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兩個人》蘇默夏

1、一個人

　　一個人，兩個人

　　【一個人】

　　「…痛！」
　　蘇恩醇縮回了自己的左手，右手緊按在左手的虎口位上。
　　好痛…移開右手一看，左手虎口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鉛色細點。一刺一刺的痛著。
　　「啊…不好意思。」坐在隔壁的韓時從老師正在解剖的無名屍上轉過頭來。
　　他道歉時的聲音，低低啞啞的。
　　從蘇恩醇的角度看去，韓時的眼鏡框反著光，映出他自己眼睛張得大大、呆望著對方的樣子。
　　嘴微張著。有點顫抖。
　　好像想說什麼。
　　「…怎麼了？」明明只是隔了副眼鏡，韓時的目光卻像隔了好遠，低沉的聲音也顯得好遠，「痛？」
　　「嗯……」
　　「待會跟你去醫療室？」
　　「…那倒不用…」
　　恢復右手按住左手虎口的動作，蘇恩醇駝起背，在實驗室那窄小的方椅上把身體縮得小小的。

　　有時蘇恩醇想，為什麼阿時總是在我左右，卻又好像離得那麼遠。
　　是眼鏡嗎？一副眼鏡，就能讓大家看到的東西那麼地不同嗎。

　　蘇恩醇走到韓時的宿舍房間時，韓時正趴在桌上睡覺。
　　眼鏡拿下了，就放在桌上。
　　桌上還有台筆記電腦。電腦在運轉大家都熟悉的下載程式。
　　蘇恩醇的視線只是飄過，很快又飄回眼鏡上。
　　眼鏡吶……戴上眼鏡，看見的東西就會不一樣吧。嗯…上物理課時教過的，焦距會改變…
　　蘇恩醇架上那副對他來說有點大的眼鏡，看著模糊的韓時，心想，應該只是這點不同？
　　還是，還會有其他什麼分別呢……
　　韓時忽然醒了，嘴裡發出醒來時那種低吟，掙扎著醒來了。
　　蘇恩醇架著眼鏡，什麼都看不清，只看見色塊狀的韓時。
　　黑色一團的頭髮，灰藍色的毛衣在黑色的電腦椅後面……
　　明明戴著眼鏡視線是那麼的不清晰，蘇恩醇腦中卻描繪得很細緻。
　　韓時那些修長的手指在無名屍上是怎樣彈鋼琴一般的滑過…後腦勺的長碎髮下帶淡黃的牛奶色肌膚…厚厚的眼鏡片後分明的睫毛，總讓他想，韓時不戴眼鏡時的睫毛一定很明顯……
　　腦裡飄過這些無無聊聊的想念，忽然聽到韓時從椅上站起來往洗手間去。
　　「你怎麼在這啊，不用上課嗎。」低沉的話聲半隱沒在水喉的聲音後。
　　韓時在洗臉。從水聲中恩醇判斷。
　　啊…他從沒看過韓時沒戴眼鏡的樣子。
　　蘇恩醇下意識望向洗手間的方向，只看到混合著黑灰和牛仔藍的一團走了過來，卻什麼都看不清。
　　韓時的眼鏡，度數真深…蘇恩醇茫然的想著。
　　「你怎麼戴著眼鏡？樣子真好笑……」本來輕笑著的語句，在語尾的沉默中開始變調。
　　「…你怎麼戴了我的眼鏡！」
　　韓時的聲音很焦躁。可是看不到。眼鏡後的他看不到。
　　好想看喔……
　　韓時一把摘掉蘇恩醇的眼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後小心戴回。
　　蘇恩醇一臉還在神游的樣子，直盯著韓時看。
　　「…看什麼？」韓時抓了抓頭髮，不自在的道。
　　蘇恩醇搖搖頭，「沒。」
　　然後靜靜的低下頭發呆。

　　……果然。
　　阿時的睫毛，好長。

　　那天晚上蘇恩醇作了夢。
　　那是一雙野獸的眼睛…一直瞪著他…瞪著他…
　　那個眼神，糾纏著他不放。
　　後來他醒了，確認被子沒事，就跑去洗澡洗衣服了。
　　洗著洗著，蘇恩醇又發起呆來。
　　阿時原來是這樣的人嗎？眼鏡後的他才是真實的，眼鏡前的他是假的？抑或兩個都是他？還是…兩個都不是他？
　　想著想著，蘇恩醇放下了正在洗的衣服，光著身子坐在坐廁上。
　　啊……阿時。
　　回過神來，他看看自己的手，然後跑去洗手，順道把衣服洗好晾起。
　　…這次沒弄髒衣服。
　　回到被窩時他迷迷糊糊的想。

　　第二天，他如常跟阿時一起去上課吃飯屠龍。
　　當他打了當天第N個噴嚏時，韓時無奈的拿出他口袋裡的面紙——因為蘇恩醇已經用完自己的了。
　　「好冷…」蘇恩醇長得很纖細，事實上身體也很纖細。六度在這個地方不算很冷，不過已經把是南方人的蘇恩醇冷個半死了。
　　「這麼久還沒習慣？都大三了…」韓時無奈道。
　　蘇恩醇正想表示自己也很無奈時，手邊還拿著一團面紙，他又驚天動地的打了另一個噴嚏了。
　　看著蘇恩醇無措的樣子，韓時無力的伸出自己的援手——拿面紙先替他抺掉一點再讓他自己處理。
　　「謝謝……痛！」
　　蘇恩醇一摸自己的鼻子，呆了。
　　怎麼有血？
　　他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又望向韓時的手。韓時食指的戒指上鑲著的皓石變成血色了。
　　「我看看…都劃出了條血線了。」韓時嘖的一聲，「送你去醫療室？」
　　蘇恩醇搖頭，「這麼小事。」
　　對啊這麼小事…雖然不知為何總是弄傷自己。
　　他垂下視線。
　　…真巧合。

　　解剖室。
　　因為蘇恩醇比較膽小，總是手抖，所以韓時半陪半逼的和他一起找了素材練習。也不外乎是牛眼青蛙一類。
　　其實蘇恩醇的技術沒什麼問題，在哪裡下手之類的也記得很清楚，只是切口不漂亮，考試分不高。
　　「…你怎麼總是抖啊抖的？」韓時不耐煩的道，從蘇恩醇身後抓過刀，「就這樣直直的切下去不就是了？」
　　「……啊。」
　　感到痛時，蘇恩醇下意識往傷口捏住來止痛，隨即眼前充滿了血色。
　　韓時的聲音低低啞啞好像顫抖著，不知是驚恐抑或別的情緒，蘇恩醇聽不懂，分不出。
　　「你沒事幹嗎捏自己傷口？把血擠出來好玩？！」
　　啊……哈、哈哈。
　　韓時看著蘇恩醇被噴了滿臉的血還傻笑，只覺得這傢伙嚇傻了。
　　臉上猶帶著自己的血的蘇恩醇看看韓時手上的刀，看看自己手上的傷口，傻傻的笑了。

　　如果你喜歡傷害我，那就傷害吧。
　　也許那是我對你唯一的價值也說不定……不過也好。
　　蘇恩醇傻笑著想︰那，也是價值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