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觉迷录》凌凌凌子

47、（四十六）武试相见对群芳

　　这年八月，我在宫里第一次听到了好消息。
　　那日，正打着伞往良妃那里寻了药引，预备着趁近日的连雨用无根水给康熙煮了淡茶，再融进药膳里。
　　却未料在出来时碰着了八爷和十四，言谈间才听说了前儿个康熙说的行武试着落到了三爷八爷那儿办，全儿也参加了来。

　　我进宫已有六年，六年未见全儿的面，不知他已是什么模样。这几年若非我在宫里的颜面，与各位爷也多多少少有了些交情，来来往往，总能托着各处照应着些，大概我是不敢希冀再见到他的。如今，我只剩下了等待，等待到了25岁时被放出宫外去。可巧此次武试是从军里派了新卒子来参试，直接就进次围行选。算起来，全儿是前年投了军，想来定是军中有人照应着，今次能赶上，我保不准可见到他。想到这儿，我久而久之有些麻木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因着又叫十四给捎了“定当爱惜自身，休要莽撞争锋。”的话，十四本不愿理睬我，觉得既入了武试，就不言顾忌之辞，我便趁着说还了头先儿送他盔甲的人情，才应允了去。

　　想来“武试”甄选满洲巴图鲁是好听了说，大清自努尔哈赤建后金时，便以武为尊，虽然入关后，学了汉人的儒家道学，但在满洲人的骨子里，还是留着英勇威猛的习气。便是女子，也都善骑长射。但此次行武试往深了说，可说是会更改各大势力的消长。康熙的想法，定是要因着武试重新定了“天子门生”，在八旗里不动声色的除去些个顽固尊大的遗老遗少。
　　早些年儿九爷说过的话，我还记得甚为清楚。便是不用八爷提醒，我也明了他们的用意的。想来全儿定也是明白个中原委的，我是拦不住的。只能托着十四给些话，还想着他明白些道理，不要太过刻意，毕竟敌友之间，是很微妙的。
　　权利的事，在人们想来，都是愈繁复就愈难以捉摸，因此也就愈惧怕的。在我而言，他们大多的事，我都是不能懂的，偶尔看出些棱角，又觉不大对，也便不去多想。想来，他们的谋划若我能明白，也便不是什么秘密了。

　　盼着日子，好不容易挨到了十月。
　　在李德全那儿我仍是正常的服侍，没什么惊动。只穗儿总是一惊一乍状似无意的告诉我些细枝末节，我大概能知道，全儿已经进了殿试。我清楚这是“他”想告诉我的信息，想让我莫要担忧，可我却还是禁不住担起心来。
　　十六日时，正是武殿试，我却恰巧不是早间当值，昨儿个夜里本来已想好了和端敏换值，到了早上却又觉得不用那么刻意，一来宫中的闲言我受不过去，越是到特殊的时候越得表现得平常些，毕竟我只是个女官，若是为了此等事而去，未免在有心人眼里有些矫情，二来，全儿的性子本就野，几年来在九爷那儿，想来也并未收敛，今日的殿试他定也能见着九爷，我若也去，不免怕他有些想法，想了再三还是决定待在殿里，冲了壶前日十四送的老君眉，等了半晌，都未听见有人下来。

　　又过了会儿子，早已过了康熙平日的下朝时辰，都未见什么动静，我有些不安定起来，茶又烫了一遍，还是没音，便想起昨儿个织造府送来的软垫儿靠枕儿还在后殿搁着，想是没人去归置呢，便推门起身去了后殿。

　　刚走到围栏，便听前头一溜声儿地忙乱着，想是结束了比试康熙已下了殿来，便仍旧往后走去。

　　果然，没过一刻钟，便见穗儿喜笑着朝我这儿来，一连声地喊着，“恭喜姐姐，今儿个早起殿上武试，姐姐的家弟得了探花，万岁赏了黄金千两，府邸一座，留待吏部封职呢。”
　　我不由喜从心来，有点激动地将手中的物什放到一边儿，转身禁不住朝她笑了起来。
　　“姐姐，这会子武进士们都还没出宫门，估摸着走到西二街了……”
　　还未等他说完，我便踩着厚高的花盆底儿跑了开去。我的全儿！六年不见，他都做了探花！想来便觉得为他开心，毕竟我们这样的身世，有这天实属不易，我不禁想起来六年前不羁狂傲的他，瘦骨嶙峋却一脸不服输的气概。
　　若非这样，这些年也不会一直有胤禟的照顾吧……也不会有这后来我们的所有际遇……全儿，他是否也长成了翩翩少年，顶着探花的衔儿，打马过街，有了无数少女的倾心……
　　想着我便紧跑了几步，没留神儿脚下一滑，脚跟歪倒，我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宫道上，也顾不得丢脸了，混摸着爬了起来，正要继续往南边去。
　　“还是大家闺秀呢，看看这副样子。”一声嘲笑在身后传来，我回头，见十四背手站在那儿，一脸鄙夷地看着我。
　　我忙急着福了身子。
　　“这会子倒心急了，人早出西华门了。用不着你仪态不整的可劲儿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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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一说，我有些失落了下来。还是，还是见不到……若不是面前还站着个臭脸十四，我快要伤感的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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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都，都六年不见面的，这会子倒等不得了，也是奴婢失态了……倒真是……”我轻叹了口气，抚了抚褶皱了的衣袖。
　　他紧盯着我，蓦地，才说道：“那孩子，哼，还挺有见解……”我笑了，你也没比人家大多少啊。
　　“八哥他们想着让他到兵部，他要回军里，待改日有机会了，自会让你见见，免得你……”他看着我，末了，还是吞下了后边的话。
　　“呵呵，十四爷这回不要奴婢的人情了？上回那盔甲，奴婢做了两月，十四爷一句话，就跟奴婢要了去。这回，奴婢可算欠爷个大情了，可得怎么还？”
　　他仍旧板着副脸，没说话。看着我，却摇了摇头。
　　“这会子先回吧，皇阿玛那儿，回头估摸着也要赏你，你自个儿掂量着轻重，别傻愣着……”
　　我心里这会儿沉寂着，有些不待搭理他，便愣愣地回了话，转身欲离去。
　　“毓真！”一个惊雷他又把我惊醒。我怅然着看向他，他有些愠怒，忍不声儿地撂下一句“回去收拾收拾。”便甩袖子走了。
　　我不明所以，只待回到房中，才发现自己的样子，哈哈朝镜子笑了起来。旗头斜戴着，旗花都歪歪斜斜，丝穗儿斜挂在鬓角，发丝凌乱着。我想着十四那副样子，不由得笑得更大声了起来。

　　因着弟弟，我又觉在宫中的生活有了些盼头起来。
　　十一月时，胤禟的第一个阿哥弘政出生，喜得宜妃连着派了宫女太监几天的赏。在乾清宫见着他时，眉间嘴角也比从前喜气了许多。
　　而后不久康熙下了旨，封了武试的状元为正三品的护军参领，榜眼为云麾使，探花为步军副尉，余下进士也都各有封赏。
　　那一次，我远远地在殿阶旁隐约见到了全儿的身影，穿着正五品的补服，顶戴花翎顺在脑后，俯首在殿前谢恩。我眼眶有些湿润，却难看清他的神情，是激动，是沉稳，还是不驯。不论是什么，他都再也不用被人欺负，再也不用到处流窜，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我的阿玛和兄长面前，和他们一殿称臣。想到这儿，我不禁抽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