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of the Loveless》明烛天南

8、第 8 章

　　八

　　“要不要跟我参加一个聚会？”

　　诊所空闲的下午，修罗正在摆弄咖啡机，在卡妙经过时，他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聚会？卡妙重复着这个词，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一拍。不可否认跟修罗在非工作场合见面对他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同时他也疑惑起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聚会：看修罗的样子，并不像是会出入酒吧舞厅一类地方的人。

　　是教会的聚会。修罗对着卡妙举举咖啡杯：我们会在公园做烧烤和其他菜肴，并玩玩游戏什么的。

　　这倒是非常的新鲜。卡妙想。当然，提到做游戏他脑中总是会有些旖旎幻想，但是修罗似是跟这些想象无缘。

　　扔飞盘让狗去接吗？他开了个玩笑，修罗却很认真地回答道会有人带着宠物去，不过可能不会玩飞盘。

　　好吧。卡妙赶快岔开话题。我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么？穿什么？要不要带礼物？

　　穿休闲的衣服就可以，至于带东西，如果真的想带的话买些饮料就行。修罗啜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头。

　　时间？

　　星期天下午，我去接你还是……？

　　直觉上卡妙并不想让修罗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以及和谁住在一起。他犹豫了一下，说还是我直接去比较好。

　　你的车修好了么？

　　修好了。卡妙挠挠脸颊，心想一定要把车停的远一些——所谓的修好，不过是安了新的刹车灯，至于外壳，还是一副后现代艺术的惨象。

　　那就这样，星期天下午两点，回声公园见。

　　这拐弯抹角的约定让卡妙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欣喜。他躺在床上，凝视着月光在天花板上的投影，回想上一次有这种期盼是什么时候，和什么人，可他想不起来。

　　每次每回的交往，似乎都不是发展于缓慢的相互了解，而是反过来，由结果导向过程。这没什么不好，即使他总因为所谓花心被赶出来，可那又怎么样呢？过一段时间后，指责过他的人又会牵起别人的手，重复那一贯重复的过程：发生关系——相互了解——决裂——发生关系。

　　他们为他的离去感到过心痛吗？

　　不会的，他们只是感到被羞辱，就像做好的馅饼被狗叼走，就像定制的华服被量产。

　　他曾为离开他们而痛苦吗？

　　没有过，因为他们都懂，这叫做及时行乐。

　　这不断变迁的时代里，谁会牵挂谁，谁会留恋谁，谁愿付出真心，谁又愿承受那真心的分量？人与人的隔阂越来越深，遇见的机缘越来越少，倒不如短暂的纠缠，人人都会选择轻松的方式，不是么？

　　如果是真的喜欢，为什么没有挽留和指责，没有眼泪和悔过，没有嫉妒和辩解？

　　因为双方都不是真的在乎。

　　卡妙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修罗吸引。

　　他跟所有的，他交往过的人都不一样。他的男女友们，本质上和卡妙自己是一样的：不付出真心，却渴望在同类身上得到真心，这种自我中心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得到回应。

　　而修罗——卡妙忆起他医治那些无主又重病的动物时，流露出的关切——他的爱有多无私多纯净，又有多耀眼多温暖，让人忍不住希望成为他所重视的人，独享他的目光。

　　因为在乎，才有慌乱，才有惶惑，才有……期盼。

　　卡妙慢慢躺下，攥紧了背角。

　　星期日，拎着两瓶可乐的卡妙，在草地上找到了修罗和他的朋友们。短暂的寒暄后，人们很快回到他们的岗位——女人们在烤肉，男人们散开，三三两两地交谈。

　　新面孔的卡妙立刻被一个热心于传道的中年男人缠上，在对方絮叨主的全能的空隙里，卡妙看见刚刚说要离开一下的修罗正领着两个孩子穿过草地，向他们走来。

　　别急着说这些。修罗为卡妙解围，男人听话地住嘴，领过那两个孩子回到烤肉架那边。

　　谢了。卡妙动动脖子。抱歉但是我真得说，基督教不是很适合我。

　　他的方式一向很躁进，不好意思。修罗替刚刚的男人致歉。不过适合不适合，还是要亲自参与了之后才知道。

　　好吧。卡妙说。他有些奇怪于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听修罗的话，片刻后他想起一句名言：爱情使人盲目。

　　我认了。他在心里叹气。

　　教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神秘或者……严肃。修罗望着嬉闹的人群，说。基本上我们礼拜天聚会，上午会在一起唱圣歌，聆听教义，然后一起吃个饭，下午就像这样外出，或到某人的家里学习圣经。

　　修罗叙述的语调与平时无异，可卡妙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欣喜。他是享受这样的生活的——奉献、给予、友爱，卡妙想，可在我听来这些事真的傻极了。唱歌？唱歌？！

　　哦，那还真是不错。他敷衍地回答，随即修罗便邀请他参加下周的礼拜。

　　好。卡妙说。随便吧，只要你在那里。

　　后面那句，他并没有说出口。

　　三个礼拜后的周日，卡妙回到家，决定不再去教会。

　　米罗碰巧在家，他看着红发的室友怒气冲冲地撞开门，又垂头丧气地关上，就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懒洋洋地等着，卡妙果然在一阵折腾后，开口了：

　　基督教原来是反对同性恋的。

　　米罗放声笑起来：你才知道？在没收到任何回答后，他叹了口气。你爱上的，该不会碰巧是一位古板的教徒吧。

　　碰巧就是。卡妙双手插进头发里，蹲在地上。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可能不是那种人，但是……我没法控制。卡妙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他的反应很激烈么？米罗拄着下巴问。

　　激烈？如果你见过修罗——卡妙站起来，走到米罗面前——你就知道激烈这个词根本没出现在他的字典里过。

　　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话——卡妙咳了一下，模仿起修罗：“那是不被允许的。”

　　然后一如往常，我无法反驳。什么真爱论，什么人权论，在他所认定的价值观面前都苍白无力。卡妙坐到米罗身边。他认定的神，没人能扳得倒，而我……

　　而我那单薄的渴慕，甚至都不在他的目光范围内。

　　总有这种情况的。米罗安抚起卡妙。慢慢来。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慢慢来，能慢到哪一天？米罗，我不是什么圣人，我爱他，难道就只能像那些故事中写的，只要远远看着就好？我渴求他，自然地会想碰触他。可这碰触对他来说是罪恶，是致死的毒药，那么自称爱他的我，还该不该向他伸手？

　　说实话，我从没这么纠结过。卡妙又开始扯自己的头发。我活的像池塘里的烂泥，可我从没后悔过，因为不管怎样，总有乐子可以找。可现在，现在我只想回到车祸之前，回到那个乱七八糟的状态，我没法放弃他，所以只能祈求从没遇见过他，为什么？

　　他明明是最好的恩典，可为什么也是最大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