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言》泷渊

1、楔子

　　暑气炎炎，即使打开车窗，扑面而来的依旧是炽热的风。朝窗外望去，阵阵热浪使得空气也变了形，扭曲了沿路的风物。
　　“罹涵，可否阖上窗？很热哎。”车后座右边响起一个女声。
　　“不开窗会闷死的，”罹涵靠着车窗有气无力地回答，同时奋力给身边的人一记白眼，“还有，夏炎你可以不要文白掺半地讲话吗？”
　　“你何时见我文白掺半？”夏炎冷冷回道。
　　罹涵一个激灵，突然在蒸腾的热气中感到了些许阴冷，当机立断推翻了先前的言论：“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夏炎冷哼一声：“关窗。”
　　“到底谁才是主子啊……”罹涵心有不甘地嘀咕，抬手将车窗关上一半，顺势枕在窗框上。
　　前排开车的司机望了后视镜一眼，立马喝止道：“不要把头伸出去！很危险的！”
　　“没事的……”还来不及发出感叹词，窗边一辆货车呼啸而过，罹涵甚至在一瞬间看到了车身上沾着泥渍，“啦……”从惊吓中找回神智后，他立刻缩头关窗坐得笔直，整套动作干脆利落，不带半点拖沓。
　　直到现在，罹涵才认真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眼下，这辆车正行驶在一条能行两车有余的山路上，坡路的尽头依山势辟出一小块空地，车开到那里便停住了。已有几辆货车先他们一步停在了空地上，车身都漆有蓝色的“云栖搬家”四个字，下面跟着一排电话号码。
　　罹涵和夏炎磨蹭着从车里出来，站到骄阳下。这块空地虽距离山下的栖云镇有些高度，却还不能一览全镇的风貌。连亘的山脉中，古镇云栖静静地卧着，鲜亮的颜色在烈日下淡去一层。
　　云栖镇三面环山，一面是平原，因北面最高的云栖山而得名。小镇的历史已经无从考究，但从它古朴的外表来看，应该相当久远了。由于交通不便，云栖镇一直相对闭塞，但也因此保全了原有的风土人情与自然环境。除北面一脉作为自然保护区被护养起来外，其他山地都种上了经济林，成为重要的经济来源。几年前，通向市区的公路修缮完毕，小镇才渐渐与现代化搭上了边。
　　此刻他们正站在云栖山脚。罹涵将手遮在额前，眯着眼向上望去，只见一条弯弯曲曲的石阶沿山而上，隐没在榛榛莽莽的林间。山上的蝉鸣断断续续，听得人也烦躁起来。“没有遮凉的东西，就算在山上也很热啊。”他皱起眉。
　　“请问是罹涵先生和夏炎小姐吗？”一个穿蓝色短袖工作服的男人从货车的阴影中出来，走到两人面前。
　　罹涵以几乎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还真是特别的姓氏啊。我是云栖搬家公司的，您的行李已经全部送达了。请问要我们搬上去吗？”
　　罹涵想了想，正要开口，却被抢先了一步：“有劳壮士。”夏炎笑眼盈盈。刚想反驳，却看到那月牙似的眼瞬间变得狠利，眼光如刀子一般嗖嗖地射过来。他背上一凉，乖乖闭嘴。再一看，刀光又成了秋水，仍然柔柔地荡漾着。罹涵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太阳晒花了眼。
　　“……啊？哦，哈、哈哈，这点事不算辛苦啦！”对方说着抹掉头上的汗，转身走去与同伴会合，开始动手把行李卸下来。这年头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走在山道上细看，脚下的台阶已经有好些破损，野草从石缝里冒出来，零星点缀在灰白的石板上。小径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层层叠叠的树叶与枝桠将头顶的天空都遮蔽了。蝉声在人走近时就倏忽打住，等过去之后，便又在身后远远近近地响起来，此起彼伏地喧闹着。
　　“你们怎么知道是往这里走？”耐不住沉默的尴尬局面，罹涵想起地址栏上填的是“云栖山”，便向最近的一个搬运工问道。
　　“这个啊，因为云栖山只有那一座房子可以住人嘛。”
　　“只有一座？边上没有其他房子吗？”罹涵有些不可思议，凡人不都是扎堆住在一块儿的吗？
　　“为什么要有其他房子？只要够护林员住不就行了？”对方不解地反问。
　　“……护、林、员？！”罹涵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地拔高了声音。
　　“……诶？”搬运工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先生你不是新来的护林员吗？”
　　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是小罹吧？等你好久了，正想去接你！哎呀，想不到竟然有年轻人愿意来这里，欢迎欢迎啊！”
　　罹涵抬头，远处视野里，一个中年大叔正笑眯眯地站在半道上。然而此时此地看来，那带着赞扬的亲切笑容却分外碍眼。压抑住内心翻滚的惊涛骇浪，他转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夏炎，语气隐忍：“夏炎，玉帝老头的圣旨呢？”
　　夏炎一脸无辜地往身后看了看，几名搬运工正抬着行李气喘吁吁地爬上来，但那些只是一小部分，还剩好多堆在山下，留了几个人看守。“许是夹在行李内罢……”
　　“开什么玩笑！”罹涵悲愤地喊。
　　夏炎甩了个鄙视的眼光给他：“是你自己随意乱丢，怨不得人。”
　　“先生，这行李还搬吗？”先前的搬运工默默将“玉帝”、“圣旨”等字眼在肚子里消化了一下，自动翻译出“儿子被自家老子骗来当护林员磨练心性”的戏码，不禁怜悯起眼前的青年来。
　　“无妨，诸位继续罢。”夏炎估计目前某人是说不出话来了，便做主下了命令。
　　“那我也来帮忙吧。”中年大叔笑得一脸亲和，噔噔跑下台阶去搭一把手。经过罹涵身边时，还意味深远地拍了拍他的肩。
　　微风穿过林间，稍稍带走一点热气。他突然有种无语泪千行的冲动。蝉鸣四下响起，嚣张如同恼人的夏日。
　　那年六月，罹涵和夏炎刚搬来云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