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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會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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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陽——”眉目清秀的年輕女孩,撐著油紙傘,因為寒冷緊緊抱著自己的手臂,見到自己遠遠跑來,卻興奮地對他揮手。“我在這里——”
她的微笑,洋溢著不可言說的幸福。
“菀織!對不起,我來遲了!”他離她尚有百十步遠,已開始小跑。衣衫盡亂,異常狼狽,心里無限愧疚。
“我已都準備妥,”女孩仍是在笑。“我們即刻便可——”
俶爾。死寂陰冷的夜被一聲槍響打破,摔成粉碎。
女孩臉上的笑容還未來得及消失,已軟倒在冰冷的土地。
他驚呆了。他離她尚有百步,她胸口卻依然綻開一朵嫣紅血花。
猝不及防。
等他醒過神來,四周早已有鄰戶點燈開門瞧個究竟。他箭步沖上前,抱起血泊中的女孩,哭喊:“菀織!菀織!”
“蘇陽……”女孩皺眉囈語,“好疼……”
“菀織,我不好,我遲來,妳不要有事呀!”他泣不成聲。
“妳來了就好了……”女孩慘然一笑,然手已垂下。
“菀織呀——”他喊得撕心裂肺。
……
“菀織!”劉美夕驀然從這樣的夢中驚醒,心神不定。
最近經常做奇怪的夢,這是其中之一。身穿民國旗袍和長衫的人,經常在她的夢中進進出出。而她記得了兩個名字,柳蘇陽和梁菀織。
“想象力好到可以寫小說去了。”稍為平靜一點之後她自嘲。“說不定比送快件賺的要多。”
看看床頭的鬧鐘,早晨六點二十八分正。她總是可以提前兩分鐘醒來然后起床。
麻利地穿衣,梳頭,洗臉,刷牙,挎上背包,最后不忘問候在廚房煎蛋的媽媽。
“弟弟呢?”
“還在床上。如果他有妳那末聽話就省心了。”
“他今年會考,七點鐘之前要叫他起來溫書。”
“知道了。妳爸這些年肯給撫養費都是多得他。沒有妳弟弟,他跟那個狐貍精一分錢都不會舍得拿。”
怕得聽媽媽又開始埋怨,她忙不迭的招呼:“我走了。今天要送十二份快件。”
“阿MAY呀,”媽媽有點感慨地說,“辛苦妳了。”
她熟練地出門,蹬車,取件,一手拿早餐往嘴里送一手扶車,流暢地一路滑過清晨的大街。
走進那家人院子的時候劉美夕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的感覺。
別墅門口有一架爛漫的紫藤花,潑潑灑灑,開得張揚而調皮。她一陣迷糊。仿佛已經千百次走進這里。
“快件呀。”她喊。然而魂不守舍。
蹬蹬蹬。下樓的腳步聲。
劉美夕推著單車,走上前去,跟來者同時停在紫藤花下。本以為會見到媽子或者菲傭的她,在面前的女孩撩起一串紫藤花條望著自己的時候,一個趔趄,防線失守,一包快件全部撒在地下濺起一地塵埃。
她見過她。或者說,她認識她。她就差那么一點就可以叫出她的名字。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劉美夕見識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而就在她微微張嘴要說話的時候,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連忙笨拙地從一堆快件里翻出她的那份,送過去。“請簽收一下。”
誰知面前的女孩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后合。
劉美夕不輕易掉的眼淚,忽然就要涌上來了,急促得她要連吞了兩口唾沫才又咽回去。沒錯。她知道這個重逢的情景。她見過。
她認識她。
她記得她。
她每天晚上做相同的夢,夢里就是這個叫梁菀織的女孩,穿著月白色的旗袍,也是這樣對著她笑得天真爛漫,無遮無掩。
可是,只不過一個重復的夢,如此荒誕,如此可笑。
那真的只是一個夢。
更何況,她看著她在快件上簽字。她看清楚她不叫梁菀織。女孩用工整的小行楷寫:梁小千。
“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她終于試探著,吞吞吐吐地說。
叫梁小千的女孩的眉尖驚訝地挑了挑,隨機化為端莊里帶點調皮的笑意。“這就是妳跟別人搭訕的方式?”她說,“我覺得我們好像是在哪里見過。快餐店?便利店?還是在巴士站一起等過車?”
劉美夕語塞。她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解釋。她不知道怎樣說出這樣荒誕的事情才不算是唐突。她覺得她誤會了她的意思。
但她真的想要求證一些東西。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一些東西。
她呆呆地望著她。
“那就是在網上了。”她揚起臉來咯咯笑著望著她。“給妳我的MSN。我家很多快件的,以后有可能用的著。”
劉美夕沒有辦法解釋的時候,就只能先接受一個并不完美的誤會。
簽完快件,梁小千轉身回去了。她的體態非常端莊,又纖細,Zara的連衣裙非常稱身。劉美夕忽然不喜歡看著她的背影,白色的,讓她由心底產生一種強烈的失落感。她站在那里看著她,直到她走到門口了,回過頭來沖她微笑著揮揮手,然后進門。
劉美夕醒過神來的時候,飛快地跨上單車,一路飆了過去。
她只想起一個詞叫荒誕。
上化學實驗課的時候她魂不守舍,一個不留神,硝酸溶液潑將出來,四周陡然尖叫,她慌忙拿抹布去蓋去擦。
“劉美夕!可否專心一點?!”梳分頭的金邊眼鏡女老師大聲呵斥。“這是濃硝酸!不是你家做飯炒菜的豉油!由得你隨心所欲到處潑?”全班目光一時全部聚焦在她身上,劉美夕恨不得找個地洞一鑽。
“俞主任,不好意思這兩天她病了,不介意的話我幫她做實驗吧。”窗口有個男生說話。
劉美夕抬頭一望,那男生是隔壁班的,一雙略彎的眼睛。相面學上有說過,那叫什麼,桃花眼吧。小說裡二少爺之流常有的眼睛,不管什麼時候都略帶笑意。但是不得不承認,那個男生的桃花眼是一雙成功的桃花眼,盯著人看的時候彷彿就在說“來吧,跟我走吧”這樣的話。
俞主任的嘴唇依然很生氣似的抿著,但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轉身在黑板上一板一眼的抄寫化學公式。
“當心不要燒傷了。”那個男生拿了塊新抹布走過來,把她手上的丟進垃圾桶裡。他幫她擦好了桌子,整好了儀器,收拾好了殘局。
“謝謝。”劉美夕說。
“女孩子學化學,做實驗的時候要特別小心。”他說。“像硫酸硝酸這種東西,不留意碰到臉上就不得了了。”
“喔。”劉美夕沒說別的。
“怎麼了,今天?”他問。
“沒事,送快件回來,有點累。”她說。
“一個女孩子,幹嘛每天送快件那末辛苦。”他說,“這種事情是男生做的。妳好不好把工作辭了,反正我家也有車,每天接你上學。妳要是等錢用,我也可以先借給妳。妳以後出來了,做什麼工作不好,現在來做快件。”
“沒事。每天騎騎車,挺好的。”她心裡想著別事,就心不在焉的敷衍他。“習慣了。”
下課鈴驟然響起,學校也打鐘了。學生們開始陸陸續續的去脫掉實驗用的已經被染得五顏六色的白大褂,準備離開。劉美夕看了窗外一眼,加快了手頭的工作。
“阿MAY,這麼認真,還不走?”男生笑著說。
“今天上午要把事情都做完,下午還有別的事情。話劇社要排演,過段時間還要換屆,很麻煩的。”
“女孩子要把永遠把自己擺第一才行,不要太辛苦了。”他很體貼的說。
“哦。”劉美夕依然是心不在焉。
“我等下也有事。主要的環節我都幫你做完了,妳差不多了也走吧,中午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東門那邊新開了一家蛋仔鋪,味道很香的,有時間請你去吃。”
“好,妳也去忙吧。”這個時候劉美夕才終於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不是說他不好看,他很好看,好看得有點過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看著他就有點不舒服的感覺。說不出來,壓抑,心慌,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擺。
“我走了。”男生微笑著揮了揮手,轉身要離開。
這時,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劉美夕叫住了他。“哎。”
“什麼?”男生回過頭來。
“李家勤,妳的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