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兜兜嘟是糖

1、新的

　　金黄色的阳光，一如既往穿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卧室我的床上。金属的闹钟在清晨橙黄色光线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和平时一样铃铃铃的在床头柜上跳动。全新的一天，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对着镜子理了理睡乱的头发，用冰冷的水浸湿自己干燥的皮肤。镜中的我显得毫无生气。
　　这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新学校是一个全新的环境，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我双手抓着书包带，安静的坐在地铁的一角。清晨的地铁，人并不多，有的只是同校的几个同学，在地铁中心立柱旁聚成一堆，有说有笑。而我则在那座位上，头轻靠着窗户，摆弄着新校服的一角。我曾经的经验和直觉告诉我，他们可能并不希望我加入。
　　学校附近的地面交通很糟糕，很多人告诫过我。我出了地铁站，看到那滞留的车辆排成长龙，两位司机在路面中央争论着车辆的刮碰，一群人在路旁围看，时不时传来刺耳的车笛声。时间不早了，我加快脚步，径自走向校园。
　　新班级对我来说不那么容易找到。没有参加登校日、军训、甚至分班考试，以至于其他同学已经习惯新同学和高中生活，我还在为寻找教室耽误时间。我慌忙的穿行于楼梯与走廊之间，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几层。我又上了一层楼梯，扫了一眼楼梯口的指示牌——高二（9）班，哥哥的班级。我下意识试探的向那里走去。
　　哥哥说他坐在后排靠后门的位置。我透过后门的玻璃向里望。他如黑宝石般闪着光泽的头发今天特意梳得整整齐齐，耳旁鬓角尖锐的线条附在这张白皙的面庞上更添了几分英气；他的侧脸堪称完美，挺挺的鼻子与和那流线型的下巴勾勒出大体的轮廓，深邃如黑水晶的眼睛留现了更多温柔，眉毛的细线条流畅的延伸。我轻敲玻璃。他转过头，显得很吃惊，随后似乎突然明白怎么回事，拿出纸笔，写了一张条子从门缝递出来。纸条折了很多折。我匆忙展开纸条，上面清秀的字体写着：
　　高一（2）班，综合楼一楼东侧楼梯口左转。
　　看到这个，我的心霎时间暖了起来，庆幸我有一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哥哥。我向门内的他挥挥手，他眼睛笑得弯弯的。那微笑给我的满足感犹如一个大大的拥抱般，温暖、幸福。
　　我快步行走在走廊中，伴着一点点的焦急。当我站在正确的班级门口时，老师已经站在讲桌前。教室的门是敞开的。我敲敲门，班级几十双眼睛一时间全都定向我。我站在门口，调整着呼吸，将肩后的乱发用手拨到耳旁，胡乱抓了抓刘海，试图不让自己看让去那么狼狈——我讨厌被这么多人注视的感觉。
　　讲桌前的男老师看了一眼贴在黑板前的名单，我的名字在名单的末尾，大概是没有参加考试的缘故。
　　那老师伸出手，示意我可以进去。座位已经排好了，我看见中间第四排有一个空座，同桌的男孩子为我拉开了椅子——在没有与我对视的情况下，这倒是让我心安了一些。可斜前桌的几个男生却一直时不时回头盯着我，让人浑身不舒服。我放下书包，侧身坐下，两只胳膊搭在桌面上，准备聆听老师的开学演讲。在我座位的斜前方不远处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我的初中同学，叶遥。和往常一样，她梳着甜美的公主头，鬓角长长的发丝垂到胸前。圆圆的脸上带着永远都消不掉的红晕。此时她正回头看着我，报以她惯有的、甜美的微笑。那是我在这个陌生的教室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
　　在几分钟的演讲后，老师要求学生们各自向班级做短暂的介绍。我暗自庆幸，我的名字是排在最后的，一般别人只会认真听前几个人。
　　和我预料的一样，许多人只是讲了自己的名字、年龄、爱好等等，这不足以引起同学们的兴趣。自我介绍有序的进行着，
　　介绍环节就快轮到我了，看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我注意到，只有我，和我的同桌——刚才为我拉开椅子的那个男生，没有介绍了。我看看黑板上的名单，只剩一个未经介绍的名字，就在我名字前面——楚泽。
　　楚泽，这个名字好熟悉……
　　我轻轻摆过头，斜着眼睛瞄着他的侧脸。他亚麻色头发乱的如野草一般，光洁白皙的脸旁有着分明的棱角，眉毛硬朗的线条微微上扬；眼眶微微内陷，浅棕色的眼睛迷离的看着桌面。这时，前边那位同学的介绍已经结束，当老师叫道他的名字时，那两片红唇扬起的弧度让人分不清那不经意间掠过的笑容，他站起身来，竖起了他外套的领子。
　　“大家好，我是楚泽。”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他身上，议论声也接踵而至：
　　“楚泽？五中的那个？”
　　“他就是楚泽？居然分到这个班级来了？”
　　“怪不得没参加军训和分班考试……原来有来头啊。”
　　“长得还蛮帅的……”
　　“楚泽！”
　　“……”
　　教室里的议论声足以挑战我的忍耐极限，本来心不在焉的其他同学都被吸引了注意。楚泽依然站在那，伴着微微的一笑。他似乎很享受他人对他的议论与注视。
　　“我想不用继续说了，我就是大家认识的那个楚泽。”
　　议论声渐渐小了下来，他坐了下来，表情还是如刚才那般如有所思。我忽然心生一种厌恶，他破坏了我所期望的宁静。讲桌前的老师并不理会刚才的混乱场面，叫道：“下一位。”
　　我缓缓站起，一只手搭在桌角上，另一只手理了理我那过长的刘海。
　　“大家好，我叫韩秋霖。”
　　我期望这个名字不会唤起大家的记忆，但是，我错了。惊讶与疑惑的叫喊充斥我的耳际：
　　“韩秋霖……好熟悉。”
　　“按她的成绩，她应该被分在培优班啊？”
　　“铁娘子……”
　　“校姐啊……”
　　那几个先前盯着我看的男孩子也跟着叫起来：
　　“你真的是韩秋霖？刚刚我还不敢确定……你是不是那个公开在操场上开PARTY领着同学开了一箱啤酒的那个韩秋霖？还有连续三年校园人气奖和名誉校花呢……对了，当着全校的面——甚至还有老师和校领导，居然敢给男学生会主席巴掌！……”
　　我没有多说话，重重的坐在座位上。我不否认我的过去，可我并不像其他人一样以他为傲。我低下头，让头发尽量挡住自己的脸，不，是挡住他人的目光。
　　“你是市郊中学的韩秋霖？”那个在我进来时唯一没有直视我的男生——现在应该叫他楚泽，一手支着脑袋，斜过身来问我。
　　“我现在是第一实验高中高一（2）班的韩秋霖。”我没有转身，依然低着头，冷冷的说。
　　“好，第一实验高中高一（2）班的韩秋霖，很高兴见到你。”楚泽的身子向我这边倾斜，我微微转过头，用眼睛斜斜的瞄着他。他似乎是在笑，嘴角弯起迷人的弧度，露出一排皓亮的牙齿——标准的八颗牙齿的微笑。而他那双浅棕色眼睛，却微微眯起，饶有韵味专注的看着我，愈发显得深不可测。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不太舒服。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没有给他其它答复。
　　这时，坐在我前桌的女生突然转过身来。她头发明显的烫过，呈现不自然的酒红色；画了黑色细细的眼线，嘟嘟的嘴唇上抹了粉色亮亮的唇彩。整间教室里，只有她一人没有穿校服。
　　“韩秋霖，对吧？”她扬着头，眼睛斜着向下看着我——以一种令人十分不舒服的姿态。我坐正，与她平视，对她友好的笑笑。
　　“没想这个班级还有几个……人物。”说完这句话，她的目光忽然向楚泽一瞥，抛给他一个甜美的的微笑。而楚泽还是像刚才那样，眼睛不聚焦的看着桌面，没有任何动作，更无任何表示。“我叫万璐，我们或许有机会……成为朋友。”不知怎的，这句话的语气充满了犹豫。

　　开学第一天的第一节课就是如此这般，是我意料之外的。
　　我自己静静的坐在座位上，思绪飞转，眼前竟是从前的韩秋霖。
　　回避她，又如何呢？毕竟她是我自己的过去啊。
　　她的生活，只可以用迷乱来形容。
　　她初中的档案劣迹斑斑。顶撞老师，扰乱学校活动，她都干过。
　　她擅长的是示威。示威的方法不可计数，周末晚上邀请全年级师生开PARTY算是一例。
　　她喝酒，但不嗜酒，她只是为了玩，为了消遣。
　　她骄傲，非常的骄傲，做事说一不二，这一点就连现在的韩秋霖也没能把他克服。
　　想到这，我的拳头不禁越攥越紧。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韩秋霖了。在我十五岁那年，一切都改变了。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手中一直握着哥哥的字条，纸已经被我的拳头握的皱皱巴巴。我将它展开，铺平。哥哥清秀的字迹还印在上面。看到他，心里一丝丝暖流悄然上升。我把它折好，塞进文具盒里，忽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字：
　　放轻松，做全新的自己。
　　我把字条合上，思绪万千。这一次，我想到了我的十五岁。
　　很多人都疑惑我是怎么在十五岁那年转变的，很多人不理解。而我很清楚。
　　爸爸从这个家离开，是我永远的痛。十一年前，若不是他，就不会有我韩秋霖在这个世上。他们两个人的分手，平静到不能再平静。似乎从没听他们吵过架，而就在一天，突然听他们向我和哥哥宣布，他们离婚了。离婚协议办的很顺利，连财产交接等等琐事也没有人争执，只是和平的，他们分开了。
　　可是，爸爸和妈妈的分手，对我来说却如同晴空霹雳，它瓦解了我曾经那个完美幸福的家，至少我这么认为。虽然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改变，思前想后，似乎只是家里少了那么一个人。可那个人所造成的空缺，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海眼，任凭多少条长河大江都填补不满。
　　别人不知道，爸爸对我有多重要。如果没有他，在我五岁那年，韩秋林就已经死了。
　　我不敢继续触碰我的内心，那是我摆脱不了的痛。
　　我一直在座位上僵直地坐着，忽然，我听到遥遥的声音，她就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楚泽的位置。
　　“怎么啦？愁眉苦脸想什么呢？下课铃都没听到。”
　　我转过头看她，她依旧微笑着看我。我摇摇头，叫她不要担心。她似乎看出了我有心事，接着说：“我陪你散散步吧，放松一下，顺便熟悉熟悉校园。”
　　我挽着她的手，漫步在操场。我的眼睛无目的的向四周撇，忽然定焦到操场另一头一个男孩子的身上。
　　是楚泽。
　　关于他，我有太多的疑问了。
　　我拽拽遥遥的袖口，问道：“你曾经……听说过楚泽吗？”
　　叶遥也顺着我的眼光向操场另一头望去：“楚泽啊，他原来是五中的，学习不错，当然啦，和你是差一个档次的；胆子和你从前一样大，现在依旧。”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我的反应。我早已不在乎人们是怎么评价我的过去了。她接着说：“最为人称道的是，他前女朋友的数量差不多可以组成一个排。”
　　我微笑着插了一句：“怪不得万璐时时对他献媚，原来现在的女生喜欢……野性美的帅哥。”
　　遥遥笑得更厉害：“万璐不在话下，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女生被他施了迷药呢。”
　　这时，上课的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我和叶遥匆匆跑到教学楼里。
　　教室的气氛还是像刚才一般。我一直低着头，耳边过滤着他人的议论声，一秒一秒的数着上课的时间。万璐仍时不时地回过头，寻找着和楚泽的共同话题，楚泽仍是爱理不理的态度，冷冷的回答是或不是。
　　一节课一节课的熬。楚泽似乎不像叶遥描述的那么夸张。一天过去，他似乎只是坐在他的座位上发呆。我不敢看他，想起他在第一节课看我时的眼神就不寒而栗。
　　终于放学了。铃声一打响，我就急忙冲出教室。惊喜的是，哥哥正在我放学的必经之路等着我，他斜身靠着墙，如黑曜石般神秘深邃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
　　“高中的一天啊！兴奋吗？”
　　“嗯，不错。”我尽量装出愉快的口吻回答他。
　　我们一起走下楼梯。万璐本是要对着走廊的玻璃整理自己的妆容，看见我从楼梯下来，刚要打招呼，眼睛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到了旁边。
　　她在盯着哥哥。一动不动的盯着哥哥。
　　哥哥似乎也注意到了气氛的微妙，先是看看我，又看了看万璐。我忙上前拉起万璐的手，说：“万璐，这是我的哥哥，韩秋辰。辰，这是我的同学万璐。”
　　万璐似乎才回过神来，奉上了她灿烂的微笑——比对楚泽还夸张。与此同时，哥哥向她伸出手，万璐似乎又怔在哪里，好半天才同哥哥握了握手。我打趣的偷偷向哥哥说：“艳遇喔……”
　　出了校门，一切就都轻松多了。步行到家里只有十分钟。我一遍一遍回想着早晨第一节课的画面，回想提到韩秋霖时的骚乱，回想全班同学的目光，回想楚泽那双像茶色水晶般澄澈却又迷离神秘的眼睛。
　　高中，是新的开始。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从前的韩秋霖不存在了，她不存在了。
　　我希望她真的不存在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