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鸳鸯错 ...
-
鸳鸯错
时值公元前473年秋
山里的清晨,连空气里都泛着浅浅的香,已是秋日,她缓步下了塌,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馆娃宫的地面有种诡异的凉意,一丝丝的,竟能渗进你心里去,凉过之后,反倒是一片麻木,无知无觉。
麻痹了。
铜镜,红妆,美人颜。
鹅黄色宫袍上细密的浅色卷草纹,叮当作响的金步摇,三千青丝一朝微挽。步步都要娉娉婷婷,摇曳生姿,生怕一步踏错,在这深宫之中。
“夫人,可用早膳?”
“且待。”
“诺。”
她还记得当年那个笑若朝阳的自己,是的,还记得的。
那时她还年幼,生在山野,长在山野,自是不懂人情世故,天真烂漫。
“夷光,有朝一日,我必定娶你为妻。”
“然。”
最后呢?她爱的人为一句“忠君爱国”将她拱手相送,只让她在他人怀中浅笑——且不管那笑多么勉强。
他非越人,何来忠君,又何来故国可爱?
无非是那人赏识他,无非是他要扬名,他要新的人生,而她,就需要被他利用。
于是,她不复在越溪旁浣沙时的无邪,美人依旧,精妆细描,却非为悦己者。馆娃宫内,金碧辉煌,她开口,字字珠玑,她笑,倾国倾城。
她却开始怀念过去。
“夫人,范大夫有言,几日之内,城必破,请夫人与我同去。”
青儿是她从故国带来的,同是越人,替他和她传着信,也监视着她——她已无甚可恋,又何来背叛,自来,她也不会背叛。郑旦与她一同入宫,更曾是闺中密友,她不会为己害她。
“同去?”
她已不复年华,他已功成名就,越将复国,他要她回,又将她置于何地?吴之旧人,只会让她无处容身罢了。
“然。”
倘若去了,她便能如何?他已有妻,她不过是故人红颜,他可怜惜,又如何能怜惜一生?美人迟暮,她便得厌弃。
那吴王,待她菲薄,她与他同去,也算报还那多年欺瞒。
她笑了,一如当年,光华依旧:“青儿,请范大夫稍待,夷光定不负他。”
是了,她夷光,从不负她,只有他,负了她。
“诺。”
细正衣冠,她来去皆是不负那美人盛名。
外面风声依旧,隐隐有兵戈之声传来。
她一生,被爱过,被恨过,被弃过,被宠过,美人之名传于天下,皆称祸水,今日吴国国破,她无可留恋。
“闯进馆娃宫,就能见到美人西施!”
那士兵喧嚷之声越发响闹。
桌上早膳已凉。
她缓缓地勾起嘴角,间谍,美人,祸水,这一世,她都已做至极致,无人可及。
美人颜,惑人惑国,她在越宫受训三年,被教之以歌舞、步履、礼仪,用之以惑吴王,现在都已无用。
“夫人,姑苏已破!”
青儿惊慌的冲出来。
“望告之于范大夫,夷光自认责任已尽,又非完璧之身,自沉于湖——以儆效尤。”
美人朱唇轻启,语间含笑。
这是她最好的结局——她要他记得,是他负她一生,她要他怨一生,悔一生,念她一生。
她缓步行至后院湖边,含笑自沉。
一直到最后一刻,她一直是历史上那个西施,倾国倾城,聪慧动人,却无人知晓她的情伤悲恨。
响屟廊中金玉步,采苹山上绮罗身;不知水葬今何处,溪月弯弯欲效颦。
她爱之人伤她至深,她已以一介弱女子之身精忠报国,成就越国大业,报国之恩,无所可欠。
当年他送她入吴,今日,她弃他于阴阳两隔。
始是一对鸳鸯,终是一对鸳鸯。只惜恋不逢时,一错再错。
便成鸳鸯错。
“范蠡,越王定当赏你,你依旧要走?”
“文种,飞鸟尽,良弓藏……你心中之事,我不好多言,只是我已报大王赏识之恩,从今以后,便无范蠡,只留鸱夷子皮。夷光言,她不负我,我已负她,又怎可安心独享富贵?”
“范蠡……”
“罢了,我们都明了,我与夷光,只是生不逢时,一场鸳鸯错罢了。”
鸳鸯错,恋不逢时,一错再错。
西施咏
——王维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
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
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
邀人傅脂粉,不自着罗衣。
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
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
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