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安子

1、小情歌

　　（一）
　　他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当风轻轻吹过她的睫毛，他才看见她眼帘下满满的忧伤。
　　那是一个每个人拉着青春的尾巴舍不得撒手的夏天。
　　他说：“蓝，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告别青春了。”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满脸的疑惑。不过她还是微笑的点了点头。
　　她对自己说看着他眼睛里满满的忧伤，怎么忍心拒绝呢。
　　他唱的是《小情歌》。
　　她听的很认真，感觉那些美好的歌词飘过了他们不认识彼此时的所有时光，飘过那些焦躁而凄迷的蝉鸣，飘过了夏日傍晚挥之不去的红云。
　　他唱完的时候，阳光下是两张同样不带半点忧伤的笑脸。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天，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寝室楼下。那天她和往常一样捧着书去图书馆，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他站在寝室楼前。她并没在意，继续往前走。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听见他对她说：“蓝，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她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倒在了她身边。
　　她姓蓝，可是他是第一个用她的姓叫她的人。
　　她并没明白，为什么他在炙热的阳光下站一个下午就是为了跟她说那一句话。
　　后来她是叫来好几个同班的男同学过来才把他送到医务室的。他中了暑，整张脸都是苍白的。
　　她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一点点恢复血色。他是个好看的男生，棱角分明的脸线，浓浓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干净的皮肤和微微盖住眼睛的刘海。她看了很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涨红了脸。
　　她想他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吧。
　　他醒来的时候视线里没了她的身影，他发现自己手背上贴了张备忘纸，纸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心情莫名的好起来，反复的看她给他留的言。
　　而第二天她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却并没意外，意外的却是听到他叫她蓝的时候心没由来的乱跳。
　　夏天吹着湿热的风饶过他们修长的手指，渐渐饶成他们心里戒指的模样。
　　他开始每天存一块钱的硬币。
　　她开始每天折一颗星星。
　　他拉着她，走过校园所有在太阳下投下光斑的树，走过所有夜晚发出暖黄色灯光的路灯，走过了这座城市最最美丽的地方。
　　他说：“蓝，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这座桥的时候就想你一定会喜欢的。那时候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可是脑子里都是你看到这座桥时开心的样子。虽然那时候还不认识你，虽然……”
　　她听着他一直讲下去，心里有一块地方慢慢的软下去。她倚在他的肩膀上不停的点头，傻傻的忘了说话。
　　很多时候都是他带着她踏过这个城市的很多角落，他一直叫她蓝，然后跟她说很多话，而她很认真的听着。他和她在这座城市留下了很多脚印，每个脚印边仿佛都能听见他喊她名字时温柔的声音。
　　他喊她：“蓝，蓝，你的姓和你的样子一样好看。然后他眯着眼睛看着她笑。”
　　有时候他会对她说：“蓝，如果有一天我不理你了，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爱你了。”她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是看见他说话认真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他经常在傍晚的时候带她去看夕阳，他说：“蓝，每次看见夕阳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脸红时的模样，就像现在一样。”他转头去看她，她的脸通红。她狡辩说：“那是因为夕阳照红了我的脸啊。”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他抬头看夕阳的时候，听见她在一边喃喃说：如果我们老去还能一起看夕阳就好了。
　　（二）
　　时间在他们蜿蜒的脚步里一点点流逝，北方的冬天总是来的很早，下过一场延绵了一星期的雨后，温度开始降的很低。她越来越习惯他早上很早在寝室楼下等她一起吃早饭，习惯了他说很多话给她听，习惯了他在她睡不着的时候隔着电话给她唱安静的歌。
　　可是，冬天凛冽的风开始一点点扯断他们手指上缠绕的红线。
　　落不完的树叶在初冬灰色的天空底下飞舞。
　　很多个早上都见不到他在楼下等她，打他电话的时候听到那头刚被电话吵醒烦躁的声音。她气的跟他说你再也别来找我了，挂了电话，很多天不理她。
　　他拉着她逛街的时候，不再听见他跟她说很多话，而她问他话的时候他总不耐烦去回答。于是她撇开他的手独自跑开了。
　　她很多个晚上等不到他的电话，一直等到自己睡着，早上起床的时候匆忙打开手机却是一片空白。
　　很多个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都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沿着眼角留下来的。
　　圣诞节快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一个礼拜没说过话了。
　　平安夜的晚上，她平复了心情，拿着自己亲手为他织的围巾，打算到他寝室楼下等他。她想自己终究还是喜欢他的，不然室友拿她织围巾的线乱弄的时候她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他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往他寝室走。
　　可当她在路边看到他把自己的围巾套在另一个女孩的脖子上的时候，她好像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她好像听到心的某个地方轰然的倒塌了下来。世界安静的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心里冒起的尖锐哀鸣声充斥着耳膜。她说冬天怎么可以这么冷呢，怎么我的眼泪都变冷了呢。
　　冬天寒冷的平安夜下起了雪，广播里是喜庆的圣诞节音乐。
　　（三）
　　他摘下自己围巾围在那个女孩脖子上的时候，转头看见了她离开的背影。
　　他的心像是埋了很多细小的炸弹，在那一刻轰的扯裂了他心脏上敏感的细胞。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蓝，蓝。可是世界只能听见雪落在衣服上沙沙的声音，他喊不出她的名字。
　　很多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安静的融化了。他揉了揉眼睛，湿湿的。
　　他说：“琳，走吧。”
　　他是在酒吧认识琳的，那是他第一次去酒吧。那天蓝撒开他的手独自跑开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街上，觉得这个城市原来也可以这么陌生。
　　他还没来得及跟蓝说自己家里生意失败，不能在圣诞节的时候给她买那条项链了。
　　他在街上一直逛到天黑，最后走进了一间酒吧。
　　他胡乱的叫了很多酒，一个人喝起来。喝了一会一个女孩坐在他身边，她说：“能请我喝酒么？”他点点头。那个女孩拿着啤酒瓶大口大口的喝着，喝到一半却哭了。她哭的很大声，眼泪弄花了她精致的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陪着她大口大口的喝酒。
　　他们喝了很多，酒品堆满了桌子。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他努力去回忆发生了什么，却看见那个女孩从浴室走出。身上只裹了条大毛巾。她把手伸到他前面，然后说：“给我钱。”他怔怔的看着他，脑子都空白了。她看着他哈哈的笑了，笑的很张扬。她说：“我开玩笑的，好孩子，该回家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学校的。
　　蓝在那天下午挽着他的手说：“我再也不闹别扭了。”他看着蓝干净的眼睛觉得自己脏的不象话。从那天开始他开始讨厌自己，他怕听见蓝温柔的声音。
　　一个月后当他接到那个女孩的电话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世界已经慢慢腐烂的不成样子了。
　　那个女孩说：“我看见你的女朋友了，她很漂亮，不过我刚去医院打掉了我们的孩子，你以后只能和我在一起。”
　　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紧紧的握着拳头，听到关节咯咯的声音，指甲陷进掌心的皮肉里。他想起蓝在风里飘动的头发，然后把头埋进膝盖里。
　　平安夜那天晚上，那个女孩来找他。她说：“我叫琳，以后我就是你的女朋友。”他看着她，她脸上化着艳丽的妆，烫成微卷的头发，寒冷的冬天却穿着短裙，毛茸茸却很夸张的帽子。他看着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他说：“琳，我会负责，我会对你好。”说完摘下围巾绕在她空空的脖子上。她雀跃的在他身边跳来跳去，高兴的像个活泼的孩子。
　　（四）
　　她一个人坐在寝室里，看着桌子上玻璃瓶里彩色的纸星星。
　　原来我们认识的时间还很短呢，短的来不及装满整个玻璃瓶。可是，再也折不下去了，不是吗。
　　她听到眼泪落在桌子上吧嗒吧嗒的声音，和下雨的声音一样。于是她就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蓝，我不会让你流泪的，因为我最讨厌下雨天了。”她听他说这些不着边的话的时候都能看见他眼睛里水一样的深情。
　　她对自己说那个叫自己蓝的男生永远消失在自己世界了。说完哭的更厉害了，吓坏了进门的室友。
　　圣诞节那天早上她生病了，怎么也没办法从床上爬起来。室友们都围在她身边照顾她。一个室友对她说：他不值得你为他哭。听完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偷偷擦掉快冒出来的眼泪。
　　她发了烧，可是怎么也不肯去医务室，室友给她买了感冒药，她吃完昏昏的躺在床上，可是怎么也闭不了眼睛。她说我怎么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听见他叫我名字呢。室友安慰她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生病整整一个星期才好起来，这期间他给她发过很多信息，她看都没看就删了。她下床站在阳台上，看到冬天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闭上起眼睛，张开了双手。她想，就算没有他阳光还是那么舒服呀。
　　她关了手机，去图书馆借了很多书，她努力让自己忙的没空去想他。她每天单调的学习吃饭睡觉，时间缓慢却还是安稳的过去。
　　那天她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挽着他的手从图书馆前面走过去，她看到那个女孩在阳光下笑的很开心，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那个女孩有着大大的眼睛，有着让她嫉妒的开朗笑声。他瞥见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匆匆移开了视线，她想他一定是开心的。她吸了吸鼻子独自一人捧着重重的书回寝室。
　　她终于还是和他走了两个相反的方向。
　　没有太阳的时候她就待在寝室里，看着天空慢慢积起厚厚的浅灰色的云，然后落下雪。她看到那些雪一点点覆盖在草坪上，世界被染成干净的白色。
　　（五）
　　圣诞节过后，琳经常来学校找他。室友说：“什么时候换口味了啊，这次又是个大美女。”他们话语里满满的羡慕。他望着另一边当没听见。琳喜欢拉着他让他陪她逛街，她说：“原来你是个这么冷酷的人啊，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男生。”琳从来都不喜欢安静，总是吵闹的说很多话，不管他在不在听。琳好像从来都不怕冷似的，穿着裙子和白靴子在下雪的晚上拉着他看焰火。他碰到他的手，冰凉的。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就把头钻进他怀里，笑的花枝乱颤。她说：“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幸福啊。”
　　每次把琳送回她学校后，他一个人慢慢走回学校。他抬头看耀眼的星光的时候会想起蓝。他想蓝现在在干什么呢，她一定很恨他吧。
　　好几次都忍不住给她发了短信。
　　他说：
　　“蓝，你睡了吗？”
　　“蓝，又下雪了呢，很美呢，你看见了吗？”
　　“蓝，越来越冷了呢，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很怕冷的，你会记得多穿件衣服吗。”
　　“蓝，我…我好想看你笑。”
　　……
　　他每每发完这些，心就尖锐的痛起来。他想，怎么会有我这个可恶的人呢，我哪还有资格关心她呢。可是每次安静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发给她。
　　有好几次他都早早的在图书馆的角落等她，看她慢慢的从书架上取下书，坐在她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他看着她认真的看书，用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写东西。他一坐就是一下午，有好几次他看到她看书看的忘了吃饭，他在一边急的恨不得跑去提醒她。在座位上挣扎了很久还是静静的看着她。她总是等外面漆黑一片了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匆忙的收拾完东西小步跑出去。他看着她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然后在离她很远的位置上站起来。
　　他想：很久之前你还说我不会照顾自己呢，而你呢，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他很想在学校里看见她，可是每次在路上看见的时候都走另一条路避开了。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桌子上的存钱罐已经满满的一罐了，那是他在和蓝交往的时候一点点存起来了。他高兴的用里面的钱跑去买了上次没钱买的项链。买来之后他看着这条项链却发现已经找不到借口送给她了。她看着这条项链一直发呆，最后还是把它放进了口袋里。
　　（六）
　　在下了很多场雪之后，寒假离近了。
　　他考完最后一门测试的时候，琳已经在校门口等他。她对他说：“陪我去公园坐坐吧。”他们坐在公园的木椅上。冬天的下午，阳光照在黄色的木椅上显得很温暖，听不到蝉鸣，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不安的声音。很多学生都已经回家去了，公园里安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琳坐在那没有说话，他们听着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你知道吗？你是我遇见的男生中对我最好的，我还记得不久之前还有个男生对我说他会爱我一生一世的，他把我拉到他怀里亲着我的额头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宝贝。’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就算后来他把我拉到床上，我都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
　　他安静的听她说这些，感觉阳光一点点变刺眼。
　　“那天我吐的瘫坐在厕所里，打电话给他。他冷冷的说让我自己解决掉。我还没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我在冰凉的瓷砖上坐到天亮，等再也流不下眼泪的时候我起身去了医院。你知道吗？我感觉那些冰冷的金属器具碰到我皮肤的时候我的心好像被人捏的喘不过气来。我闭上眼睛可是明明流干的眼泪还是掉下来。你能想象那种疼痛吗？就像一把刀刺进你的肉里，然后无情的搅动。”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湿了一片，感觉她的泪滴在他的皮肤上，开始还带着温度泪水一点点变成冰冷的针，一根根刺进他毛孔里。
　　“我咬破了嘴唇挺过了那几天，直到我遇见你。”
　　“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只想找个人对我好，你知道吗？当我看见你细心的帮你女朋友扣上袖子上的扣子的时候我是这么的嫉妒她，我嫉妒她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也知道你一直都还爱着她。”
　　“你可以恨我的。”
　　“你快去找她吧。”
　　她松开他的手，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他眉头紧锁着，看着远方渐渐落下的太阳，天边堆积着大片大片的红云，红色的光折射过他眼眶的泪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好像听见蓝对他说：“那是夕阳照红了我的脸啊。”
　　他好像听见蓝说：“要是老去我们还能一起看夕阳就好了。”
　　我起身向蓝的宿舍跑。
　　到蓝寝室楼下的时候他焦急的看着蓝所在寝室的窗户。刚巧她的室友拖着行李从寝室楼走出来。她的室友看见他，走过来跟他说：蓝刚刚已经去火车站了，五点半的车。他抬手看了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他转身往校门口跑。
　　他边跑边在心里喊：蓝，一定要等我。
　　他赶到火车站，在候车室的椅子上找到了蓝。她戴着耳机听着歌。
　　他走到她前面，蹲下来看着她。他看见她眼睛里闪过的光。
　　她摘下耳机，扬起嘴角对他说：“hi，好久不见。”
　　他听着她的声音，觉得有着从来没有过的陌生。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对她说：“蓝，不要走，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他用另一只伸进口袋找那条项链，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书上说，每个人都会经历一场失败的爱情，这样那些失败的记忆才会教会你如何去爱。”
　　“蓝…”。他的手拼命的去找那条项链，他明明记得放在那个口袋的。”
　　“如果以后你遇见你个女孩，你一定要告诉她你不会让她流眼泪是因为你爱她而不是讨厌下雨天。”
　　“如果她在街上一个人跑掉了，你一定要去追她，她在橱窗的玻璃里看不见你她会很伤心的。”
　　“她生气的时候对你说千万别找她了，你不能信的，你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晚上的时候一定要跟她说晚安，不然她会睡不着。”
　　“她如果说自己要减肥，你一定要跟她说自己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减肥真的很幸苦的。”
　　“蓝，我会的，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他用力抓着那条项链，手却僵在那里。那看着蓝湿润的眼眶，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堵着怎么也喊不出声音。
　　蓝低着头说：“有没有跟你说过，喜欢一个人是需要时机的，我们错过了想爱的时间。你会再遇见你喜欢的人，到时候可千万别忘记啊。”
　　“我要走了，再见。”
　　她把手从他手心里拿出来，拖着行李走向了检票台。
　　他还是蹲在那里，握着项链的手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
　　他忽然听见那首叫《小情歌》的铃声从检票台传过来，他望过去，一个男生握着一个女孩的手在给她哼这首歌。
　　他听着那个旋律，眼泪一点点掉下来。
　　火车呼啸的飞驰向远方，碾碎了他们成长岁月里关于与子偕老的梦，碾碎了他来不及送出的项链，碾碎了他们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你瞳孔里的闪烁
　　是我拂不去的哀伤
　　而我爱你
　　这是我孤独的岁月里唯一的顾盼
　　夕阳落于末世
　　那是我的劫数我无力抵抗
　　我愿你听见
　　我嘶哑的呼喊
　　绝尘在这冰凉的季节
　　而我们的爱情

作者有话说

　　并没完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