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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歸途[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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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京乘新幹線往京都,行程約兩個半小時。
京挽著輕便的行李,步出車站,柔和而微涼的夏風飄揚撲面。
吸一口久違多時的清新空氣,沖沖一別,一晃已近十年,令他不勝唏噓。
搭乘京都獨有的Yasaki計程車,返到座落在洛東的家。
他家在京都尚算富裕人家,所以房子建於較繁榮的祗園附近,面積亦較一般房子大。
甫下車,他切切實實感到自己回家了。
走進屋內,以兒子的身份鬧嚷︰「我回來了。」對他而言是多麼懷念。
眼角滲出霧氣,這次或許是最後一次…
爸媽跟妹紛紛迎接他,他低下頭,輕輕軾去淚痕,堆起一張十年不變的無邪笑臉。
「哥~歡迎回來~」
「老爸,你看這孩子的笑臉,從來都沒改變過…」
身旁的老父只是笑而不語。
老父是名商人,又是木匠。多年來接管家族的家具生意,業務蒸蒸日上。
在重男輕女的日本社會,父親總會希望退休時由兒子承繼衣缽。
而京的老父亦不例外,冀望京能唸上大學,將來接掌生意,代代薪火相傳。
京遺傳了老父的一雙巧手,喜歡堆砌一件件的家具,可是他卻自問不是唸書的材料,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能幹的商人。
在高中入學試中,只交白卷。氣得老父七竅生煙,他卻暗地裡咯咯嘻笑。
在這段日子裡,他認識了一雙截然不同的巧手。
那雙寬大而暖烘烘的手,是屬於有一頭長長藍髮,線條修長的男孩。
敏曾是京的樂團貝斯手。
京在初中時迷上搖滾樂,立志要組團,可惜一直都沒長久維持。
他忘了如何認識敏,只記得當初感到敏很帥氣,想跟他結為朋友。
敏是個外表開朗,內裡陰沉,思想消極的孩子,從未在別人面前真正開啟心扉。
不知為何,只要跟敏在一起,京便感到如在孤島的彼岸找到另一個自己。
京脫下沾滿汗水的襯衣,雪白的胸口有一不太搭調的紋身。
「No Future…」鏡中反映的紋身,他看得入迷。
他十分明瞭,已沒有所謂的未來…
生命的盡頭,並不可怕,只是走的時候有點孤單。
如今回到家鄉,能與家人見面,已沒遺憾。
真的已沒遺憾…
自入學失敗後,老父總是藉詞冷嘲熱諷一番。
京雖氣上心頭,但仍處處忍讓。
吵嚷年多,終有一次,老父一句︰「組樂團的人全都沒出色。」
京忍辱已久的怒潮湧現,丟下一句︰「我必定讓你看到成功的我!」就奪門而出。
他拔足狂跑,似是要一下子將忍耐多時的怒氣全都發洩出來。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停在敏的住處。
撳了門鈴,敏已站在門前。
京不發一言,而敏亦似是洞悉他的心事,沒多咀發問。
他住在敏家。寡言的二人,甚少交談,然而說話亦是一句起、兩句止,卻在短促的言詞中看澈對方心思。
寂靜無聲的房子,耳邊纏繞著嗡嗡吱吱的嗚叫。
偶爾看到敏靠在窗邊,輕撥貝斯上的琴弦,沉鬱的弦音,如泣如訢。
他知道,敏因看不清所謂的真實,非常空虛,內心哀傷。
觸及不了所謂的未來…
回過神來,已是清早。
晨光經窗戶透入房間,在室內灑上零零碎碎的金粉。
他徹夜無眠,腦內的撕扯痛不欲生,目眩昏暈。
待回東京後就得立即入院,這一趟準是沒法再出來吧…
年多前耳邊嗡嗡作響,誤以為耳疾復發,診\斷報告卻得出是先天性腦中風。
病情逐漸加劇,死亡悄然貼近。
他雖任意妄為,但仍不吭一聲熬下去,不想讓家人察覺到自己已命不久矣。
敏不擅長做飯,卻做得一手出色的咖哩。
每當敏做飯時,京必定嚷著要吃咖哩飯。
那股不溫不辣,後而滲出甘甜的味感,令京著迷。
敏總是盯著吃得津津有味的京,嘴角不禁揚起微微笑意。
不造作,亦不虛偽,整張臉散發出濃厚的孩子氣,這就是敏的真正笑靨。
一張臉深深烙在京的腦海裡。
午間時份,烈日當空。
京蹲在庭院前發獃,望著院內的枝枝節節,看得入神,有一蜻蜓飛到肩膀上。
準是將會下雨吧…不然它也不會飛到屋內。
嘀嗒…嘀嗒…一滴又一滴的水點落在他身上。
望向晴空,萬里無雲。
臉上泛起一片涼,淚眶溢滿霧氣。
珍珠般的顆淚除除落下。
如斯渺小的生命都懂得為保命而打算,自己卻只能眼睜睜讓花白的生命黯然消逝。
他頓感自己是個窩囊廢,只懂讓病魔一點一滴勾走自己的生命。
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夾雜著絲絲淚珠。
京不明白,為何敏一直都沒嚷著要他回家。
或許是太寂寞,有伴兒跟自己生活,總感到會有人在家守候自己。
敏不在的時候,他抱著敏的貝斯,輕撫琴弦。
弦音透過空氣,在屋裡搖盪。
清脆而暗沉的琴音,令他感到自己並非孑然一人。
其實他們都很怕孤單,心裡的孤寂,讓他們飄泊不定,或許對方就是自己唯一依靠。
他不了解對敏的感覺,那種似抓非抓、絲絲線線,繫在心頭,微微一扯,足以撕得唸唸碎的感覺,京並不認為這是愛戀。
倒是二人纏纏繞繞、互相牽制、互相扶持、以沬相濡的關係,他覺得是一種緣份,能在生之年遇上如此知己,是無比福氣。
京回到自己的房間,倚在窗前。
看著雨點唦唦落下,拍打得窗眶叮叮咚咚作響。
京想得有點迷糊。
那夜,亦是下起茫茫大雨。
嘀嘀嗒嗒的雨點,跟鐘擺的聲音重疊。
他當時亦是靠在窗邊,看著雨水無情地敲打地上一切。
他在苦惱,樂團決定上京,可是敏卻淡然說不會隨行。
他雖看出敏是害怕陌生的環境,卻無法瞭解其心情。
就在此時,門被推開。
敏走上前,沉默不語。四目交投,京愴惶別開了臉,敏卻拉著他的手。
輕輕一扯,他整個人墮進他的胸懷內。
呯呯蓬蓬的心跳聲,他聽得分明。
「別顧慮我,跟他們一同上京。」
窗外的雨絲連綿不斷…
已沒法再待下去,腦內的渾濁已不容自己撐下去。
沖沖跟家人告別,便乘車到車站。
他走到車站旁的一家小食店。
分別近十年,不知這裡的主人仍記得他嗎?
多年前從朋友口中得知他在這裡開了一間小食店。
敏比最後一次見面時胖了點,臉上的稚氣全消,蛻變得成熟。
那長長的藍髮早已換成短絀的烏髮。
京就在敏面前,敏難免露出絲絲驚訝。
「回來多久了?」
「三天左右,可是現在得馬上回去錄音。」
「是嗎…薰他們現在好嗎?」
「仍是老樣子,一天到晚都忙著作曲。」
「嗯…頂替我的人可好嗎?」
「你說TOSHIYA…他很好。他有點像你…」
敏沉默不語。
「不要只說我了,你呢?」
「孩子快出生了。」敏的神情有點怪異。
「是嗎?結婚了? 」他心一沉。
「跟店面打工的女孩一起。」
「恭喜。」
「謝謝。我看你仍未準備便當吧,你到店裡內待一會。」
京睨著敏的背影,跟當年緊摟著他的身影彷如疊在一起。
他緊懾著沉殿殿的便當,心亦沉溺大海。
跨過白線,坐上車椅。
揭開便當,熟悉的香氣隨即飄逸。
是久違的咖哩飯。
不知為何,他的身子突然僵住,眼前的便當變得糊了。
嘴巴吐出如洪的鳴咽。
為何一直都看不透,當年自以為看澈敏的心思,原來一點都看不清楚。
敏選擇放棄人生,為的是讓自己成長,令自己獨立。
一直都認為這不是戀、不是愛,根本是自我逃避。
敏沒表態,目的就是不想讓自己一直依賴他。
叫人找狂的悔意令京泣不成聲。
新幹線正緩緩駛出。
…歸途…
- FIN -
200605141606
BGM︰手紙---西村由紀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