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逃》尤阡爱

8、探望

　　他们谈话间，翠菱已听到外面响动，出来一瞧是玦王殿下，瞠目惊愕，忙恭谨行礼。

　　慕半依眼尾余光悄悄往她那里扫，翠菱低首虽看不清脸容，但两只手却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害得慕半依有种错觉，担忧那双手会不会随时抖下来。

　　慕半依暗叹她的不争气，不就是一连多日不见踪影的府主突然出现吗，何必这么激动？即使刚才，她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半依淡眉微拧。往翠菱身上瞄去好几眼。

　　她私下表情，顾墨晗视而不见，微笑摇头：“如此看来，那更是本王的错了。怎么能让美人惊喜到以致手足无措呢。”

　　慕半依嘴角冷抽，觉得对方脸皮真是得天独厚。今日他无故出现，绝非什么好现象，故问：“殿下今天怎么会……”

　　于是，顾墨晗双手负后，腰身优美微弯，与她近距离触目，紫玉冠下的面容逸丽绝伦。

　　一时间，周旁桃花惊震，倏地簌簌而落。

　　纷飞的花瓣从彼此眼前悠旋飘逝。

　　如斯容颜，映在天水间，比桃颜之色更为绚灿。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实在长得太过完美，脸上五官哪一处不是精细极致，遭人嗔怨。而这一笑，更是妖孽散尽，看得人沦陷不知。

　　然那微扬如削过似的薄唇，却带给慕半依一阵警觉，眼前人正是流连胭脂粉堆中的三殿下，倘若爱上只怕悔不当初，还是勿近则安。

　　同时慕半依想到，对方不过仗着身份与一张脸，就以一种轻意姿态将人心玩弄，不禁心生鄙夷。

　　“前几日本王听说媚儿身体不适，欲来探望，可惜事务缠身，是以今日有暇才特来探望。”语气听去可谓极其深挚。

　　慕半依倒觉他该把“事务”改成“美色”二字恰当。

　　“媚儿如今，身子可是好些了？”顾墨晗关切问道。

　　慕半依听完，往翠菱那边暗暗瞪去几眼，这死丫头，竟真敢背着她向对方假报自己身体抱恙！触及她目光，翠菱即垂首落睫。

　　慕半依表情赧然：“多谢殿下关心，只是沾染点风寒，目前已经无恙，。”

　　顾墨晗微笑颔首，这才循步走进屋内。慕半依自然紧跟其后。

　　因他单独前来，眼下只有翠菱一个侍婢，是以对方一进屋，翠菱就忙着端茶倒水，奉上糕点。

　　顾墨晗寻了个临窗光线最好的地方，大大方方往榻上一躺，便眼神含笑地睨向一旁静立的慕半依，随即又扫过玉盘上的葡萄。

　　慕半依眼角突兀一跳，明白到这家伙的意思。

　　她走上前，伸手拈起盘中一颗葡萄，为他细心剥开。

　　顾墨晗眼波犹似悠水，从她脸上流滑向那白皙的玉葱手，十纤如兰花绽放，细指柔骨。

　　他看着，忽然伸手，搦住那截雪腕。

　　慕半依浑身即有反应的一僵。而他仿佛呵护着一片花瓣，托于掌心轻抚审视，口中满是赞叹：“好一对芊芊素手……嗯，又滑又嫩地，真想让人咬一口……”

　　他如此恣意轻薄，慕半依情绪隐忍地闭目复睁。当他又欲启唇，开口轻唤：“殿下……”

　　顾墨晗闻言抬首，慕半依则将另一只手的葡萄，直接精准无误地拍入他嘴里。

　　顾墨晗尚不及反应，竟似一口气吞了下去。

　　“殿下，葡萄好吃吗？”慕半依微笑问。

　　顾墨晗一手抵喉，愣了片刻，随即，竟抑制不住地放声笑出。浪荡不羁。

　　“好，好吃……”他耸动肩膀，故意拖长笑音，“实在好吃地很……”同时松开了手。

　　“殿下还想吃吗？”慕半依有些娇羞地问。

　　顾墨晗摆摆手，唇边仍有敛不住地笑痕，且蕴含一丝兴味：“不了，我怎么忍心让美人儿受累呢。”

　　他改口极快，不待慕半依答，倏又投眸望来：“这段日子，媚儿可有想念过本王？”

　　慕半依低垂眼睫：“殿下贵若云端。贱婢自知卑微，不敢。”

　　顾墨晗眉间舒展，呈现青兰吐绽之悠态。温言道：“今后，本王会常来看你地。”

　　慕半依意外，几以为听错。那表情映入外人眼里，还当她是受宠若惊，强抑喜极。

　　顾墨晗眯起狭长的眼，笑问：“怎么，媚儿不高兴吗？”

　　“没有……”慕半依面皮僵硬，强颜欢笑，“殿下这番话，媚儿欢喜还来不及呢……”

　　在顾墨晗面前，她必须要装得开心，没忘记身旁还有个翠菱，自己的一言一行皆在对方“监视”之中。

　　顾墨晗审视她的表情，却有些不放过地问：“媚儿似乎有话要讲？”

　　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想来一定很喜欢听女人说些倾慕奉承的话吧。

　　慕半依故作羞赧道：“其实媚儿见不到殿下，确实眠思梦想，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想说。”

　　“哦？”顾墨晗端起茶蛊刚呷了一口，听此，忙来了兴致，放下问，“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快说来给本王听听。”

　　期盼声中，慕半依贝齿轻咬，绯云染颊，眼神里好像蕴含深海般的千思万念，然而说出来，却并非那么回事：“媚儿原有许多话想对殿下说，可此时一见殿下，激喜难抑，竟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顾墨晗眉梢略微抽搐，但脸上笑意不减：“哈哈，媚儿真是狡猾啊。”修长的手一伸，将她拉近身前，“不过未免媚儿再忘记，将来思念起本王的时候，不如提前记在纸上，等待下次……直接念与我听，可好？”

　　眸底分明藏着戏谑，慕半依不禁咬牙笑道，“殿下睿智，果真好办法呢。”

　　她现在表情比方才要顺眼许多，顾墨晗一阵满意。

　　晚上顾墨晗在幽町居用膳，一直未露面的张总管这才领着家仆们进来，简单几道菜肴却不失精致，当然，也少不了陈香美酒。

　　待一切备好，张总管又与众人匆匆退下。

　　有顾墨晗在，慕半依自然不像自己一人时吃得那般随意，整顿下来，几乎没吃几口，光顾着给这位主子倒酒夹菜，且要随时保持笑仪。

　　她开始怨起自己这个身份。

　　膳后，眼瞧某个妖孽没有要走的意思，慕半依心头终于泛起焦虑。

　　“媚儿来弹首曲子吧。”顾墨晗慢慢斟了一小杯酒，晶莹琼浆浸过喉咙，嗓音好听得叫人心慌。

　　媚画琴艺精湛，这一点慕半依深知，可惜自己却一窍不通。

　　翠菱闻言正准备取琴，慕半依思绪一转，忙道：“殿下今日难得前来，听曲子未免过于单调。”好在她数月前早有准备，如今尚能应对。

　　顾墨晗长眉一挑，兴味盎然地瞧着她：“看来媚儿今日要给本王一个惊喜。”

　　慕半依退后两步，敛身道：“请殿下在院内稍候片刻。”

　　顾墨晗不做追问，起身移到院外。

　　此时明月当空，春夜柔华。顾墨晗坐于桃花树下的美人榻上，背后衬着皎白银月，远望美好如画。

　　不久，银铃声响，打破寂静，更显清灵一时。

　　慕半依纱裙裹身，粉白挟红，手腕上系着玉铃，轻步而来时，铃铛的银泽浸在月照之中，而她的身姿便融于艳桃树下。

　　顾墨晗饶有兴趣地望过来，却是一双看不尽的深眸。那袭紫衣被月光映得流彩斑斓，意外的摄魂心魄。

　　予他，慕半依未曾去看，目光淡扫月映花枝，循风的方向投落浩然苍穹，启唇吟唱：

　　一看桃花自悠然，几重烟雨渡青山。
　　看不够，晓雾散，轻红醉洛川。
　　二月桃花临水看，溪水青丝绕指转。
　　转不完，浮生梦，共悲欢。

　　伸长一截雪腕，白皙五指花瓣似的缓缓展开，风地清凉萦绕指尖之间。

　　清婉明动的嗓音，令空气一时凝滞不动，没有夜莺，而她，便是夜莺——

　　三生桃花绘成扇，细雨落花人独看。
　　唱不尽，相思阙，落鸿为谁传。
　　四叹桃花入梦寒，几夜青灯为君燃。
　　等不到，此门中，人同看。

　　于是，飘零桃花为她染衣，为她染香，眼前纷纷洒洒，仿佛沾尽桃花胭脂泪，浑身渡一层娇艳柔魅的光润——

　　一场缘，两心定三生四年离散。
　　五更天，六曲动七弦八夜无眠。
　　九连环，十里皆望穿百年心寒。
　　千般念，万般只无奈醉眼冷看。
　　谁用浮云解聚散，君不知，长恨春归晚。
　　回首间，站在桥上抬眼看，只看见，桃花漫天尽飞散。

　　半空旋落的花瓣拂过唇角，一抹嫣红流绽出惊人心魄的妖娆。她眉梢眼角勾扬，似能将月亮的光、花瓣的香，都牵入这一笑之中。偏偏她回首舞动，双眸溢透的一丝漫笑，一丝漠不在意，便将那月光，那花香，抛之脑后。沿着池边，与影比舞。

　　顾墨晗以手支颐，目光始终随香衣移动。绝致面容因着前方的姿影晃闪，时明时暗，宛若一尊美不可喻的雕像。而眸底幽思，却遥远无人可触及。

　　慕半依纤姿曼动，藕臂轻抬，莲足轻移，那极为轻薄的丝锦衣裙便飘扬起来，仿佛乘风而来的天外花，浮晃在尘世绽开的光晕之中。翩舞，游迷，徜徉……

　　她的舞姿，并不是多么高超绝代；她的动作，也并未刻意勾心夺魄。

　　只是她的眼睛晶莹灿亮，带动浑身恍凝发光一般，亦不属尘世。明明有些刺目，却又独特得引人欲看。

　　歌如斯，景如斯，人如斯。

　　是她跳得太投入，还是他看得太投入。

　　明明只一人，却又觉她——

　　仿佛夜地影子，仿佛月地光耀。

　　仿佛啼鸣的夜莺，仿佛旋舞的花瓣。

　　更仿佛游戏于人间的妖魅。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慕半依轻轻走前，轻轻跪地，轻轻逸字：“殿下。”

　　声音入耳，顾墨晗几乎凝固的眸子，才泛起涟涟波动。才知这一曲，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