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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拈花吹雪 ...

  •   少女顿了一下,神色复杂难辨。她摇摇头,似是借机挥去了少许阴霾。“我就这样一头扎进密道,一片漆黑中只知发足狂奔。惊雷般的声音在耳边反复炸响,直到声音渐渐去的远了,腿脚酸软疼痛再难迈出一步,这才发现自己早就置身于红叶湖静谧的美景之中,劫后余生,宛如隔世。”

      “喔。”白衣青年收起折扇轻敲了下掌心,“于是你就这样一路逃进了泉州境内,然后被路过的无心捡了回来。”

      “澹台你是笨蛋吗?!”少女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却是被气得乐了,“我说过我的家乡在西南边陲,与岭南武夷相隔几千余里。我就这样一路跑了过来?你当我神仙不成?”

      “如果让人知道,江湖传说中书画双绝剑意通神的吹雪剑客澹台兰就是你这样缺根弦的家伙!我相信,江都城一半的未婚少女都会投身大明寺,直接在后面建起一座更为恢弘的尼姑庵!”少女高高地挑起眉,嘴角含笑,满是调侃。

      “却也未必。单论二十年前,掷果盈车的也只是年少风流的花满楼楼主侯无心,而我不过是个被误砸了几下的普通食客。昔日少女早已嫁为人妇。现如今,江都城的姑娘家没几个见过我的。楚蝉你的这个说法,甚是不通。”看起来顶多不过二十七八的白衣青年,一脸淡然无波地说着二十年前的旧事。他低头拨开了手中的折扇,几叶芳草一支墨兰在纤长秀雅温如美玉的手指间若隐若现。

      “我说的不通?”少女寒意森森地笑了起来,“那某位传说中的剑客可否告诉我,拖着一条半断不断的腿横跨几千里,却是通也不通?”

      这个看上去约十三四岁的少女便是楚蝉。她头顶束一单辫,额发鬓发随意垂下,长短不一,错落有致。面孔虽已逐渐脱离了幼年时的婴儿肥,却仍是稚龄模样,两道挺直的细眉使她显得顾盼神飞、灵动异常。她穿着一身浅色素雅的短衣襦裙,腰间别一刀一剑。刀是街头打铁铺常见的薄刃陌刀,配着一副尺寸明显不相合的刀鞘。剑却是古意森森,一望便知不是凡品。

      “又吵起来了?”侯无心单手挑起门帘,微笑着摇了摇头,从隔壁厨房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与澹台兰年年龄仿佛,实际上却要小上两岁。腰间别一粗制竹笛,青衣落拓,发结蓝带,一身温柔缱绻风流雅致的书卷气。当真是闻之可亲,见之忘俗。

      只是他的眼神要比常人看起来少了几分神采,却也要极熟悉的人才能看得出。单看他这一身气度,没人能想到这个男子已经瞎了二十年。

      侯无心转身端起一只盖碗走进屋内,手法精准快速地一人一只鸡翅塞进嘴里,堵住了接下来的话语。楚蝉瞪大眼睛呜呜了两声,艰难地把鸡翅掏了出来。看着鲜亮红润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的蜜汁烤翅,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是烤翅……“

      余光扫了眼,澹台兰手中的鸡翅已经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了。

      她赶紧三下五除二吃掉烤翅,丢下鸡骨。侯无心的手艺,哪怕只是做菜叶面条,味道都堪称无法挑剔。然而连吃了四日烤翅多少有些腻歪,她苦着脸抱怨道:“无心,我想吃你做的清蒸狮子头了。”

      “无心,你答应过我要先做花雕茯苓猪的。”听到此句,坐在对面的澹台兰丢下擦拭手指上油污的帕子,仰起头,也不管看不看得见,墨色的眼瞳直直盯紧侯无心。

      “喂,之前刚吃过花雕茯苓猪!”楚蝉瞪了回去,食物的尊严不可亵渎。

      “上个月连着吃了两周狮子头。”澹台兰还是一副世外高人深不可测的表情,一身优雅的难以置信地气派,却说着让人吐血三升的话。

      “您这样的雅人,难不成不知肉食者鄙?”

      “却是无需远谋,当尽享当下。”

      “总之无需多说,清蒸狮子头!”

      “茯苓猪。”

      “决斗!”楚蝉一把唐刀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

      岭南武夷山脉绵亘千里,山水相间,风姿秀美。云雾缭绕的深山之处,几间简陋却不显粗鄙的木屋建于一向阳之地。二十年前,魔教袭击江都城花满楼后落败,花满楼楼主侯无心伤了一双眼睛,便与挚友澹台兰一同隐居于此。

      饭后,武夷山涧。澹台兰坐在岸边白石上八风不动地擦拭着他的爱剑“龙渊”,侯无心用竹筒取山涧之水烹茶。楚蝉又一次被随随便便击败,浑身酸痛,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不愿起身。

      “其实澹台兄所说并非虚妄。”前花满楼楼主拈花公子侯无心一边分茶,一边微笑着说道,“曾听世间有人可御剑来去,又有缩地成寸腾翔挪移之术,连博物学会亦在研究某种能在天上飞的大型木鸢。小蝉身怀异术,虽然没有真正修行过,却也不是我们可以揣度的。或许可一夜跨越千里,也不可知。”

      “什么你们我们。”楚蝉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坐了起来,装出一脸哀怨,“无心此言甚是令人伤心。一同生活五年,我连灭族之事都可坦诚,哪儿还有什么隐藏实力之说?一开始天天被你俩揍得鼻青脸肿半月不消,现在好歹是可以不在脸上留下痕迹丢人了。我有几分实力,还不是都是你们手把手教来的?”

      “连这把七星剑——”楚蝉抽出腰间长剑,置于膝上,“也是从澹台这儿得来的。世人皆知澹台兰爱剑成痴,能以七星龙渊双剑的一剑相赠,楚蝉何幸!”

      侯无心洒脱一笑,“我倒是并无此意。若使小蝉有所误会,却是无心的不是了。”

      澹台兰抬起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扫过来,一脸面无表情,“无心莫被骗了。她就是君子欺之以方。”

      “澹台兄切莫如此。”侯无心摇摇头,“此乃无心之过,断不可推诿他人。”

      这次澹台兰黑沉沉的眼睛转向了楚蝉,连手上拭剑的动作都停了,意思很明显——“还不快出来道歉。”

      楚蝉看玩的大了,一不小心老实人又当了真,连忙正色解释到:“咳,是我的错,不该开这种玩笑的。无心……我就是这么个爱玩的脾性。切莫当真,切莫当真啊!”

      侯无心看茶已煎好,便取出一套茶盏来一一装了。伸指一点,茶盏便分别落于三人身前,一滴都未曾溅出。

      “既如此,那就罚小蝉把接下来的经历也讲来听听吧。我却是也很好奇,小蝉又是怎样一路流落到泉州城的呢?”

      楚蝉抿了口茶,口齿噙香,阳光被树梢的青叶分隔成耀眼的亮斑射入眼帘。她眯起眼睛,思绪回到八岁的那年。正月初十再次醒来的那刻,也是这样灼人的天光,仿佛乐土随手可及,一切悲伤的离别从未发生过。

      她放下茶盏,戏谑的表情收去,又变回了平时那个认真坚忍而早慧的少女。

      “走起来漫长,说起来,却是无比简单的。”

      ————————————————————————————————

      “我那时在红叶湖停了几刻,施了几次善法甘霖在自己腿上。然而为了攀爬岩壁,灵力早已接近枯竭,我又不擅长水系法术,腿伤全无好转。时间飞速流逝,心中惶急之至,只得折了两根树枝作为支撑,跛着脚钻进了深山密林。后来我知道,那个地方叫紫榕林。”

      “紫榕林中灵物甚多。有几棵树精颇为友好,看我行走困难,就帮忙用法术疗伤,还指明了路径。也有些形似女子,看着我歪歪扭扭地走路就捂嘴偷笑。不过我没走多远,就一头栽倒晕了过去。后来才知是被一名叫曼彩的曼陀罗精撒了某种花粉,曼彩不喜人类,就想把我迷晕了扔出紫榕林。”

      “大概两日后我醒了过来,一睁眼看到一张皱纹遍布的脸。老人的面孔很是慈和,然而当它是常人面孔大小的几十倍,还长在一棵巨树的树干上,那场面就极度恐惧了。我当时吓坏了,以为那是某种吃人的精怪,再把人类的脸贴在自己身上,想跑却像被束缚了一般动弹不得。那张脸口吐人言,乃是一千年榕树精,林子里最年长的精怪,灵物们都称它榕爷爷,紫榕林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原来云溪和我救下的那只小狐狸和榕前辈关系匪浅。小狐狸无意中见到曼彩和几只曼陀罗精在考虑把我丢出去还是干脆当花肥,就软磨硬泡把我救了下来,送到榕前辈这里。榕前辈当时就用法术和灵草帮我治了腿伤。”

      “我虽然后怕,但一听两日已过,便想和榕前辈告辞离开,偷偷去村子里看上一眼。如果仇人已去,我便寻找下有没有幸存者,并安葬村民遗体。族人信奉女娲大神,从土中而来当归于土中,暴尸荒野是万万不能的。”

      “然而榕前辈却说我腿伤未愈,强行行走必落终身残疾,无论如何不肯放我离开。榕前辈灵力高深,它告诉我,乌蒙灵谷已是半点生气也无了。我却是不信,硬要离开。榕前辈就又把我迷晕了过去,这一下,就又过去了七日,直到腿伤完全痊愈。”

      “榕爷爷怜我一人孤苦,且与小狐狸有恩,便想留我在紫榕林。我执意离开,回到乌蒙灵谷一看,果然人气具无,连尸体……都没留下一具……”

      说到这里,楚蝉忍不住闭了闭眼,双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身侧的青草和泥土。

      侯无心与澹台兰对望了一眼,侯无心点点头,澹台兰开口说道:“没有尸体,必是被某个活下来的族人安葬。这却是好事,你又为何伤悲?”

      楚蝉摇摇头,“如被安葬,自然是在村中墓地,且留下木牌已示身份。即便时间仓促,也会起码插根树枝标记方位。再不济,不在墓地,也必会在某处有新挖掘的痕迹。全村各地我都走遍了,什么……也没有……”

      “我也曾经想到禁地,如果真葬在那里,我却是进不去的,亦无法得知。但那里的门只有休宁大人和韩云溪两人可以打开。如果休宁大人尚在,正月初一一过,村中结界再无破绽,她必会张开结界留在村中。即使再无一人,也不会离村而去。而如果云溪……”楚蝉咬了咬唇,“如果云溪无恙,他安葬尸体时自然会发现我不在其中。他是大巫祝继承人,亦知结界之法,自然会在村中等我回来。”

      “我想,村民的遗体必是被那些人的邪法所毁,直到一丝痕迹不留。我却……只能像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完全无能为力……”

      “后来我就给全村的人制了牌位放在祠堂里,只除了自己。如果上天垂怜,真有人幸存,只要回到谷中就会知道,还有我!还有我还活着!”

      她僵硬地笑了下,不顾两人欲言又止的神色,语调不稳飞快地讲述着接下来的事。

      “再下来就没什么可说了。我无法施展结界之术,不知仇人还会不会回来,没办法留在村里,也没再回紫榕林,而是一路向东走去。在林子里的时候就打些野兽,出了林子就拿皮毛换些钱。我只能用法术伤敌,皮子自然破破烂烂少有人收,日子就过的十分困窘。想要把玉串当了,又得知只有大城才有当铺,小村小镇根本就没听说过。想替人除妖,却差点被妖捉了去。幸好在一路逃窜中被一路过的紫衣少年所救,少年听说我想要去大城,默然无语。然而自己当晚尚露宿西南之地的野外,第二天就在泉州城客栈的客房醒来。房钱早已付清,少年却不知所踪。或许……澹台无心你俩所说的那种仙灵之术,确是存在……”

      楚蝉端起清茗想要在抿上一口,却发现茶水已经见底,她放下茶盏,心情已平静了下来。

      “再后来你们就都知道了。因为衣着破烂,在客站大厅被当贼诬陷,胖揍一顿,差点没送了命。迷迷糊糊的时候被无心所救,放在医馆诊治。大夫学艺不精,无心就把我捡回了家中慢慢调理,却是十分投契,一晃五年……”

      楚蝉仰起头,也学着用气劲将茶盏弹回侯无心身边。然而它却是在空中打了无数个滚,靠着木系法术的帮忙才算是安全抵达终点,总算没有毁掉这套汝窑名瓷。

      “我从未把你们当做恩人看待!侯无心与澹台兰,乃是我楚蝉一生挚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 拈花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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