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云起》江洋

4、交谈

　　“我就知道是你！”凤知大叫一声，本来想生气的，但毕竟心里高兴，还是笑了起来。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喂，你又不是哑巴，干嘛不说话？”凤知笑眯眯地问。
　　那人只是默默站着，便似没有听到。
　　“谢谢你啊，是你救了我吧？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我可死定了！”凤知决定对这怪人宽容些，毕竟人家救了她，虽然他不爱说话，但隐世之人多有怪僻，她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所以她还是笑颜以对。
　　没想到那人冷冷地道：“不是。”
　　“什么？”凤知一头雾水。
　　“我没有救你。”那人依旧冷冷地道。
　　凤知奇怪极了，又问：“那……那……叶一凉怎么会放过我？一定是你吓走了他！”她又高兴起来，笑道：“我爹爹说过，真正的侠客救人都不爱留名的，这叫施恩不图报！”
　　那人瞅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其实他真的不是为了救凤知而故意惊走叶一凉，他只是不喜欢有人闯入他的领地，这片方圆几百里的山岭，已被他视为自己的禁区，不喜欢任何人闯入，但他生性冷漠，也不解释。
　　“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总是事实，所以我得感谢你！”凤知这么总结道，笑容可掬地对那人福了一福，礼貌极是周到，那人不为所动，皱眉道：“你可以走了。”
　　“啊？”凤知呆住了，他说什么？
　　“你谢也谢过了，还不走么？”那人冷若冰霜地道。
　　听了这话，凤知终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了，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她是谁？侠女凤知哎！大名鼎鼎的火凤凰凤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凤知啊！虽说她不是出身名门，但凭着她的美貌和武功（对美女来说，武功并不是最重要的），出道这一年多来已闯出了好大的名头，多少武林子弟对她爱慕有加，这人……这人竟然……
　　他是个木头！石头！傻瓜！
　　他不是人！
　　凤知气不打一处来，柳眉倒竖，瞪大了眼睛，想要骂他，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一时僵住了。骂他什么？骂他有眼不识美人？这似乎太过牵强，凤知怎么说也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脸皮还是很薄的，怎么好意思提这个理由？其它的，更找不到借口了，大家萍水相逢，根本就算不认识，凭什么骂人家？更何况，这人还救了她哩。所以凤知只能吃个哑巴亏了，她心里这个气啊！气得满脸通红，一跺脚，转身就走。
　　那人也不挽留，淡淡地瞧着她越走越远，转过一个转，火红的身影消失了。
　　溪水潺潺，奔流不息，山谷里又恢复了平静，这里没有颜色艳丽的花，也没有性情如火的人，一切都那么平静，似乎亘古以来就是如此，也将平淡直到永远。那人默默地立在石台一角，风吹动他的衣角和乱发，除此之外，他就像一尊石像一样，几乎没有生命的迹象。
　　突然那抹火红的身影又奔了回来，转眼间到了近前，凤知腾身跃起，落在那人对面，冷冷地道：“喂，借点钱。”
　　那人愣住了，凤知气乎乎地道：“我会还你的，如果你要利息也可以。”
　　那人没有说话，凤知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借？”抿紧了嘴巴，心想如果你敢不借我就发火了！
　　她被叶一凉追赶的时候行囊东西都丢了，现在连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烂烂，一旦出了山，处处都要用钱，买衣服、吃饭、买马，没银子可是不行的，眼下也没别人，只好先跟这个木头人借一下，大不了以后再来还他！
　　那人默然良久，道：“我没钱。”
　　“哼！”凤知厌恶地扫了他一眼，看他一身的破衣烂衫，也知道他不会有钱，可总不能一文没有吧？“哎，不过是借一点钱而已，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的，难道你真的见死不救？”她头一次这样跟人借钱，又是窘迫，又是气愤，心里像着了火似的，只差一点便要发作出来。
　　那人考虑了一会儿，才道：“我这里真的没钱，你要干粮的话我可以给你准备些野味。”
　　凤知气结，颓然道：“不借算了，就当我没说。”转身便走。
　　那人道：“不是不借，是真的没有……我用不着钱，从来没有过。”
　　凤知回头看他，见他神色不似做伪，知他长年生活在大山里，可能真的用不着钱，不由得更失望了，叹道：“算了，没有就没有吧，我看看有什么可卖的，总不能一路讨饭回家吧？”想到悲惨的前景，不由得苦起了脸，摸摸身上，却真的一无长物，她性格豪爽，本就不爱戴些个金饰玉佩，现在便想找些什么典当，也不可得，连母亲给的那枝簪子都不见了。
　　“啊呀！”凤知大叫一声，那人吓了一跳，问道：“怎么？”
　　“我妈妈给我的簪子！我丢掉了！”想了一想，似乎是丢在那个水潭里了，立即纵身离去，直奔水潭而去。
　　那人随后追来，见凤知已经跳进了水中寻找，她水性很好，在水里钻来钻去，灵活得像一尾红色的鱼，飘飘的衣袂就像潇洒灵动的鱼尾。
　　终于她冒出水面，筋疲力尽地瘫倒在水潭边，什么也没找到。这水潭即使不大，也有数丈方圆，潭底极深，又有水草，那么小的簪子掉进去，可是真不好找到的。
　　凤知又气又急，哭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的狼狈，用手乱打水面，溅得水花四射。
　　“别哭了。”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凤知这才想起那个人来，泪眼蒙胧地一看，果然那人立在丈余远处，看她哭泣，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想来他经年见不到一个人，可能从来没见过女孩子在他面前哭吧？
　　“我就要哭！妈妈给我的宝贝，丢了，我没有钱，要讨饭回家了，还得走路，几百里地呢，啊啊啊——”凤知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伤心难过，放声大哭，那人被她哭得头都大了，进退两难，又不知从何劝起，咬牙忍受这魔音穿耳之功，只觉得气血上涌，浑身难受——
　　“你看这个行不行？”一物递到凤知面前，凤知抽抽噎噎地看了一眼，原来是只小小的玉锁，玉质不错，雕工精细，像是给小孩子用的，再一看，果然上头还刻了四个小小的字：长命百岁，玉锁上穿着一条细绳，年代久远，变得黑黝黝的，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凤知忍不住破啼为笑，伸手拿了那玉锁，问道：“你的啊？”
　　“嗯。”
　　“给我么？”
　　“是。”
　　“我可是要把它卖掉的哦，你的宝贝可就没了。”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随便你。”
　　凤知看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似乎真的毫不在意，自己倒过意不去了，看起来这小锁是他从小戴的护身符，不然不会带了这么久，握在手里，犹有余温，显是刚从颈上摘下来的，她怎么好拿去卖掉？可是，眼下也只有这小东西还值点钱了，看他身上，再想他那小木屋里，只怕再也搜罗不出什么可卖的了。
　　“那太对不起你了。”凤知说着，把小玉锁揣进怀里，脸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很不好意思。
　　那人见她终于不哭了，暗暗吁了一口气，淡淡地道：“没什么。”
　　凤知想了想，道：“这个就算我借你的，将来一定会还，我不卖它，只送去典当，等我回了家，就取了钱去赎，然后给你送回来。”她想这玉锁说不定是这人唯一值钱的东西，更可能是他值得纪念的物品，自然不能有去无回，等她渡过了难关，一定要把它送回来。
　　那人似想拒绝，却终于没说什么，凤知更确定了这小玉锁必是他珍贵之物，而他竟然肯拿出来送给素昧平生的人救急，实在令人感动，心下暖暖的，刚才对这人的满腔怨愤登时一扫而光，笑道：“那就这样吧，我走啦。”挥挥手，便要转身离开。
　　那人却道：“你衣服都湿了，不如晾干了再走。”
　　凤知一看自己身上，脸顿时红得透了，刚才又哭又闹的也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自己这个样子实在失态，衣服破了不说，湿嗒嗒地粘在身上，简直那个——曲线毕露了……
　　她窘迫地瞄了瞄那人，那人眼睛看着别处，神情木讷，似是根本没注意到她有什么异常，凤知心中好生感激，眼珠一转，笑道：“好啊，我就在这里洗个澡，衣服晾在树上，有一个时辰差不多干了，只是——要麻烦你帮我把风，行吗？”一个大姑娘家洗澡，让一个男子把风，似乎说不过去，但凤知觉得这人不算男人——男人会对她那样吗？所以干脆请他来当保镖，也算人尽其材。
　　果然那人微一点头，纵身离去，并无半点疑议，凤知大笑了一回，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一点，虽然这是一个怪人，但怪得实在有趣。
　　她这几天住在小木屋中，屋外就是溪流，却一直没敢洗澡，因为明知道有人在左近，怎好意思脱衣入水？每日只草草洗漱，早觉得身上肮脏，此时得了机会，兴高采烈地脱衣洗濯，晾晒在灌木丛上，然后在水中洗身游戏，只小心不靠近那一侧花香浓郁之处，以免再次中毒晕倒。
　　中午阳光明媚，衣服不多时便干了，凤知结束利落，冲着看不见的那人大喊：“谢谢你，我走啦！过些天来还你东西！”
　　空谷传来回声，却无人答她，凤知也不见怪，笑嘻嘻地挥一挥手，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