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六、 鹊桥仙 ...
-
风沙梦里,江湖路上,几度离合又灭。相思一缕现悄然,纵酒处、别情更烈。
前尘已许,来缘未断,岂必征金问铁。疏狂冷傲但心知,愿共此、平湖秋月。
“展大人请坐。”云夫人微笑着在偏室见了展昭。尽管她脸上神情云淡风轻,展昭还是从她眼角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不快。而且展昭注意到,云夫人座位后面的小柜子门没有关好,显然是她刚刚放了什么东西进去。极有可能就是那耳坠。想到那耳坠只是白玉堂授意云问秋掉包的,展昭不禁暗暗发笑。
展昭的笑容向来是使人感到安心的因素之一。即使是开封那些见惯大场面的男女老少,也每每因此而觉得人生美好许多。所以云夫人被展昭这笑得一时失神,反倒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了。
等到云夫人发现自己竟在为一个初次见面的青年男子发呆,展昭已经坐下许久,正躬身致歉:“早晨打扰了夫人,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展大人是公事在身。妾身无能,无法援手,已是惭愧万分;兼让疑犯破门而入,在院中藏匿,以致展大人多费精力,更是无地自容。怎么还敢怪展大人,倒是展大人莫怪妾身才是。”云夫人含笑谦逊,掩饰了方才失态的尴尬。
她声音柔和,语意亲切,可是听在展昭耳里却是一阵别扭。不为别的,只是这女人太圆滑,给人一种猜不透看不明的感觉。对于一个寡居而又富有的女子,这也许是她必备的功力,否则容易被外人甚至家仆欺负。但她与耳坠密切相关,本该有那么点不自然,竟丝毫看不出做作,展昭越觉她不简单,加倍留心起来。
但展昭当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道:“夫人言重了。”
云夫人笑了笑,没再答话。展昭也没说话。沉默的环境总是让人压抑,只看谁先忍不住。
终究是展昭长久在庙堂与江湖之间周旋锻炼出的本事占了上风。云夫人实在受不了,强笑着问道:“展大人……似乎还有别的事?”
展昭道:“夫人可真是明察秋毫。不瞒夫人说,展某此来,乃是想问问夫人,这疑犯胡烈,夫人是否认识?”
“展大人说笑了。妾身自夫丧后,只身抚育女儿长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识得什么疑犯?”
“哦?”展昭似笑非笑,“夫人家中除了令爱和夫人自己,还有若干仆妇家丁,焉知不是他们所为?”
云夫人愣了愣,很快地道:“妾身别的本事没有,只治下颇有可为处,自信手下的人没这个胆子杀人。”
“展某几时说过胡烈是杀人?”展昭淡淡地逼问。
云夫人噎了一下,眼珠一转,答道:“展大人可是贵人多忘事啊。早上妾身虽未出现,但展大人手底下的人那般吆喝,妾身想不听见也难啊。”
这回轮到展昭被噎了。早上张岳他们有没有说过胡烈是“杀人”嫌犯,他没注意;而张岳他们声音确实很大,云夫人是否听得见,他更没法判断。因此展昭只好笑道:“是么,展某疏忽了。……云夫人对手下这般有信心,不知羡煞多少人。譬如展某在京师的一位相识,家中只有一母一妹,历来对妹妹颇为宠爱。可是那位相识就没云夫人这般好手段,听说连他妹妹最喜欢的首饰,也给手下人偷了去。不知云夫人可否将治下手段传授一二,展某也好带给那位相识,以免他和妹妹再难受。”
云夫人看着展昭,想从这番话中听出点什么,尤其听到“首饰”二字时,她下意识地颤了颤,可终究没听出来什么言外之意。那些微的颤抖尽收眼底,展昭心中松了口气,也看着云夫人,等她回答。
许久,云夫人才道:“展大人过奖了,这也只是妾身的一点经验罢了。既然于展大人有用,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说治下,没别的,只四个字:张弛有度。”
展昭凛然,倒诚心请教起来:“此话怎讲?”
云夫人微微一笑:“弛,是让他们知道宽容;张,是让他们记得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可是太严又容易激起反叛。因此该宽松时一定要示之以惠,该严厉时绝不手软。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心里始终有一个标准,有一条底线,并能够因此随势变通。”
“夫人是将才。”展昭叹了一声,“只是这些道理说起来虽容易,要做到却难了。尤其这个度,如何把握?”
云夫人笑得更柔:“这个就要自己去体验了。不同的人,手下的人自然也不同,所在的地方规矩也不同,岂可一概而论。即便是初时吃了亏,只要多沟通沟通,弄清问题所在,要重新做好也不难。”
“如此说来,夫人与这家中的许多家丁仆妇,都是沟通良好了?”
“要说都是良好,倒也未必。只是妾身自信,并没有什么问题。”云夫人一副很有把握的口吻。
展昭点了点头,道:“早上胡烈在被展某等人追上之前就已为锦毛鼠白玉堂所截,不知白兄与夫人怎样称呼?”
御猫锦毛鼠之争名动天下,似云夫人这样的大户,绝无不知之理。因此展昭问一句白玉堂,倒也不算贸然询私。云夫人一怔之后,含糊答道:“妾身本不识白五爷,是白五爷偶经此地,随便坐坐而已。”
“夫人携女独居,怎会轻易让陌生男子进门?”展昭看似随意地问道,其中咄咄逼人之势却是明显的很。
云夫人怫然不悦:“展大人这是在盘问妾身了?不知妾身犯了大宋的哪条律法?”不等展昭说话,便端起茶杯,“展大人来致歉,妾身已经受了;展大人问疑犯和治下,妾身也已答了。妾身不敢让展大人久耽,请吧。”竟是下了逐客令。
展昭急忙道:“夫人误会了,展某并无盘问之意。只是……只是白兄自截下胡烈之后便不知去向,展某只是想在夫人这里得到些信息去寻他罢了。”
“哦……”云夫人慢慢地放下杯子,“原来如此。展大人与白五爷原来如此情深意重啊?”
这话听得展昭脸色微赧,但很快恢复正常:“夫人若知白兄去向,还请告知。”
“对不住展大人了。白五爷坐坐就走,并没告知去向,妾身自然也不好随便相询。”云夫人笑得无辜,却掩不住一丝幸灾乐祸式的兴奋。
展昭哦了一声,向窗外望了一时,忽道:“夫人院中梅花美得紧啊。”
云夫人闻言也看向窗外。偏室外头栽了几棵梅树,枝头梅花半开;花瓣上的雪还没化,凭空点缀出一份洁雅。她微弯嘴角,道:“亡夫最爱梅花,妾身在居所外面栽上梅树,便是纪念之意。”
“展某适才上山时,见山下也有梅树,不似自然生长,想来也是夫人派人种植的了?”
“山下?妾身不知。”云夫人摇头道,“妾身嫁进云家以来,便从未下过山。即使是集市庙会,最多也只让丫鬟们跟随小女,让她下山去玩玩罢了。夫丧之后,妾身更是心如止水,不曾出门一步。”
展昭喟然而叹:“夫人这许多年,真是辛苦了。”
云夫人一双眼睛在他身上一转,缓缓道:“习惯了,也不觉什么辛苦。等到小女嫁了人,妾身只怕更加活得无味。”
“展某不久前见过萧家二少爷,听说正是夫人良婿?”
“良不良的也就罢了,他能对小女好,就是小女和妾身之福。”
展昭斟酌着词句,道:“萧二少爷似乎等订亲等了好久了,只是夫人一直未允,不知何故?”
云夫人盯了他一眼:“展大人这是给萧二少爷催婚来了?”
“哪里。只是展某与萧大人虽无深交,总有同朝为官之谊,因此萧二少爷想在展某回京之前定下事来,一起热闹一下。展某推辞不过,只好答应,这才顺便问问夫人。”
“小女爱美,妾身为她要的聘礼便是首饰。萧二少爷几时送了来,妾身几时择定吉日。”
云夫人当时确是这般对萧天宠说的,心想萧天宠已将聘礼之言告知展昭,因此不好改口。展昭立即问道:“萧家权富不会不及夫人,难道些许首饰,竟会拖了这么久?”
这话一出,屋子顿时陷入沉默。云夫人慢慢站起身来,看清外面没人,关上了门窗,才转身冷冷看着展昭:“原来展大人果然是为了耳坠而来。既然如此,直说便是,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展昭也站了起来,沉声道:“如此夫人便是承认有意于那耳坠了?展某责任在身,不得不请问详细,夫人为何定要那耳坠,并不惜为此搭上三人性命?”
“你一直没看到?”白玉堂不无失望地问,尽管还带着那么一点点最后的希冀。
云问秋也很遗憾:“母亲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外面都是有人把守的,我根本没机会偷看。若是找借口,我也瞒不过她去。”
这话白玉堂倒是相信。孩子在父母面前撒谎,少有完全瞒过的;他们只是不揭穿孩子的谎言罢了。所以白玉堂只好叹了口气,道:“这条路竟然行不通……耳坠呢?”
云问秋从贴身的衣兜里取出那枚耳坠,交还给白玉堂。眼看着他接过,忽然脸上一红。自己胸口的温度传到他的指尖,似乎他们之间就有了某种奇特的联系。而这种感觉背叛了理智,引起一种不该有的战栗。那也许不能代表心动,而只是初次与男子近距离接触的结果。
但白玉堂并未留意。他摩挲着那耳坠的轮廓,仿佛想从中读出点什么来。它刚打造好不久白玉堂就见过,和普通的耳坠构造并无不同,不会在里面夹有什么纸卷之类的秘密。然而如今因它而牵涉其中的已有一人死亡,一人下落不明,一人待罪于牢房之中;更不必提展昭奉了密旨千里奔波,白玉堂莫名卷入不得脱身。
“究竟是为了什么……”白玉堂喃喃自语,忽然一击额头,道,“何牧田那里有它的图像,据说是他在萧家做事的世伯所给,这世伯想必知道点什么。不错,我这便当去问问。嗯……那什么世伯又不认识我,估计也没听说过,五爷还得把何牧田从县衙里带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起身打算走。云问秋有些发呆地看着他,忽然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拉住他的衣袖,道:“白公子,带我一起去吧。”
“什么?”白玉堂一怔。
云问秋低下头,嗫嚅道:“白公子要去找他,我……”
白玉堂登时明白。她已许久不见何牧田,又刚听说何牧田被县令所囚,自然情切关心。何况何牧田与耳坠已脱不了干系,只怕有甚危险,她更多了一份担忧。眼下连云问秋自己也无法洗清联系,又怕云夫人得知耳坠为假,是以要孤注一掷地离家而去了。
“你决定了?”白玉堂问。带走她,他当然不会不敢,他只是不愿她后悔。
云问秋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又道:“现在就走吧,我不用收拾东西。”
白玉堂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够干脆。”说着打开窗户,看准了没人,便翻身出去。回身伸手扶住云问秋,将她托下地来,随后从外面重新把窗户关好。他手脚轻灵,没发出一点声音。
云问秋望着白玉堂的眼神里不由带上了敬佩和崇拜。这种眼神白玉堂见得多了,也没多管,轻声道:“你准备好了么?”见云问秋点头,白玉堂拔出画影,在地上轻轻划了几道,随后拦腰托起她,深吸一口气,向院外直掠而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到了孀居外头。进了树林,白玉堂放下云问秋,道:“你快改装一下,比如重新梳头、把衣服内外顺序换换什么的,别让人一眼认出就行。”
云问秋应了一声,趋到树后。等她转出来时,头发已经披散下来,将脸遮去了一半,衣服的穿法也变得奇怪——譬如将腰带斜系在了肩膀上。白玉堂略带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你很有天分啊。”
云问秋低眉笑笑:“白公子过奖了。”
白玉堂清了清嗓子,带着她往山下走去。一路也没什么话可说。到了山脚见到梅树,白玉堂忽然想起那老头,问道:“你认识那草屋里的老人吗?”
“认识。小时候我常常溜出来玩,有次迷路了,结果遇到他上山去采药,他就带我回了草屋,第二天才送我回家。后来我每次出来,都会去他那坐坐。因为怕母亲责怪,我都是把丫鬟打发走了才去的。”云问秋说起这些,一派娇俏而可喜的小丫头口吻。
白玉堂笑了笑,道:“既然每次都去,这次也别例外。去看看吧。”他想起刚上山前和展昭的对话,也许这老人真与胡烈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云问秋自然应允了。
那草屋门是关的,但没锁,篱笆扎的小院子里也没人。云问秋走到窗边,往里看了看,道:“他不在。可能是又上山采药去了吧。”白玉堂也走到旁边往里看去。只见草屋内只一张破床,一张木桌,几张歪凳,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但屋子很整洁,虽说不上一尘不染,至少是干净得让人舒心的。
“一个独居的老者,怎么会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好?”白玉堂心下起疑。男人对环境是否整洁本就不如女人在意,那老头年届六旬,又是独自一人,就是有心恐也无力。白玉堂想了想,绕到门口,伸手去推门。
“不行,”云问秋赶紧拦住,“他会生气的。”
白玉堂停下动作,挑眉看着她。云问秋解释道:“大叔不喜欢陌生人进他的屋子。就是我来,如果碰到他没在,也要在外面等他回来,不能自己进去。我第一次遇上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开门,结果他回来把我训了一顿,好几个月都没理我呢。”
看来这老人不仅行为可疑,性格也颇古怪。不喜欢陌生人进屋,那倒情有可原;可是云问秋从小和他打交道,竟也不能独自进去,这就有些极端了。白玉堂耸了耸肩膀:“现在没时间等他回来,只好罢了。走吧。”
云问秋颇为不舍地看看那草屋,跟着白玉堂往县中心去了。
“你先在这里呆一会,我把他带出来。”白玉堂带着云问秋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云问秋点了点头。白玉堂给她留了几两银子,又对小二道:“我这妹子染了病,会传染,你可别随便进来。”
小二吓了一跳,连连应声不迭。白玉堂关上门,自下楼去。云问秋心里激动万分,在房中走来走去,偶然走到镜子前,才发现自己还是披头散发的样子。生怕待会吓到何牧田,便赶紧将头发梳理好,衣服也整理干净,这才勉强平静了几分,坐在椅子上等着。
没等多久,白玉堂就推开了门。云问秋见他回来,大喜而起,却又见只有他一个人,不由惊疑不定:“白公子,他……他人呢?”
白玉堂摇头道:“想是我叫猫儿拖住那姓许的,我们离开之后他起了疑心,便把何牧田转移了。整个县衙我都没找到他。只盼……他没生命危险就好。”
云问秋脸上的喜色慢慢凝固成失望,眼中的光彩也一下子暗淡下来。白玉堂也甚是没精打采的,随手提起桌上的壶,却发现是茶,当即出去叫小二送了酒上来。
“这姓许的也不是那么无能嘛。”白玉堂仰头饮尽一杯,“早知如此,爷应该一掌劈晕他才是,何必让猫儿多此一举地拖着他。”
云问秋本就心下郁郁,听了他这句话,更是觉得堵得话都说不出来。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忽地一伸手,也倒了杯酒,也一饮而尽。只是她从未这般喝过酒,不由呛得连连咳嗽。
白玉堂吓了一跳,见她又要倒第二杯,赶忙拦下:“你这是做什么?不能喝就别喝。”
云问秋不理他,举着杯子就往自己口边送。白玉堂看她神情哀痛欲绝,竟一时下不了决心,任由她挣开自己,又是一杯干了。
连饮三杯,云问秋才停住,缓缓放下酒杯,慢慢地趴在桌子上,闭上眼,一滴清泪滑过脸颊。
白玉堂怔怔地看着她的脸,想:“相思二字,竟可叫人肠断如此。我不在的时候,罗敷是不是也曾借酒浇愁?前朝李白却说了,举杯消愁愁更愁,然则那么多日子,罗敷是怎么过的?这云小姐只不过数月不见何牧田,已然如此,我却是一去就好几年……”
在白玉堂心中,罗敷的地位未见得就比其他的女子高多少,只是罗敷无辜身死,死前还刚刚与他分开,当真是生离死别了。白玉堂不由怅然,又想:“云问秋是这般待何牧田,罗敷是这般待我,而我……”
他以前并未想过,为何在开封的时候,就比在别处开心一些;也没想过为何展昭手下对敌留情伤了自身,他却要大大的生气,以至于不辞而别。直到方才路上与展昭寥寥数语,现下又触景生情,这才更是笃定。
“而我……多久不见猫儿,再见的时候,却偏要惹他生气。呸呸,五爷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怎么自比起这些女子来了。”想到此,白玉堂甩了甩头,再倒酒时,却发现酒壶已然空了。
“只是这样?”展昭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你何必呢?”
云夫人苦笑:“不然能怎样呢?我就这一个女儿啊,怎能送到虎口里去?”
“那么,胡烈确实是你所派的了?可是他又何必杀人?”展昭无论如何觉得云夫人的理由有些说不过去。哪知云夫人苦笑更甚:“我何尝要他杀人来着?我也不知他为何如此大胆。展大人,妾身从来偏安一隅,与世无涉,决不会贸然在外犯事的啊。”
展昭摇了摇头:“胡烈也说罗敷姑娘并非他所杀,却与他也不是毫无关系。然而他所述情形漏洞百出,实无可信之处。至于夫人所言,也只是一面之词,并无证据。眼下云小姐因夫人阻挠她与何牧田相见,想必已有怨言。而夫人却言道是为了她。恐怕令爱也不会相信……”
云夫人叹道:“我也知她不会相信。可是不这样,如何让萧家死心呢?我也想过,若是早早让小女与何家订了亲,会不会就逃过一劫。可是萧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要不是明里丢了面子。我怕他们到时候抢亲……而如今这样做,说了是为了聘礼,他们便不好再闹事了。”
展昭默然,总觉得她想法有些奇怪。找萧家要那“御赐”耳坠作为聘礼,自己却抢先截取耳坠,算准萧家不敢拿别的耳坠冒充,借口聘礼未办到而拒婚……似乎是不错的计划。可是既是“御赐”耳坠,萧家说不敢随意转手他人,也是说得过去的,云夫人要求御赐之物为聘礼本就是无理。心念百转,依然不能判断孰是孰非。
“展大人要怎样才能相信?”见展昭久久不语,云夫人有点着急了。
“不是不相信,只是总得有个相信的理由。展某实在不能妄下定论。”展昭虽知她手上那枚耳坠并非自己追寻之物,却还是照着她的说法接了下去,“这样吧,夫人那枚耳坠还是交给展某带回,这样,萧家仍然拿不出聘礼,夫人的说法也还是成立的。”
“啊,这……”云夫人迟疑了。
展昭立时看出她之前说的话不尽不实,暗自点头,口中却做无事般道:“夫人有何难处和顾虑,不妨直说。”
“这个……”云夫人没料到展昭来这么一着,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也好。”
虽然说得不情不愿,她还是走到那小柜子边,停了一停,取出一枚耳坠来,交到展昭手里。
那是云问秋的耳坠,云夫人显然是没认出来。可见她对女儿就算爱得深沉,也确实是关心不够,加之无论何种目的,不许女儿与何牧田见面是事实,无怪云问秋对她非但不理解,反而心怀怨念。再说云问秋虽有不满却不敢说,可知云夫人平日对女儿的温情实在是有限。展昭抚着耳坠,叹了一声。
“这事既然牵连到云小姐,不知展某可否见见她?”展昭忽然想白玉堂不知和云问秋谈什么,这么久都没完,心下有些担心。云夫人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应了。
两人当下往云问秋房中而去。听到云夫人的声音,秀儿急忙开了门,小声道:“小姐睡着呢。”
展昭一怔。云问秋若是睡着,那白玉堂干嘛去了?见展昭有愕然之色,云夫人皱了皱眉头,道:“把她叫起来。什么时辰啊就睡着,一天到晚的睡也不怕一睡不起。”
当妈的不假思索这样说女儿,展昭越发怀疑她对云问秋所谓的母爱了。秀儿却像是早已习惯云夫人的态度,应了一声,便去推里间的门。
“咦,门怎么锁了?”秀儿惊讶地叫道。云夫人睁大了眼,几步上前一推,怒道:“这丫头居然锁起门来了!去,找钥匙。”
展昭冷眼看着,心里怀疑更甚。云问秋一个大家闺秀,睡觉锁个门有什么稀奇?云夫人生气也就罢了,丫鬟秀儿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难道云问秋在家里的地位如此之低下么?
门锁不常用,钥匙自然就难得找。好不容易找来钥匙开了门,云夫人怒气冲冲地一脚跨进,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身子一顿,随后放柔了声音道:“秋儿,醒了吗?怎么锁门了呢,这样万一出了事,娘怎么进来?秋儿,展大人要见你,快起来——秋儿?秋儿!云问秋!”
她的声音重新掺了怒气。展昭不好进里间,在外面听得莫名其妙。只见云夫人冲出来,劈手就给了秀儿一个耳光:“死丫头!小姐人呢?”
“在里面啊。”秀儿捂着脸又惊又怕,还有三分委屈。云夫人一指房门:“在哪?你去给我带出来!”
秀儿红着眼圈进去了,没一会便叫起来:“小姐!小姐哪去了!”她惊慌地跑出来,拼命摇着头,“夫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门一直是关的呀。”
“门关着,窗户呢!”云夫人喝斥道,“你白长了这么大,我白教了你这么久?这也想不到!”
秀儿已经哭了出来,不敢再回口了。云夫人犹有余怒,对着她一顿训斥,恶毒刻薄,哪里还像之前那个一口一个妾身虽然老练却温柔的贵妇?展昭不愿再看,转身步出房去。
云问秋不在,以她性格,也不像是敢于翻窗逃走的。何况她就算出了房,也是无处可去。由此看来,必然是被白玉堂带走了。而只有是去找何牧田,她才会说服自己跟着白玉堂去。想到这里,展昭哪里还呆的下去,扬声道:“云小姐既然不在,展某只好过几日再来。请夫人平和一些,展某告辞了。”说罢不等答话,便径自往孀居大门而去。
云夫人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都让展昭看在了眼里,不由大为懊悔,只差没有捶胸顿足了。也许这一时的冲动,使得自己之前的话语的可信度又降低了。云夫人恨得砸了一下门,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了秀儿身上,上前拽住她的头发狠狠往边上一推。秀儿啊地惨叫一声,额头撞在门框上,昏了过去。
展昭走得不远,耳力又好,秀儿这声叫他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停下折返回来。只因方才一直在想白玉堂,这会儿不由学了他的做法,并不当面喝问,而是闪身在外静心看着。
云夫人见秀儿昏了,饶是再气,也只得暂停,砰地甩上房门上了锁,沉着脸走了。展昭等她走远,便绕到窗前,想进去问秀儿话。谁知那窗户却是从里面插上的。
“这怎么好?啊,玉堂带了云小姐翻窗,想必内室的窗户是开的。”虽然进入女子闺房不大妥当,但事关重大,只好暂且从权。
来到内室窗外,展昭手指搭上窗框,轻轻向外引着。正待进去,忽见地上有什么不对。仔细一看,是极细的划痕,痕迹很新,应是刚划不久。划的是一个箭头,顺着箭头看去,正是清水县中心的方向。
“画影啊画影,真是委屈你了。”展昭摇首而叹,脚下一拖,抹去了划痕,随即翻身进屋。
他仿佛还能闻到白玉堂留下的一丝气息。那股淡淡的熏香味道绝不是属于云问秋这娇小姐的。不久之前,白玉堂在这里唤醒云问秋,相谈一时,然后携了她离去,干脆利落。展昭想象着那时情形,微微笑了,胸中渐渐地胀起一种满足感。即使现在没在身边,却依然眼里心里尽是他的影子,那是旁人不能体会到的有如心灵相通合为一体的自信、感激,以及深情。
展昭看了看开着的隔门,悄没声地掠过去,俯身抱起昏迷的秀儿,原路出了房,关好窗,脚尖轻点,纵跃出了孀居。
进了树林,又绕好几个弯,展昭才放下秀儿,随即在她穴位上推拿几下,便走到一边,静等她醒来。
大约半柱香时分,秀儿悠悠醒转,哼了一声。
“这是什么地方?”发现自己躺在树下,秀儿惊问道。
“姑娘别怕。”展昭扶她坐起来,“展某想请问姑娘一些事情,不便让云夫人知道,因此冒昧带出姑娘,还请见谅。”
秀儿揉揉眼睛,认出是展昭,不敢怠慢,忙道:“大人有话尽管问就是。”
展昭低着头,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你们夫人,是云小姐的生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