么,真的决定要带我离开此地么

　　他浅笑颔首.

　　他说,月,我已向妈妈赎了你,就此随我走罢.

　　于是,那一夜,马车中,他与我轻浅耳语.

　　疏帘淡月,照人无寐.

　　我便认为,幸福唾手可得.

　　[叁]

　　入了状元府,我才知道,自己犯下的,是如何大的错误.

　　身位今科状元的他,早已妾室成群,正房夫人更是当今皇上亲自赐婚的戈妩公主.

　　所以.不哭,不闹,不怨,不诉.

　　不争,亦不斗.

　　整日签和的呆在内帏,抚琴弄墨.

　　等着苏宸偶尔的相见.

　　即使,心里有一丝细小的疼,不住的扩散.

　　一日,再一日.

　　戈妩来阁中时,莺莺正舞至兴起.

　　她斜睨着我们主仆二人,眉眼间皆是乖张.

　　我微微曲膝,向她作了礼.敛声屏气.

　　戈妩不屑的冷哼一声.似在自语,更似讥讽.

　　她说,我本以为相公口中的竹马青梅,至亲红颜,会是见之忘俗,不想,竟是一介烟尘女子.

　　我颔首,轻应,公主说的是.

　　见我态度顺从,她厌恶的神色瞬时少了些许,四下看了看,便也不再找我的不是,匆匆离开.

　　只与我擦肩时,低低说了句.

　　要是我皇兄看上了你,该是怎样的戏剧

　　不出三日,苏宸见了我.

　　他问我,月,你可知,一个男子追求什么最伟

　　我便猜到了几许.

　　我说,宸,如果有朝一**拥有了你向往的所有,你会不会留个角落爱我

　　卑微的小心翼翼.

　　他望着星空,眼眸狡亮.

　　他说,只要北方的天空有北辰,苏宸便会爱一个叫月桐的女子.

　　于是,我再次信了他.

　　和他的信誓旦旦.

　　[肆]

　　昭宗九年.皇帝忽略了所有臣子的反对,娶了名艳全京的花魁,槿月桐.

　　那是我第一次见这位高高在上的男子.

　　他有好看的眉眼,无词可描.

　　他惊艳于我的美貌,肆无忌惮的打量.

　　眼波温婉流转.

　　他说,朕叫戈安.

　　他说,槿,你只用记得朕的名字.

　　他给了我未央宫,夜夜流连.

　　于是,我的世界,多了一个男子.

　　他落落无尘,他叫戈安.

　　夺了帝后的未央宫,她自是铭心怀恨.

　　那日我应戈安的要求,抚琴一曲,是为《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由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出.

　　此词第二日便被百官贬为乱君之词,说是此乃烟花之地的俗调,不符宫中礼数.

　　他们都不想,戈安会发怒.

　　他查出了传词的源头,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于是,即刻废了她,立了我,下令不允许任何人反对,违者杀无赦.

　　我看见大殿之上苏宸欣然的表情.

　　然后,心口生疼.

　　坐上后位的第八日,苏宸直升为相国.

　　我成了群臣得而诛之的妖后.千古江山中,祸水的一位.

　　戈安赖未央宫的次数却更为频繁,似在对所有的人宣战.

　　他说,我要你,槿,他们愈是阻拦,朕愈是要留了你.

　　于是,我开始一遍遍想念苏宸.开始一遍遍向戈安诉着香枕软语.

　　于是,戈安的权,开始一点点滑向苏宸.

　　他说他的夜夜笙歌,他有他追逐的权势.

　　我抚着古筝,蓦然不知所以.

　　[伍]

　　有好看眉眼的戈安,在他而立之时独见了苏宸.

　　那是他第一次,不允许我站在他的身边.

　　那夜,天黑的有些发亮.一如苏宸清冷的神情.

　　他的身旁,没有戈安.

　　他说,月,今晚回苏府住吧.戈妩说她想你,我已向皇上告了假.

　　他的眉宇似蹙非蹙,说不出的陌生.

　　我轻声应了.侧身进了未央宫.

　　那是一种我极力逃避的感觉,无论是何地,都不愿正视的感觉.

　　苏宸,苏宸,遥不可及的北辰.
　　未央宫内.

　　戈安卧再锦塌上,不安地蜷起身子.

　　那是一副小孩童的模样.尽褪君威.

　　我说,皇上,早些歇了吧.不要着了凉.

　　他闭眼,不应.

　　我说,皇上,臣妾先回见戈妩公主,明日一早便回.皇上,好好照顾自己.

　　他方才起了身,柔柔地凝着我.

　　他说,槿,为朕抚曲《卜算子》.

　　我顺下睫毛,静了半晌,转而坐定,调试好琴弦.

　　琴音突兀.

　　见也如何暮,别也如何遽,别也应难见也难.

　　后会难凭据.

　　去也如何去,住也如何住,住也应难去也难.

　　后会难吩咐.

　　啪……

　　我抬头,看见一地的瓷片.

　　戈安掀翻了所有的摆饰,盛怒难抑.

　　他说,槿,槿,你要什么你要朕予你什么为什么离得那样远,你还是不肯移开你的是视线,看看朕

　　我深深吸了口气,凉凉的,涩涩的.

　　那是我第一次不顾尊卑的迎向他的目光.我说,戈安,你该好好处理政事.女子…不该重于苍生.

　　然后,再无只言片语,徐步离去,落寞地扬起头.

　　扬回泪水.

　　这个养尊处优,又是那么不快乐的男子,一定不能想到,我在那一刻,背叛了苏宸,警示了他.

　　又或许,他想到了.

　　但他不信.

　　[陆]

　　回到苏府,佯说卧病在床.谁人来,也闭门不纳.

　　苏宸早出夜归,先前还会来敲门,后几日,音影全无.

　　这一住,便是七个月.

　　昭和十三年.

　　戈安终日不朝.大建月宫,百姓怨声载道.

　　莺莺说,着戈平王朝,怕是要完了.

　　此时的她,再不是那个终日随再我身后的侍婢.

　　她跟了苏宸,当了他的第四十七房妾室.

　　彩绣辉煌.

　　说者无意,听者留心.

　　几时起,心口跳动处,再不为着关于苏宸的所有,而不知所以的疼了.

　　却是那个好看到忧伤的王.徐徐潜入了心底.

　　不时的咬噬,撕心裂肺.

　　于是,九月初,我便回了宫.素颜凝愁,玉勒雕鞍.

　　我不能走了,我仍是戈平王朝的帝后.即便保不了江山,也得留下他.

　　千万次的思念,依旧不能想象,他此时的样子.

　　胡茬满颔,神色黯淡,醉生梦死.

　　即便看到了我,也不理不睬.

　　我夺了他的酒杯.我说,戈安,随我走,好么

　　他垂下眼帘,凄然摇头.

　　他说,槿,朕出不了宫门,这王朝的权,已被苏宸尽收囊中.

　　他说,槿,苏宸不会放过我,我用所有的权利,我用整个王朝,要求他不准放过我.

　　他说,槿,母后曾说过,如果一个人你太爱而不爱你,唯一的方法,是死亡.

　　他说,槿,看见那月宫了吗苏宸应了我,今后让你在那里住一生.那么,那么我便可以随时找到你了.

　　他说完这些话不久,苏宸便领着禁军,破了未央宫门.

　　他是如此傲然,,以至于,我竟不能将他看清.

　　那些叫喧,向着戈安.

　　皇上,你交了玉玺吧!便不要再有血流了.

　　我抱住戈安,我说,你们是要了他,还是要这皇宫,请自己度量.

　　我感觉到有些炙热的液体,浸过我的薄纱,直直烫伤了我的皮肤.

　　至疼至痛.

　　苏宸看着我,止住了正欲开口哦的臣子.

　　他说,月,那你是选他,还是选这皇宫

　　我别国脸,不愿对着他.

　　我说,苏宸,我选戈安.

　　我说,戈安,随我走,好么

　　我怀中的他,不住地摇着头.

　　他说,槿,你要记住我,你要住进月宫.

　　说罢,他站到苏宸身前,他说,你要对得住她.

　　我看见苏宸点了头.

　　然后,将一柄光鲜亮丽的剑,刺入戈安的胸口.

　　不紧,亦不慢.血涌如潮.

　　我说,苏宸,这就是当初所谓的追求了/

　　于是,举步昂首,整片天空,轰然坍塌.

　　[柒]

　　天宸王朝取而代之.苏宸为王.一国无后.戈妩作为戈安的嫡亲,诛连全族.

　　苏宸初初上位,便令所有士卒网罗全天下美女.

　　天宸王朝不安.

　　临边狼烟四起.

　　元昭三年.琼王攻破了京都.百万雄师大临朝殿之下.

　　苏宸穿着帝服,青丝不束,飘摇不定.

　　他说,琼忧,这江山于你,这般重要

　　琼王朝的大帝,英姿飒爽,他有好看到忧伤的眉眼,无词可描.

　　他指向身后唯一的玉勒雕鞍.

　　他说,我本不稀罕,不过她要,我便夺来送与她.

　　苏宸望着从车中徐徐而下的女子,苦涩难耐.

　　他说,三年前,我便知,你不会甘休,只不想,是选了这般方式.

　　他说,月,月宫至今仍空着,戈安的魂,怕是早在等着你了.

　　我的脸,掩在纱掩后,却不顾琼忧,直奔月宫.

　　百万雄师,响彻天地的喝庆,传遍京都.

　　我知道,琼忧,没有放过苏宸.

　　亦不会放过苏宸.

　　只为苏宸,是我的过去.

　　要相忘.

　　不相忘.

　　玉树郎君月艳娘.

　　回曾断肠.

　　[捌]

　　琼忧是一位好帝王.

　　他会体恤苍生,会将王朝治理的风调雨顺.

　　而又因为,他有那样好看到忧伤的眉眼.

　　像极了戈安,有像极了苏宸.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戈安的死亡,是他对王朝的赎罪,对我的救赎.

　　京都,有苏辰的京都,不会有我要的爱情.

　　只是他不想,仅为了他的愿望,为了有着戈安和苏宸的月宫.

　　我借了琼忧,夺了天下.

　　[玖]

　　琼忧总爱问我,桐,你为甚不开心,朕将这天下平定,你为甚不开心.

　　我但笑不语.

　　只管翩跹起舞.

　　月宫的风中,有我熟悉的气息.

　　君泪盈,妾泪盈.

　　罗带同心结未成.

　　江边潮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