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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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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出殡那天下着小雨。并不繁茂的雨水落在青石地面的缝隙和坎坷之间,浮起来一层雾蒙蒙的白色水气。因而马蹄的声响显得浓重而凝滞,管弦略带喑哑,反而有悲哀的意味。
理论上周瑜并不需要为孙策服大丧。所以当周瑜整齐冠带,一身白色生麻锁边丧服出现在吴侯府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微微的一愣。周瑜不杖,垂着手站在门外台阶下,那天并不明亮的日光把他的黑色的影子拖得很长。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法师宣布起灵的时辰。
周瑜走在孙氏宗族的队伍之中,甚至比孙瑜等一干旁支地位更前。出城前孙权稍微停下一步,回过头来找他,因此他们就只是稍微错开了一步的距离。孙权看他,他也看他。
周瑜说,我就在这里。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很多年头孙策的坟地会变成操场再变成食堂,当然周瑜也不会预料到自己的墓地被开挖之后又修复又变成菜地。百年之后的事,谁管他呢。周瑜站在地势稍高的地方看着仆奴把孙策黑色的厚楠木棺材用粗麻绳吊起,作为支撑杠杆的滚动圆木发出吱吱的摩擦的声音。
周瑜的声音很低。他说,主公。
然后孙权就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两个人从人群之间走出来,又上前两步,周瑜的手扶住孙策的棺材,他的手比棺木更凉。
周瑜说,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伯符。
孙权脸上就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情。他不是笑,更不是哭。只觉得悲哀。然则自己并不能很好的了解兄长和周瑜之间的感情,因而总在推断和猜测。却不知道实际上他们之间的羁绊从来没有标准的答案来说明。
孙策和周瑜向来也不自明。
对孙策来讲他对周瑜的感情始终是复杂的,出于政权的考虑他需要权衡个方面的势力。但从另一方面考虑,周瑜始终不同。或许在孙策意识领域并不自知的地方他希望把周瑜放到一个安全而不会在各种军报信息中消失的地方,但周瑜的敏感注定带来更多的考虑。好男儿志在四方,比起来镇守不须开拓的边疆,周瑜更加宁愿死在当利,死在横江,或者死在更多可能的地方,也算是一个武将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不枉。他和孙策的感情并不能够成为他变成孙策附属的理由。
因而这种互相的试探和猜测,不同的境遇和考量带来不可逆转的悲剧。
但好在都结束了。
他亲眼看到仆奴们封闭了他的墓室。在墓道上方填筑炒熟的细土。所有的过去和未来都如同这般,所有的热爱的梦想都会死去。
雨下得更大。
孙权招来下人为贵族中的妇人和孩童们打伞。大乔夫人和孙绍的表情在大雨里面已经模糊。凉飕飕的雨水顺着周瑜好看的鼻梁一直滑落下来,他的衣服已经全部打湿。孙权命人送了雨伞去给他,周瑜却不接,反而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他弯下腰。
孙策墓室一侧的拜台上面有一把琴。
至此之后孙权就再也没有听过周瑜弹琴。曲有误周郎顾都是后人追思及往的意淫。
那天周瑜坐在地上弹一支莫名其妙的曲子。雨下得那么大,他的衣摆上晕开的全部都是孙策坟上的泥土。周瑜的表情却那么真挚,大喜大悲,如大悟。
曲罢周瑜招了招手让筑陵的仆奴上前去。他伸手推了推面前的琴。
后世听说广陵散是绝唱的。谁知道前人周公瑾也绝?
周瑜说,烧了吧。
浇了桐油的琴身在大雨里庙烧得毕剥作响。就像是许多年后同样毕剥作响的赤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