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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二章 雪山诉柔肠 ...

  •   天是水洗般的蓝,云时而棉絮般交织在一起,时而碎成一块一块,码在天上。看得多了,竟也会觉得心痒痒,想要伸手出去,逆着阳光去捕捉那咫尺天涯的云,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会摔得粉身碎骨,也从未显露出一丝惧色。只是面向着那太阳,心想着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在捧云入怀的那一刻只有瞬间的满足,也从不后悔。

      若水亲手熬好汤药,其间不是割破了手便是打碎了碗,是十五年来前所未有的狼狈。随后挑了一个最干净的碗盛进去,浓浓的药汁味扑面而来,氤氲地蒸了若水一脸湿气。
      勺子翻腾着吹了吹,方才走到齐母跟前,低低唤了一声:
      “娘,吃药吧。”
      “哎!”齐母心中欣慰,刚想去接,却见若水将盛满药汤的勺子递到嘴边,竟是想喂她。
      满满的一碗药下去了一半,若水一怔,忽然道:“……娘,你怎么哭了?”
      “娘高兴啊,”齐母笑着去抹眼泪,“若水长大了,也会照顾娘了……”
      若水张了张嘴,垂下头去没有说话,眼中有愧意。

      见儿子不语,齐母似是明白了他的心思,寻思着转移话题,继而道:“不知仙子何时能回来,听不见她的声音,怪想念的。”
      “她不会回来了。”若水低声道。
      齐母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但是,若水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说的苍凉,似是在那白衣女子出现的一瞬间便有了预感,仿佛忽然明白阿椒在他家永远只会是片刻,而前方未知的云雾里,才是她视线长久以来驻足的方向。
      “傻儿子。”齐母笑了笑,“阿椒仙子那样善良,不会离开你的。”
      若水只是笑,却丝毫没有相信。只是看着齐母将药喝完,才站起身,眉宇无尽落寞。
      “若水,你不信娘的话吗?”齐母忽然叫住了他,笑吟吟的,在若水疑惑的目光下遥手指向窗外。
      那手就像是漆黑夜幕中的烛火,瞬地就将若水的心点亮了。

      漫天雪白中,一个红衣红发的小丫头突兀地站在雪地里,脚步挪得缓慢,脸色纸一般,似是被这冰雪给冻住了。
      若水睁大了眼,内心的狂喜像是娃娃滚的雪球,沾了满腔的不可思议,滚到胸口。
      她面朝的方向,红靴子移动的方向,真是朝着他们家的!
      飞奔出去,破门冲进雪地里,被漫天的纯白险些刺痛了眼睛,仍是脚步不停。
      若水伸出胳膊,忽然捧起那火红的身影在手心,揽她入怀,也不顾这样的熊抱会否让小小的她喘不过气。手指一点点收紧,手心的小人儿错觉似的变得更加僵硬。
      冰晶似的霏微的雪都悉数走到他眼睛里面去,眉宇间忽然有了涕泪的酸楚。

      阿椒凝神,怔住,就这样被他没轻没重地握在手里,好容易才回过神,却瞬地一头撞进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澈得就如这天,情愫细碎得就如这云,阿椒伸出手,抹去他脸上滚落的泪,眼里的苍凉全部收敛回去,扯开嘴角,忽然笑骂道:
      “你想捏死我啊?”
      若水慌忙松开手,让她舒舒服服地坐在掌心里,咧嘴笑了笑,依然不说话。
      “干嘛这副表情?”阿椒见他眼里光芒流转,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
      “这里也是我的家,为什么不能回来?”阿椒翻了个白眼。
      若水眼睛一亮,“……对、对!”
      “你娘呢,身体好些了没有?”阿椒朝窗户里面瞅。
      “身子已经不冷了!那大夫……真是个好人!”若水诚心地道。

      阿椒听罢一滞,眼里瞬地升起难以言说的悲哀,抬眼望向天空,脸色布满忿恨。
      她恨这天,恨那高高在上决定众生之命运的人。她的公子,那可怜的好心人,上一世已受尽了病痛的折磨,还未攀登至人生的顶峰就已流星般陨落,心中抱憾却又能与谁言说?如今轮回转世,坠地杏林之家,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将多少人从死生的悬崖救回,最后竟却救不了自己。这样的矛盾,这样的无可奈何,在夜深人静之时,定是哀伤而又绝望的吧。
      喻谨之的病是生下便带来的,白茉这样告诉她,家中无数先辈焦头烂额,用尽手段也无法诊治,仿佛有极重的戾气缠在他的身上,怨恨的,恶毒的,荡尽几世也无法消散的戾气。
      那是怎样的仇恨,阿椒不明白,更不忍去想,公子的前生究竟做了怎样不可饶恕的事,才招来这般深重的怨恨,她问白茉,白茉却不语,然脸上一闪而过的愧意却让她心中更加茫然,局外人一般束手无策。

      “嗯……”阿椒沉默良久,终于应道,“是极好,极好的人……”
      玉般温柔,水般善良,是她逆着阳光也想追寻的男子。
      若水听出了几丝不寻常:“你认得他?”
      阿椒苦笑着不知怎么回答,点了点头,却又瞬地摇了摇头,直看得若水神色茫然。
      “对了!”阿椒忽然笑着跳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若水兴奋地抬眼,“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现在少啰嗦。”

      山上的雪化得快了些,还是回来的路,若水却被阿椒带得失了方向,避开了布满脚印的大路,只寻那松针茂密处一探究竟,就这般兜兜转转,脚下的雪是不曾践踏过的白,一脚踩进去,留下深深的足印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是若水心里一震一震的欢快的音节。
      有喜鹊扑打着翅膀飞起,极端的黑白在青空中一闪而逝,惊动了整片静谧的林,枝桠上的雪闷声砸在地上,只一声,仿佛被深渊吸了去,戛然而止。若水眼睛蓦地亮起,大喊着手指上天:“阿椒,喜鹊,是喜鹊!”
      “是吗……”出乎意料的,那很容易被新奇事物吸引的红衣小姑娘却安静得令人心惊,眼中有苍凉掠过,喃喃开口道:“你喜欢喜鹊?”
      “喜欢!”若水憨笑,仿佛心间所想仅凭表情便可了然,“娘说喜鹊吉祥,所以喜欢。”
      “……才不呢。”阿椒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回头冲若水道:“那都是骗人的。”
      若水愣了一下,看着前方继续前行红影,在原地待了半晌,忽然很认真地自语道:
      “那从今天起,若水讨厌喜鹊。”

      逐渐走得深了,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耳畔竟隐隐传来淅沥沥的水声,脚下的积雪也化了大半,泥土是坚硬的棕黄,是自雪覆盖以来久违的颜色。若水看着兴奋,却见阿椒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心中便估摸着此地应离目的地不远了,便也欢喜地跟了过去。
      松针一片墨绿地横亘在眼前,水声越来越大,似是用手拨开这最后一道屏障,便可见到仙境了。
      “到了!”阿椒身小轻快,一溜烟便穿了过去,遥遥冲着若水喊。

      雪山延绵千里,谁想这冰天雪地中竟有这般天地。有温热的泉自山涧流下,白雾氤氲,蒸腾着笼罩了大片溪流,人站在其中亦是朦胧的,竟多了一分虚无的错觉。清泉两旁,是未融化的冰尖晶花,一冷一热,仿佛天地阴阳在这里聚合荟萃,有一瞬间,竟难辨自己身在何处。若水的手还保持着拨开松针的姿势,身体却已经僵直了,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前面有万丈光芒,耀眼得令他无法视物。
      “怎样,还不错吧?”
      阿椒满意地瞥向若水的表情,“回来时发现的,这雾配着这景,有几丝天宫的味道呢。”说罢也不顾若水眼里的兴奋,径自走到温泉旁,脱掉红靴子,两只细瘦的小白脚在泉水里撩起雪白的浪花。
      若这泉直通山下村民的古井,那她阿椒的洗脚水岂不是要被他们喝到肚子里?阿椒低头想着发笑,肩膀一颤一颤,脸上是难得的轻松。

      发呆许久的若水似是终于回过神来,见阿椒一人玩的高兴,也忙脱了鞋坐在岸上,温热的泉并不湍急,只是缓缓淌过,像是夏日里抚过的清风。
      “阿椒……”若水心间温暖,两只手在怀里搓了搓,口里嗫嚅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就是说不出来。
      “怎么啦?”阿椒闭目享受的舒了口气。
      “你……”若水仍然是那样,依依呀呀的。
      “嗯?”阿椒睁开眼,却见若水的脸有几分红,耳朵发烧似的,不禁心间一怔,眼睛也跟着垂下去了。
      “你、你很好!”
      “噗——”
      若不是自有分寸,阿椒早一屁股栽进温泉里了,抚额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瞥了若水一眼,却见他一副终于把心中的话说出来,悠哉释然的样子,手指拨在水里自得其乐的很。不禁弯了嘴角,滚烫的手心按住颈间的白玉,仰头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水转过头,好奇地凑过来,“这玉……”
      阿椒摊开手掌,白玉温润而平滑,“这个?”
      “很好看……”
      “嗯。”阿椒忽然垂眼,轻声应了一句,道:“可这不是我的。”
      “啊?”若水明显愣了一下。
      “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替我偷来的。”阿椒笑道。
      “偷、偷来的?”
      “嗯,不过别误会,我可没打算占为己有,总有一日,是要还给他的。”
      “他?是谁?”若水眼睛一眨不眨地问。
      “他啊……”

      阿椒仰过身,小胳膊抵住额头去看薄雾外的太阳,起先碎成一块一块的云早被风吹着散开了。手伸出去,仿佛要握住什么似的拢在一起,眼睛盯着空空的手心发怔了半晌,终于道:
      “是我一直努力追寻的人。”
      她好像永远都晚来一步。
      即便公子投胎转世,即便一切可以洗尽再来,她却仍然来得太迟,她似乎永远只能躲在他和白茉身后,悄无声音的注视,悄无声息的追寻。
      那流动的云啊,何时才会停下它匆匆的脚步,回过头来,去欣赏身后的风景呢。

      “那样好辛苦。”若水忽然开口。
      阿椒一怔,盯着自己的手指端详,是啊,一路光顾着追逐,哪曾想过荆棘会割破手指。
      兴许阳光都已成了碎片,浮在嘴角,却不知扎破了心。
      “嗯。”阿椒点头,“很苦。”
      若水眼色一黯,“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追?”
      “不知道呢。”阿椒诚实的耸耸肩,“只想着一心追上去,却不知不觉忘了理由。”
      兴许,只是为了再看一次他的微笑吧。如此简单而已。

      “总感觉,”若水喃喃,“阿椒离我好远,眼睛总是向着太阳,好像一张开手,就能飞呢!”
      阿椒偏过头,见若水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不知在看向哪,白雾在他四周缠着一圈又一圈,看上去竟像是个安静的通灵的孩子。
      正想着,若水却瞬地回过头,直直对上阿椒的眼睛,认真,清澈,浅浅开口,却说出足以震撼整个心的话来。

      “但若是阿椒飞的累了,累到从天空上掉下来,若水一定会接住你!”

      若水伸出胳膊做了个托举的姿势,随即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笑。
      温泉里不停扑腾的小细脚停了下来,嘴巴张了张,长睫一闪,遮住了眼底翻涌而出的光。
      会吗?倘若真有一日,筋疲力尽到被刺目的阳光烧断了翅膀,真的会有一双手,穿过重重云雾,纵是在高空的稀薄里喘不过气来,也永远不会移开目光,护送着我一路前行吗?

      “傻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二章 雪山诉柔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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