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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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媚话一出口，屋里三个人俱是一片沉默。
终是顾惜朝首先出声打破这一室尴尬的沉寂：“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很感激。”雷媚抬头盯着他逆光的脸，只觉得那一片如血如荼的夕阳刺得她瞳子发颤，又忍不住把头低下。顾惜朝眼神淡淡扫过雷媚所在之处，跃过她不知停留在哪一点上，只听他音色平缓，却字字有力道：“成就是王，败就是贼。我已给人迫入了绝境，为什么不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他将眉峰一剔，嘴角习惯性勾出抹冷笑，眼神便有了睥睨天下的傲气。
戚少商本正待听他怎么说，不想却等到了这句话。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不抚壮而弃秽，何不改乎此度？<注一>”
顾惜朝身形一顿，转身来看戚少商。出乎意料对上他一双璨若星辰的眸子，对视片刻后顾惜朝忽然笑道：“乘骐骥以驰骋，来吾道夫先路！<注二>”于是两人皆是相视一笑，那笑里已经颇有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豪侠气概。——这一刻管他什么前尘旧事，江湖情仇，竟已经无人再提。恰逢夕阳正好，塞北黄昏，那水寒风似刀卷着细小沙粒撞击窗棂，本给人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落魄惆怅，却又因为这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情怀，成了锦上那一朵添花。
此情此景，雷媚却也忽然有一种心底空落的恍惚错失。仿佛天时地利与人和都集中在顾戚两人身上，她成了多余的人。——她不知道的是，就在那个近似如今黄昏的夜幕里，顾惜朝约见戚少商在小甜水巷醉杏楼，那时艳冠群芳的白牡丹李师师，也忽然有了跟她相同的想法。并且此意悠悠，怒意也幽幽。——她当即从床上跳起来，摔门而去。
雷媚这一下摔门的声音何其之响，加之她心里有那一点儿杀气，手上就更用力。戚少商心里暗数了三声，转头便对顾惜朝道：“有人要来了。”语气之淡然倒像是不关己事。顾惜朝扫视他一遍，忽然不动声色伸手抄起那柄靠在墙边本属于雅先生的银枪，枪尖抖下一蓬银光，使个“点”字决挑起身后床上的薄纱锦被，单手执枪一旋身，出手就是一招干脆利落的回马枪——虽然他只是虚刺戚少商头顶上方三寸，便手腕一抖，改换一门“缠”字功，让那暖翠色薄纱被一下子将戚少商整个人笼罩起来，尚且趁他还未作出反应，又一收银枪，戚少商就不明所以的朝他跌了过去。
顾惜朝将银枪抛开，一手揽过戚少商，两人就势翻入身后帐子中，与此同时就响起了敲门声，还有管事的询问——“先生睡了么？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这人说话甚是客气，虽然看见雷媚摔门而去，却只问有什么吩咐。假如是不知情的人，必然是觉得刘映雪当真礼贤下士，说不定就真被她招揽了。顾惜朝心中暗自冷笑，却还是放缓声调模仿着雅先生口气道：“你吩咐下去，叫人务必不要打搅我。”那人也没再多问，道声是便走了。戚少商听脚步渐远，才出声道：“刘映雪不简单，想来只恐怕比刘捕神更青出于蓝。”
顾惜朝道：“刘独峰因你而死，难保他女儿不对你怀恨在心。”他一翻身，双臂撑在戚少商肩头上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戚少商被他限制在双臂之间，碍着姿势的缘故动弹不得，又感觉到顾惜朝说话时温热气息拂在脸上，受不住局促的扭开头，抿了抿唇才开口，“什么？”“为什么离开京城？以你白道第一楼的势力，怎么会是你亲自去契丹取药？”顾惜朝眉峰渐紧，“边关险恶，战事将起。你如今失了内力杨无邪敢放你离开京城？”
他话里意思还是担心戚少商，只是说出口就带了两分咄咄逼人的气势。戚少商本就因为受制于他心下有些着恼，听他口气便好似刀刃在心头挑起一点怒火，霎时间冲口而出一句：“与你何干？”这话着实伤人，戚少商看顾惜朝忽然定格的表情隐隐也有些后悔，只是话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不说开两个人都难受。干脆他一咬牙，冷笑道：“你离开京城前且说旗亭酒肆一夜，终身难忘。尔后传来你叛出有桥集团的消息，我派人核实却发现方应看众人倾巢北上，竟无人追查本应该逃往洛阳的你。我疑心有诈，果不其然追三爷在城北见过你，走时你目标直向雁门关，想来是和方小侯爷演了一出好戏，那些落魄江湖载酒行的话又是你顾惜朝的好手段！世人与你勾心斗角，你说的话自己也不信，可笑竟是我信你！我又信了你！”
顾惜朝由他把话说完，并不开口。反而是自己深吸一口气，才对戚少商一字一句道：“我的确是骗了你，你即便是恨我，我也无话可说。入世容易出世难，你会不明白？逆水寒一案我背了多少血债多少仇家你以为我不清楚？大权在握，大有可为的确不假，只是这世道已容不下你！既然我说要与你归隐江湖，今日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他日麻烦自然找上你我。与其等麻烦找上门，倒不如先去找麻烦，才来的畅快淋漓！”
这个时候天色已黑，房中没有点灯，戚少商在黑暗中听顾惜朝这一番话，初闻空洞，随后却能听出大义来。——屋中没有冷风，他却忽然僵硬于从脊梁骨一路攀爬上来的熟悉寒意，那当然是寒毒箱子燕开始发作！
顾惜朝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察觉到戚少商的不对劲，他将戚少商拉起来从背后环在自己的胸前，一手护住他后心开始运功，一手探上戚少商的额头，触手的肌肤滚烫，额上却全是冷汗。——箱子燕和鲛人泪虽然相互克制，但两种毒素难免牵连一处，一方毒发，两种其下。那么戚少商现在的感受就好似冰火两重天，苦不堪言。尽管如此他还是伸手扣住了顾惜朝放在自己额上的那只手，当真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拼凑出一句话：“大权在握，大有可为……若……无可为……要放便放，又如何！”
他这句话说的艰难，且断断续续，但顾惜朝却听懂了。是以他长叹了一声，下定决心道：“你现在开始运功。我曾修习常山九幽的落凤掌，内力与他一脉。想必可以用他控制药人的手段将鲛人泪的毒素暂时转接我身上。毒发只持续一个时辰，我定要保你周全！”
长夜漫漫，这一夜又将有多少人无心睡眠？他们是否在同一时刻持觞俯瞰长空，叹这样一个有哀无梦的夜？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那看剑的汉子岂非正寂寞如同北国第一场大雪，而他是那一场梦到天涯本无路的英雄狂歌？——破，破，破。月如短刀破西楼，楼上有佳人在唱惊梦。
孙青霞便是寻着歌声而来。
彼时他孤衣怒剑，满座衣冠似雪般一人踏着夜色行于这条小巷中。——夜色渐荒淫，唯有长剑可以不朽。他此刻剑在琴中，琴在手中。那他还要寻什么？寻歌？子夜吴歌。寻酒？酒入愁肠。寻美人美人如花隔云端。
“公子何不寻欢？”就好像知他心意般，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声连尾音上扬都控制的恰到好处。白玉样柔媚的脸颊也盈满一种轻灵秀气的美。她从一副破旧门板中探出半个身子，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在脑后，当她看着孙青霞时，一双大眼睛雾朦朦的，而她就带着这种幽美的眼神开始哼一首幽美的歌。
于是孙青霞停住脚步，看着她道：“刚才是你在唱歌？”
女孩子笑得很美，她已经默认。
“好。”孙青霞点了点头，他即便是点头的样子也极傲。然后他做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他解下了背后的焦尾琴。月光照在他赤红色古琴上，如同女孩子的目光，点缀出梦幻空花的冷清来，孙青霞却选择打破这种冷清。他拨动了琴弦，琴音一起，便扬开阵阵杀意金风，生生将女孩子幽美的歌声盖了下去。这个时候他却陡然开口长吟出一句歌词：“笑将剩勇追穷寇，敢把余愤迫王庭！”琴声在他手下长鸣，他便把这句歌词反复念了三遍。三遍过后，他眉心渐笼一腾青气。最后一个字音刚落，孙青霞抬手从赤红色古琴中抽出一柄且细且寒、碧光惨惨的长剑，剑锋指天迎风抖开。
——京华远别，剑花当空，夜更深。
——杀戈这才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二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