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葬》梓曰

1、第1章

　　华胥引
　　暗柳陌陌，未央旧景，水浴清蟾。芙蓉一梦，十年江天恨无眠。纵有七月指天，泪落枕红棉。不言不语，伤春自在眉间。 悲思相萦，日渐渐，故人终见。冷眉讥对，无人曾忆轻怜。点检未落欢颜，素手湿罗案。隔世寒鸦，话尽今日韶年。

　　一

　　已是暮春四月，雪柳的花絮四处纷飞，颇有些鹅雪的模样。
　　清晨潮湿的空气将刚刚挂起的幌子一一打湿，氤氲着一些模糊的气息。
　　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道，整齐的平屋之间，突兀地立着一简朴的阁楼。
　　没有镂空的雕花，没有宽大的幌子，灰褐色的对襟大门上面挂着一古老的匾额，四个大字端端正正：恒道医馆。
　　老子曾曰：道可道，非恒道。这医馆居然有胆量跟老子对着干，想必有一定实力。
　　老馆长已于一个春天前过世，留下一双儿女并一个他生前收留的外姓女子。依旧生意兴隆，医德确实有些恒道的意味。
　　灰褐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整齐的发髻探了出来，然后是一张未脱稚气的秀气的小脸，一身紫衣，发髻上明亮的坠子摇摇晃晃。
　　“叶子开门了啊？”对面包子铺的商大婶闻声抬起头，面前横一排的摊子上只剩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曾经热气腾腾的包子。
　　“是啊，”叶子将门打开顶好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今天生意不错哦……”
　　“还可以吧，”商大婶笑呵呵道，“留了几个给你加加餐。”
　　“大婶太客气了啊，”叶子连忙将身子缩了回去摆手笑道，“大哥会骂我的呢。”
　　“他管不着的，”大婶依旧是笑，“我就是疼叶子，他能如何，赶明儿还要认你做干女儿呢，可好不好？”
　　“大婶又说笑了，”叶子笑嘻嘻地转身跳回屋子，“没有好处，我大哥可不依的哦~~”
　　“这有什么，”商大婶望着叶子的余影大笑，“我送他几个包子他准答应啦！”
　　叶子听着，俏脸一红，头也未回。
　　江天镇第一的医馆与对面第一的包子铺。
　　十年的邻居，她们自是这样玩笑惯了的。

　　“月眠姐姐今天可仍去采药？”跳回屋的叶子冲一个弯腰收拾药材的白衣女子嚷嚷道。
　　其实苏叶今年已是十五岁芳龄，已过及笄，却仍是孩子脾气，整天跳来跳去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
　　“哥不让去呢今天。”那白衣女子未抬头，轻声回道。
　　“我想也是不去才好，”叶子蹦过来帮她整理药材，微微皱眉，“究竟这几日不太太平。”
　　月眠抬头冲她促狭一笑，“什么时候叶子也会关心人了？可是因为那……”月眠故意止住，看着叶子几欲“吹胡子瞪眼”只恨没有胡子。
　　“因为什么？姐姐可不要乱说阿……”叶子红了脸。
　　“因为……因为……咳咳……商大婶……”月眠笑弯了眼，“我说的可对？”
　　“你……”叶子脸更红，“你在取笑我！”
　　“我哪敢阿……”月眠抱起分好的药材递给药柜旁的叶子，并不再说什么，只是笑。
　　“明明在笑~~”叶子不满地接过去塞进柜子，“她不过是要认我做干女儿罢了……”
　　“果真只是干女儿？”身后传来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
　　“大哥你也笑我！”叶子脸红到耳根，将手中的东西一扔，噘嘴跑进了里院。
　　从里院进来的年轻男子并不拦她，反而闪身给她让了个道，苏叶与商大婶的儿子商布臣自小青梅竹马，他们也自是这样玩笑惯了的。
　　“后院里的药还够撑几天，不要急着去采药了。”那年轻男子身着浅青色粗布长衫，笑容温和而明亮，他便是这恒道医馆如今的主人，苏唯。
　　“知道了哥。”白衣月眠微笑，眼神却有些模糊。

　　二

　　“请问，苏公子可在？”
　　月眠回头，看清了进来的人。
　　两位容貌秀丽的女子，一位长脸细眉线条柔和，一位柳眉微扬斜入两鬓，都约摸十七八岁，皆是一样的衣着，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环。
　　“在下便是苏唯，”苏唯向前一步，“不知姑娘找在下有何要事？”
　　“我们是奉我家少爷之命来请苏公子屈驾江天阁为夫人及小姐诊脉。”
　　“江天阁？”苏唯一震。
　　在这个世上，可以不知有江天镇，但一定不会不知有江天阁，江湖人知有江天镇，便一定是因为江天阁。只是，像江天阁如此的武林世家怎会请一个无名的民间大夫去为夫人小姐诊脉？苏唯有些茫然，又有些顾虑。
　　江湖，在寻常百姓眼里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而苏唯便是这样的一个寻常百姓，他甚至不愿意听到这两个字。过于阴险，过于复杂。
　　“苏公子有难处？”扬眉的那女子将眉毛更扬，“夫人跟小姐可都等着您呢。”
　　苏唯没有讲话，他很聪明，当然看得清这其中的渊源。他不过是一个布衣医师，江天阁放着众多的江湖名医不请来请自己，具体目的虽然不知，但苏唯可以确定，即将上演的会是一个复杂的故事，而自己不过是被看中演了一个最不起眼却起着穿针引线作用的小角色。
　　这是一种无奈，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我去。”他缓缓道。
　　“这便是了，公子什么都不必带，我家少爷已为您准备好，请吧。”那女子脸上隐着一丝轻蔑的笑意，让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舒服。
　　苏唯怔了怔，便随那两女子走了出去，只在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月眠一眼，无语。
　　但是月眠却明白了，那一个眼神的含义，是他无奈的告别。
　　保重。照顾叶子。
　　月眠微微低头，苏唯想到的，她都想到了。从一年前被救来的那一刻，这里，就已然是她以后的归宿，难道，结果就是这样？
　　“哥？！你怎么了？”月眠抬头的那一刹那却突然看到苏唯在她面前直直地倒下！
　　“苏公子？！”两位女子都急了，连忙搀住他，“这是怎么回事？”
　　“哥心脏不好，是老毛病又翻了，”月眠试了苏唯的脉，又从身上找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为他服下，“没有大碍，只是江天阁怕是去不成了。”
　　“什么？”扬眉女子十分恼怒，“少爷下令要他去，他却这时倒下，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这样可以么，我跟你们去。”月眠淡淡道。
　　“这……”那女子十分犹豫。
　　“你可是这外面传言的七月眠姑娘？”那细眉女子看着面前白衣胜雪的月眠突然开口问道。
　　“对。”月眠语气依旧淡淡。
　　“好，那就你替苏公子来吧。”细眉女子俯在那扬眉女子的耳边低语几句后决定道。
　　“谢谢。”
　　三人合力将昏迷的苏唯背进后院，月眠没有跟叶子解释什么，也没有理会她诧异的目光，只低声留下一句“过会便会醒”就转身走了出去。
　　“月眠姐姐！”叶子突然追出来，“你，何时回？”
　　月眠没有回答，只留下一个比以前更加模糊的笑容。
　　不知怎么，叶子觉得，这根本不像她所认识的月眠。
　　那个笑容里，浸染了太多的忧愁与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