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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识破 ...

  •   翠菱病倒了。

      当时慕半依罚她跪地,只是气愤她的自作主张,不晓对方却为此沾染上了风寒。事后一想,时值秋季,花谢叶落,而翠菱毕竟是体质纤弱的女子,在外跪地一个时辰,身体自然承受不住。

      慕半依有些心存愧意。但翠菱一病倒,反而对自己的行动提供方便。未免连累到主子,翠菱被移置到后院的某个房间养病,而慕半依身边暂由一名叫彩秋的丫鬟伺候。

      这彩秋十二三岁的模样,眼神没有翠菱灵动,做起事来也小心翼翼,慕半依看她呆头呆脑,又容易使唤,倒是很乐意地留在身边。

      之后几天顾墨晗没有出现,可想起他上一回的笑容,慕半依心里总有些介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有着丝微疼痛,却又惴惴不安。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慕半依已经决定,能逃往北乐国的机会只有一次,自己绝不能错过。

      将积攒下来的一叠银票放在身上,至于其它珠宝首饰,慕半依只挑选几件精致的存进一个绣囊里。毕竟这是出逃,不可因小失大。

      终于等到第五日,慕半依一如往常地前往永净庙进香,回来途中,她去了一家香料坊,让彩秋与小厮们在外等候,自己却从侧门悄悄溜走。

      ********

      “公子。”笙儿将包袱放在桌上,看到安逢然低着头,素白剔透的长指正轻轻抚过那装有骨牌的锦盒,眼神里流转着深旖怀眷。今后,都将睹物思人。

      “公子……”他哀哀入神,笙儿不免又唤了一声,“马车都已经备好了。”

      安逢然穿着白色锦袍,外面又系一件雪色缎衣,整个人坐在桌前,仿若孤静雪莲,清贵温雅。

      穿戴好一切,只差动身,可他迟迟未有响动,将目光移向门前,好像一抹倩影随时都会推门而入。眸色忧柔下,还蕴藏一份痴痴怔怔的盼念,却也脆弱亦如风中烛火。

      笙儿知他心理,有些抱怨道:“这个慕姑娘,让我们今天等她又不说何时来。现在都快过晌午了,要是一直等下去,误了行程可怎么办?”稍后自言自语道,“该不会被她给忘了吧?”

      安逢然听完,眼神转瞬黯淡。

      “呃……公子,我……”意识到说错话,笙儿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慕姑娘可能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她当初既然说了,就肯定会来为跟我们送别的。”

      安逢然眸光漾动,一对净秀双眉却不见舒展,忧悒更甚:“莫非慕姑娘途中,真出了什么意外……”

      笙儿一听,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安抚的话不起效果,反惹得公子开始胡思乱想。这下好了,倘若见不着人便走,今后定落块心病。但万一对方真的没来,他们又一直这样干等下去……

      笙儿一阵心焦火燎,尔后听安逢然掩唇低咳,忙去斟杯热茶。恰好此刻,院门突然被人叩响……

      凭着记忆,慕半依一路左拐右绕,挤过拥挤人群,最后终于来到瑞安丝绸庄。

      “任伯。”走近柜台,她朝一名中年男子唤道。

      任伯闻言抬头,只见眼前女子蒙着面纱,一双瞳眸晶亮得好似碧波生灿,虽不见真容,却觉熟悉万分。

      “请问姑娘是……”任伯迷惑时,她已将面纱轻轻掀开,露出一张花容姝颜,不由诧道,“慕……”

      慕半依一伸指,赶紧示意他噤声,眼珠子往四处瞄瞄,小声道:“任伯,我先去内院见安公子。”

      任伯被她这番举动搞得不清不楚,怔怔点下头。待人一走,猛又想起什么,可惜对方已身影无踪,没能唤住。

      慕半依脚步轻快地穿过后园,心里抑制着兴奋激动。她就知道安逢然不会走,一定会在此等她。借口都已经想好,以安逢然的性格,绝不会丢下自己一人离开。

      似乎所有事情,都顺利得让她不敢想象,等到达内院,开门人正是笙儿。

      见她一个人来,笙儿面露诧色。

      “我……”慕半依气喘吁吁,脸上堆涌着某种激动红晕,声音却充满欢喜,“我来晚了……安公子他……”

      笙儿接她话道:“公子正在屋里。不过现在……”

      慕半依听完前半句,便迅速走了进去。

      推开房门,眼里立即映入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安逢然坐在桌前,闻声抬头。

      看到他,慕半依眼神闪烁松缓,好似看到一直以来所要找寻的人,卸下满身沉倦。静静看着他,情不自禁展开笑颜,那是一种,轻松而畅心的笑。

      终于,终于赶上了。

      慕半依轻拢手,内心激喜难抑,本准备说些什么,可当笑到一半,却没缘由地凝滞下来。

      眼尾不期然一扫,突觉像被尖锐的碎片刺入,猝不及防间,传来剧痛。

      周围蓦然寂静,慕半依僵在原地,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敢看。

      身体一点点,控制不住地颤抖。她的头,开始像被绳线拉扯一般,缓缓转向旁边,那个,坐于安逢然对面的人影——

      顾墨晗紫玉冠带,锦衣绣袍,此刻正姿态优雅地坐在桌前品茶。而静立他身后的人,自然是景良。

      端起瓷盏,袅袅茶气遮住那目中神色。当慕半依投来视线,顾墨晗才抬首迎视,幽邃的黑眸中不见惊愕,不见慌乱,似乎早知她会出现,薄唇边还勾勒出一条好看的弧线。

      他就这样不惊不慌,反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满脸惊恐与无措!

      慕半依瞳孔剧烈一缩,立觉胸口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撞击粉碎,满脑子思绪被抽成空白。那种如身悬崖边却还没坠落的感觉,令她惧颤无言,仿佛再一个呼吸,便掀起生命的终结。

      他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为什么正冲自己微笑?

      无数疑问冲击脑海,换来眼前晕眩,慕半依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慕姑娘——”安逢然没料到她此刻前来。方才一瞬对视,只觉那眼神中的欣喜,几乎让他感到时间静止。抹掉一切忧杂,仅余淡淡恬静,淡淡满足。同时那焦急赶来的神色,又令他疼惜万分。

      但紧接下一刻,她面容煞白,身僵原地,脚下恍有断层在逐渐碎裂,使得那发颤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

      安逢然起身上前,一对纤细柔弱的手臂,却是毫不犹豫地朝前伸去,只想将她扶住扶稳。然而耳边,突然传来另一人温溺的呼唤:“媚儿……”

      安逢然动作一滞,身后人已比他提前一步,那样自然而然将对方揽于怀中。

      慕半依一惊。怀抱的温度将她唤醒,也换来她一阵颤抖。

      “媚儿怎么在这里?”顾墨晗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好奇与讶然,并且还温柔地为她捋了捋鬓发。

      “……”慕半依唇抖得有些发不出声音。明知他的出现并非巧合,现在却来不及思考这些。因为被揽入怀中的刹那,她忽然感觉美好的一切都已破碎。不敢抬头面对,不敢去看那个人一眼。

      见她迟迟不语,顾墨晗随即又问:“莫非媚儿与安公子相识?”

      慕半依听完,努力压抑颤抖的情绪,低声答道:“我是来……为安公子送行的。”

      顾墨晗神色了然,这才微笑地,面向安逢然——

      “原来本王的爱姬,竟与安公子是朋友。”

      慕半依胸口惊痛,猛然抬头,看到安逢然苍白已极的脸容,以及那样震惊,那样悲绝受伤的眼神。

      瞬间,心脏如裂。

      竟是第一次,感到如此难堪,如此愤恨。

      指甲刺入肉里,划出一道清晰血痕。

      耳边,开始传来剧烈的呛咳声,连续不断,仿若要咳碎心肺。

      慕半依身子不自主一震,却被环在腰间的手搂得更紧。只听顾墨晗道:“既然如此,还请安公子一路多保重了。本王丢失的东西,也已经找到。”

      转而望向慕半依,目光有如漆黑夜幕笼罩下来,笑意里,却散发出令人颤抖的寒:“媚儿,安公子似乎身体不适,你与本王也不要在此打扰了。”

      腰际力道,强行阻断慕半依望去的视线,随他一起转身离开。

      笙儿刚端着糕点走到门口,见他们出来,在旁微微一躬身。之后立即走进屋内,发现安逢然人如失魂一般站在原地。此时,已经不咳。

      “公,公子……”笙儿简直被搞得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这位三皇子突然屈尊纡贵的登门拜访,说是来寻个东西。可现在什么也不找的就走了。还有慕姑娘,怎么也跟着他……”

      听笙儿说完,安逢然好像终于恢复知觉,眸光轻微晃了晃。

      原来,她并非普通女子,也并非名门千金。

      原来,她是王府中人,亦是他的爱姬。

      原来,彼此虽然相识,却不该相识。

      而自己,又怎还能妄想着……

      回想对方将她搂入怀中的情景……忽然明白了所寻何物,眼溢凄色。

      “公子,公子。”笙儿瞅他不言不语,一直站在原地发呆。上前一扶,却发现那身子恍团冰雪,正凉得厉害。不由慌道,“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公子,公子……”

      安逢然呆呆望着地面,随即胸口涌现剧烈痛楚,猛地弯下身,吐出一口腥红……

      ********
      走出丝绸庄,慕半依便见一辆垂璎华盖的马车不知从何处驶来,最后停在他们跟前。显然,顾墨晗之前早做准备,不让自己在途中有丝毫察觉,只耐心等着自己,一步一步成为瓮中之鳖。

      念此,慕半依心有不甘地咬紧唇,伴随腰际力道一紧,登上马车。

      而顾墨晗临上前,看了一眼景良以及车夫,淡淡落下句:“回王府。”便掀帘入内。

      马车缓缓驶动,车厢内二人相对而坐。慕半依浑身紧绷,他却坐得慵懒随意。除了呼吸,慕半依还听到自己心脏急剧的跳动声,仿佛怕被对方察觉一般,正竭力抑制。

      顾墨晗笑了笑,她越是紧张,就越要一瞬不瞬地盯去。每一个动作每一分表情都丝毫不漏地收入眼底,看得认真而专注,就好似她是一件很新奇的玩具。

      “其实,本王真不希望在这里遇见你。”半晌,顾墨晗主动张口。那语调极轻,像在诉说着真心话,又像在失望地叹气。

      慕半依知道现在装傻也没有用。他既清楚自己的行踪,说明平日一举一动,做什么事与什么人相见,甚至她被沈孝乾派来当细作的事都被了若指掌。而且,对方不仅掌握到一切,更是洞察到她其它心思。因此一直以来装得不闻不问,任自己随意出入府邸,为地,就是让自己放下警惕。

      多可笑。这么久的时间,她的筹划,她的行动,她的小心翼翼,在对方眼里却如跳梁小丑一样荒唐有趣。

      慕半依呼吸加紧,但此刻吐不出一个字。顾墨晗不免有些失望:“本王还以为,媚儿现在会有许多话要对本王说。”

      说什么?向他卑微乞怜的求饶,求他饶恕自己一命?

      慕半依恢复冷静。反正现在已落入他手,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也就不怕撕破脸了。

      “我的底细,殿下不是都清楚了吗?不知殿下还想听什么。”慕半依抬起眼,冷然对视。

      顾墨晗轻笑,似乎对她这种反应很是满意:“很好,这样也不必本王多费唇舌了。”

      慕半依目瞪,一副要杀要剐随你意的模样。

      谁知顾墨晗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启唇道:“本王不会杀你。”

      咦?慕半依一愣。她可是沈孝乾派来的细作,难道不应该除掉吗?

      她面露疑惑,顾墨晗却似深情款款地道:“你虽为沈孝乾手下,但对于本王也算有情有义,不是么?”

      慕半依立即明白他是指下毒的事。不期然出了一身冷汗。或许当时不阻止,现在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看来他早识破沈孝乾的心机,一直对自己暗中提防,包括与万坤在茶庄秘密会见的事。既然这些他都一清二楚,那为何翠菱端来银耳羹的时候还要……难道,他是在故意试探自己?

      慕半依一阵慌乱思索时,忽听顾墨晗问:“为什么要逃?”

      慕半依抬头,心念电转间,眼眶里突然泪雾弥漫,仿佛汇聚所有愁苦哀怨,只差下一刻,便要痛哭流涕。

      可惜这副表情顾墨晗不为所动,摆了摆手,提前开口:“媚儿千万不要告诉本王,你是因为不愿加害本王,又不敢违背沈孝乾的指示,走投无路下,才兴了这个念头。”

      慕半依心中一恨,敛回泪雾。

      “本王现在只问你,是不是因为那个人。”此时他嗓音里,竟透出一种莫名认真。

      “不是。”想到安逢然,慕半依脸上晃过一瞬黯然,之后回答得斩钉截铁,“就算没遇见安公子,我也会想方设法逃走。我讨厌在王府为奴为婢的日子!”

      顾墨晗眉头略略拧紧,而慕半依说完,一袋绣囊不小心从袖中掉落,发出玉饰相撞的清脆声。

      当顾墨晗目光投去,她有些尴尬地撇撇嘴角,随即恢复淡定。

      几乎不用想,顾墨晗便知里面装着什么,半是嘲讽道:“本王给你的那支镯子,也在这里么?”

      慕半依一脸不稀罕道:“既是殿下之物,那我便还给殿下好了。”说罢,直接将绣囊丢了过去。

      顾墨晗没有打开,只是慢慢放置一旁。尔后想起什么,不由得笑了,却散发着苦味怅然:“你可真傻,几番辛苦去当掉本王赏赐给你的饰物,却不知这一支镯子……足可抵去所有,够你一辈子吃穿无忧。”

      慕半依惊呆。没料到他送给自己的翡翠镯,竟然价值连城。

      “哦,还有……”顾墨晗将视线移向她发髻上的玉簪,其间那颗白玉,泛透最纯粹的柔润光泽,反衬得他眸色,愈发沉暗幽邃。

      “其实这簪子上的玉,也足可让你买下一所不大不小的宅院,外加几名侍婢在身边伺候。”

      慕半依听完,更加震惊不已。当初这玉簪因折断被自己丢弃,不晓安逢然之后找了位巧匠将它修补,而且还镶嵌上一颗尔尔珍贵的白玉。

      为一支簪,他竟花费这么多心思,仿佛嵌上的不是玉,而是他最珍贵的心意。

      猛然间,想到刚刚那苍白至极的面容。胸口,只觉酸胀难当。

      看着她的表情,顾墨晗眼中藏有不可察觉的痛楚。原来,这支簪可以让她珍惜万分,可以让她时时刻刻戴在身边。而自己命人精心打造的翡翠镯,却被她不屑一顾,只是用来换做银钱的俗物!

      “不甘心么?”声音不受控制地迸出。

      受他话语一激,慕半依冷冷瞪去:“既然殿下早就看穿我的动机,为何不直接拆穿我?为何一定要当着安公子面前……”

      他明明,就是要故意刺激对方!

      顾墨晗略带讥诮的冷笑:“怎么,让他得知你是本王的爱姬。心痛是么?”

      慕半依抖肩反嘲:“殿下在说笑是吗?这么久以来,殿下一直对我提防探试,何时起我竟变成殿下的爱姬了!”

      似因激动,那双瞳眸一下晶烁得刺人眼目,顾墨晗微敛目光:“你既成为本王的歌姬,就已经是本王的人了。”

      岂料慕半依“哈哈”笑了两声,十分不屑道:“殿下一向都是这样霸道自以为是吗?我虽为歌姬,却不愿成为殿下的女人。”

      “再说一遍。”她胆敢在面前放肆嗤笑自己,顾墨晗却没一丝怒意。只是笑得冰凉刺骨。

      慕半依重复,一字一顿:“我不是,亦不愿。”

      “好——”趁她不防,顾墨晗一把将她扯进怀里,轻轻抚过耳鬓发,“你这么说,本王一点都不生气。”

      慕半依挣扎,可惜毫无用处。

      “说来,本王对你……确实做得不够。”顾墨晗好似叹息般地,附她耳边低语吐息,“本王还从未踏上你的床榻,与你共尽痴缠。”

      “你……”这般露骨话语,令慕半依瞪大眼。面颊贴在那幽香渐热的胸口,竟感到说不出的危险与警惕。

      好在这时,马车抵达王府门前。当发觉车子停下来,慕半依不期然松口气,怎奈下刻身子一轻,竟被顾墨晗直接抱下马车。

      “你……你放我下来!”慕半依侧过脸,看到朱漆大门被家仆打开,正准备上前迎候的张总管见此情景,几乎目瞪口呆。

      “殿,殿下。”顾墨晗不理会他的呼唤,径自抱着慕半依穿过大门,害得张总管只好和景良几人在后默默跟随。

      “顾墨晗!你快放我下来!”慕半依咬牙切齿,开始在他怀里大呼小叫。一路上家仆纷纷退至两旁,无人敢吭声无人敢阻拦,可脸上掩饰不住的好奇与诧愕却落入慕半依眼中,简直羞恨交加,又是叫嚷又是挣扎。

      她在怀里愈发不老实,顾墨晗终于低下头,尊贵的容颜上挂着优雅的微笑,然而吐出字句,却叫人发寒颤抖:“你再挣扎,本王现在便撕烂你的衣服。”

      那覆霜般的目光垂视下来,有如泼洒一勺冷雪贯穿全身。慕半依一抖,立即被他眼神所震慑,产生彻心彻体的恐栗。蓦然感受到,那话语里的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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