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繁花半世伤 妙人》梦凌然

1、全文

　　早春晌午微寒，一池春意荡漾，碧水却生出了暖意。
　　些微细雨洋洋洒洒的飘落着不似初春的哀愁心绪，煦煦微风却撩拨着满堤的裙裾飞扬，荷衣飘然，衬得刚抽芽的杨柳鲜翠欲滴。
　　妙人撑着一把水红的油纸伞静静的漫步在长堤之上，满目皆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心绪暗暗一沉，最后一次了……从此见面既是陌路人，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罢。他每月初七必从此处经过，整整五年妙人却从来没有越矩上前，只是远远的望着。心中懊恼自己的身份，懊恼这个人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记得去年他娶亲之时，自己缠绵病榻半月之久，之后便很少笑了吧。从小相依的师兄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日就要进入青庄了，也罢也罢，不存念想也罢，从来就是写虚妄的东西。
　　妙人呆呆的出神，不曾留意脚下，恰好来到长提的台阶之处，一脚踏空，身体随即后仰。妙人刚待施展武功，回转过来，便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扶住腰，稳稳的落在别人的怀中。妙人定眸一看，不是他是谁。只在那墨染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瞪圆的双眼和满颊嫣红的脸色，顿觉羞恼，匆匆起身，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施施然的行礼道谢。
　　那人微微一笑，倒不尴尬，只说“无碍无碍，姑娘走路便不要再想事情了，小心脚下，伤着自己终归不好。”
　　“谢谢侯爷关心，小女子记下了。”妙人不想多做停留，随声附和道。说罢转身欲走，只怕再多看一眼，亦作无谓伤心。
　　“姑娘留步！”
　　妙人定住脚步，默然转身，抬眸相询“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方允定定的看她，一袭青衣脱俗而立，背上还斜背着一把木鞘剑，只觉的潇洒之中难掩娇柔之态。轻轻开口，“本侯还没对姑娘说过身份，姑娘从何得知？”
　　妙人微微一愣，随即答道“紫衣玉授，冠白玉之石，不是小侯爷还能有谁呢？”
　　方允还待再问，妙人却颔首道别，转身而去。

　　两句话……加上次的两句，一共四句，轻笑一声，妙人啊妙人，四句话便注定是你一辈子的记忆了。妙人心中自嘲却又少不了一番甜蜜，想来最后一次相见，老天让我与他说上了几句话，已足矣。
　　究竟为什么如此痴迷呢？是他眉间点染的水墨意气？估计长提上为他驻足的女子们都是爱极小侯爷那双眼睛的吧。清清淡淡却又不失神采，像一个旁观人生泥沼的局外之人，但就是这种清静让人不得接近，只能远远的看着。虽然每月初七他都必经此地，亦有许多女子特意在此等候，但或许就是那点飘然之气，极少有人主动的靠近，大家都只是远远的看着，看着一个谪仙似的翩然佳公子走在这如画的长堤之中。今天自己跟他讲了两句话，怕招来不少嫉妒了呢。
　　想到这里，妙人嫣然一笑，旋即又叹气蹙眉。
　　如果那时他不曾救我，或许就不会有这么许多波折了。木韵剑如今已经在我背上背着了，一门血海深仇却还是未报，青庄怕是我最后的希望了。从此便卷入这江湖纷争，再不回首吧！莫回首，徒伤往事而已。
　　转眼便来到了镇中闹市，妙人盘算着中午到哪里去吃食，一抬眼，却撞上了熟悉之极又陌生之极的目光，清冷如画，似一滩冰水。依旧是紫衣玉授，修身俊彦，静静的立在人群熙攘之中，轻轻的看着自己，妙人有些发晕了。就不能有个了断吗……
　　方允看着这个女子错愕的表情，又想起刚刚那一副想要赶快离开自己的模样，心中略觉不快。向来女子见到他多是暗自欣喜的，怎么这一位反应如此奇特。但自己从长堤折返却也不是为这，而是为了那一把剑。婉清爱剑爱的紧，如果她知道自己今天撞见她心心念念的木鞘宝剑却不想法拿去，必又闹个不休了。
　　方允刚欲开口，却见那女子拔腿向自己奔来，只一瞬手臂便被妙人扯着，整个人拉到了一边。再回头原来是路旁施工的木架忽然掉落，若不是眼前这个女子拉自己一把，怕是要被砸着了。
　　妙人微稳心绪，有些责备的看着方允。
　　方允在妙人目光之下有些不适，开口道“姑娘功夫果然不错啊”说罢淡然一笑。
　　“侯爷可以和小女子一同喝杯酒水吗？”见到方允和煦的笑容，妙人再不想移开目光，若真的只有一日便让这一日有些意义吧……脱口而出的邀请他一同饮酒，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他的拒绝。
　　方允有些意外，但马上连声应允，带着妙人往平常自己常去的酒肆而去。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方允放下手中的酒杯问。
　　“妙人，秦妙人”妙人有些局促的答道。妙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方允发出饮酒的要求，全然没想到这位小侯爷会答应。原来那些在长堤上半笑含羞的向王爷发出邀请的女子们不都被拒了吗？怎么自己……也罢，不需多想，侯爷已有家眷，何必无谓揣测呢。低头一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红尘一场，醉到醒时便无愁。
　　“妙人姑娘，今天相救之意，本侯在此谢过了”方允说罢，又抿了一口酒。
　　“不用……能救侯爷是妙人的荣幸，侯爷喝一杯，妙人陪三杯”说罢嫣然一笑，一连三杯。
　　几回下来，两人从开始客套的饮酒到后来逐渐聊开去，讲到小镇的风土人情也是兴致渐起。每次妙人都是三杯连饮，原本忐忑的心态最后也为美酒和最后放纵的心理冲淡。时至半晚，妙人已然有些微醺了，双颊之上尽是酡红，美目莹莹流转，少了平时的潇洒之态，娇媚无限。
　　方允见天色将晚，不想耽搁，终开口询问木韵剑的价钱及来处。
　　妙人忽的有些黯然……原来竟是为了这把剑吗？还是为了那个人……方夫人爱剑之名早已在外……但旋即一笑……施施然开口：“侯爷与我再饮五回合，宝剑自当相赠……”
　　方允有些讶异，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想不到该怎么回答这一句。
　　妙人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对住方允双眸：“侯爷还怕喝不过我一个小小的女子吗？！君且随意，我自倾杯！”说的利落果决，想是那酒起了作用。妙人一人果然就连连饮酒……也不理会方允了。
　　待妙人自饮十杯，方允心中亦有些了然了……怕这个女子有意于己吧……自己已然有了妻室，亦不愿再娶，只想厮守一生，恩爱至老。方允微觉尴尬，思量之下，宝剑之事暂且作罢为宜，张口便想询问妙人所住何处，想遣人将她送回家去。“秦姑娘，不知你家住何处？天色已晚，在下派人送你回去吧”
　　妙人早已醉去，趴在桌上抬头看着方允，轻轻的道出三个字“青方巷”说罢竟怔怔留下泪来。
　　方允一愣……青方巷？那里不是早已毁于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了吗？自己还在那里救去了自己的娘子呢。
　　“侯爷想听妙人的故事吗？”忽然就开口了，妙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
　　“秦姑娘请讲”方允认真起来。
　　“五年前，一场大火把我的家毁了，我努力地想，努力地想，都记不清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只记得紫衣玉授，白玉做的冠冕，还有那漫天的火意。妙人的心很疼，疼的快裂掉了……母亲父亲都不在了，我就一个人游荡在街上，愣愣的发抖，直到师父救了我。师父待我很好的，可是我总也忘不了火光中有人对我说过两句话，一共七个字。”她抬眸看看方允，低头便是一滴泪水，“第一句，你还好吗？第二句，等着我。我也只对他说过两句话，一句，我好怕，第二句，求你就我爹娘。你……记得吗？”说完又以袖拭泪，低头一笑。站起身来，直直拿剑递到方允面前。“如前所约，望君笑纳！”
　　方允定定的看着她，慢慢起身，接过木剑，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最终作罢。一低眸，看不清神色，却生生开了口，“我遣人送妙人姑娘回去吧。这剑姑娘自己留着吧，想你得来亦是不易。”说罢伸手将剑平举妙人面前。
　　妙人回身，伸手按剑，却不去接它，身子一倾，往方允耳旁一凑，只说一句“不必了，谢谢你，救了我”接着便是轻轻一吻落在方允脸颊上。
　　方允只觉得闻到一阵浓浓的酒香味道，脸颊上忽的一热，随即便又凉了下去。他有些无措，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实在想不到能说出些什么话。回过神来，剑还在自己的手上，妙人却早已无踪无影。只留着那一缕幽幽的酒香和手中的剑提醒着自己发生过什么。

　　轻轻关门，方允一回身，却见婉清欣喜的看着自己。
　　“木韵剑？！”那张俏丽的脸庞登时生动了不少。急急的起身，往他脸上凑凑想亲亲他，不料方允却忽的后退，扶住了她。
　　方允平静的开口：“清儿，那方丝帕是怎么来的？”
　　婉清微觉他有些奇怪，但也想不到有什么不妥，直直的作了回答：“我有次见一个轻薄公子在街上胡闹，教训了他一下，觉得他手上的丝帕挺好看的，就拿了过来。怎么了？”
　　方允心里便了然了。微微一笑，如冬日暖阳，低头温言道：“没什么，随便问问。”说罢俯身一吻，凝神去看婉清。缘分既是如此，便随她而去吧。只觉心中轻软绵长，只为那位妙人姑娘又有些黯然。由天罢，由天……错过如果是为了另一段情缘呢？看着婉清少有的羞赧，心中更觉清甜。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是个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