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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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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走出楼外,天晴云淡,清爽怡人。
却也带着微寒,毕竟是初春时分,空气中尤沁着雪意。
两人一前一后往客栈方向走去,自离了高永夏,进藤就紧绷着脸,似在思忖什么,亦似计算什么,塔矢看着面前熟悉又有些冷漠的脸,一时不知所措。从未见过进藤有般模样,向来都是爽朗直率,笑怒直接,这样的冷漠——不像进藤,也不会属于进藤。
迟疑了会,拉了拉进藤的衣袖,“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所能依靠的,可以依靠,放心依靠的也只有眼前之人,所以即使从未有过道歉的举动也不由小心翼翼了几分,嘴唇动了动,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若非他惹到高永夏,只怕进藤亦不会受伤,心里有些酸也有些痛。
进藤愣了愣,他只是在考虑信王出现的时间及地点,和背后所隐藏的事端,一时没有留意身旁之人的忐忑不安,毕竟伊角和谷都不会这样。想起塔矢对这个世界的不了解,回头安抚笑了笑,“不是,不关你的事,信王他——”欲说什么,看了看眼下所处位置,摇摇头,“我们回去再说。”
大庭广众之下,人多口杂的地方,必须慎言慎行。
塔矢一想也是,就点头应下了,没多吭声,跟着进藤回客栈。回到房间,才知道和谷也早早了出了门,却没说去向,伊角坐在窗边,看著书,啜着茶,一派舒适惬意,听到门声,从书页间抬头见两人进来神色都有些不对,不免一愣,轻声,“怎么了?”
——吵架了或者发生什么事?
再嗅到血腥之气,顿时眼神一凛,扫视过去,目光停在进藤的手上,“遇到谁了?”虽然那凛然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塔矢尤打了个寒战,朝进藤身后靠了靠。
武林高手的杀意,仅仅一掠而过,亦难以承受。
“信王他过来了,在一间弈枰所里,名叫——好像是启宇居,承前启后的启,衡宇的宇,就在玉兰楼附近。”进藤低眉边说边回忆道,伊角“嗯”了声,微微皱眉,“他怎么过来了?你碰到他时说了什么?”
“之前亮说的棋士原来就是弈枰手,刚才路过启宇居我才知道,我见他在里头玩得很高兴,就想着让他玩一会,没想到一转身回去就看见信王了,而信王他好像——”双手一摊,示意自己的无辜,“他对亮有些看法,我当然不能让亮留下啦,这个不能怪我吧。”
丢一记白眼过去,伊角站起身,把书卷随手放下,“既然这样,我们先回去再说——对了,我出去找和谷回来,你们别乱跑。”
“谁乱跑了。”进藤嘀咕一句,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伊角的肩,“行,你就出去吧。”说着,直接就坐到桌边,倒了杯茶胡噜噜的喝了个底朝天。
两人的这番对话虽然面上都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却各自黯了一黯,塔矢暗自微诧,把那几句话又想了几遍,还是察觉不出有什么问题,但为什么这两个——
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因为彼此间不算真正的陌生人,对对方的性子都有一定的了解,在这个世界的他们与自己世界的他们何其相似,因此有些异样一望便知。加上之前的事,让他心里惴惴不安,自然更加谨慎四周。
屋里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一时沉默,进藤喝了几杯茶,忽一侧头便看见塔矢站在门边,一笑招招手,“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赶快进来。”塔矢眼微眯,心思沉郁的眼底就浮起几分不悦,掌心的血痕格外招眼。
“你的手不痛。”
进藤漫不经心瞄了眼,又甩了甩,“没事,不会痛,对了,你饿了没?大概他们回来我们就要回去了——可惜了,难得你来豫州一趟都没玩到什么,其实有几个地方还是不错的。”说着,叹息一声。
“你的手真的不痛吗?”
“呃——亮?”被饱含怒气的声音再度一问,进藤也察觉到塔矢的不对劲了,愣愣抬头,不解,且无辜。
说真的,他不明白塔矢为何会对这微不足道的小伤这么在意,甚至生气,毕竟自幼习武,怎么可能会毫无伤痕呢?
塔矢已是走了过来,抓起进藤的手,看着上头已经凝固的血痕,又气又急,却慢慢放开,拿出帕子走到房间水盆边,沁湿,再度回来,小心翼翼的擦拭那红褐的血渍。因为是进藤自己用利剑一刺而落,所以,只有一道伤口,看起来不算狰狞。
然后摊手,“药!”声音还是清冷肃厉。
连忙把药递过去,“直接把药粉倒上去就行。”看着塔矢迷糊的看着手上的药瓶,进藤忙告诉他——其实这点小伤根本不用敷药,几天就没事了。
自己下的手,当然有分寸。
塔矢却狠狠瞪一眼,默然照做;进藤无奈挠挠发,望天,不语了。
直到他的手被某人撕下衣服里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看着基本被包成粽子的手,进藤心里一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体贴过他了,即使是和谷伊角他们这些好友,因为身份相似,又习惯于江湖行走,所以,就习惯了受伤。
“伊角他出去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塔矢骤然开口,进藤一惊,抬眼看去,那冰绿的眸子沉凝如水,眉间打了结,似乎还想问什么,却又停了口。
心知他担心刚才的事,况且事情的确也跟他相关,不明所以又搞不清里头的关系,自然更加担心,进藤摇摇头,拍了拍塔矢的肩,示意他坐下,“不关你事,嗯,确切来说应该是跟我们有关。之前告诉过你,咱们临国的皇帝太小,所以辅政的王爷还不少,其中就有信王主兵,络王主吏,离王主户,其余的辅政大臣亦有好几个,人一多心思自然就多,所以现在朝庙情况复杂,各有各算计,各有各交好,各有各矛盾。而这三个王爷又不太抱成团,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吵闹,但关系挺冷漠疏远,因此信王骤然在这里出现,其它的两个自然会多些在意。”
“而我这个镖局刚好挂在离王之内,勉强算是他门下吧,所以伊角就要去报告一声,免得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万一有什么麻烦也好做准备嘛……虽然我们是江湖人,到底安分些过日子更好,卷入里头,也只有多些留意了。”
“为什么伊角要报告离王。”
分派结盟,这些事他是听说过,所以自此勉强还算有些明白,但既然是进藤先发现,为何不是由他来说?反而回来要伊角跑一趟?还有他们那段对话——
“嗯,因为伊角是离王的手下,我们不是。”
“……什么意思?!!”
进藤顿住了,又想了想,找了些容易让人明白的措词,“这样说吧,我们凌云镖局在三江也算是薄有名气,我这个少镖局年幼轻狂,很多事不太明白,离王不放心,就让伊角过来帮我——他也算是我的朋友,这样彼此方便行事。”他语意有些含糊,但塔矢心计转得极快,从那一带而过的话便猜到某种可能性,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什么,你说他是来监视你的!!”
进藤忙忙摇头,“不算——呃,我们是朋友,他自有他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在一定程度上彼此有些交易而已。”一抬眼,却看见塔矢震惊错愕甚至有些癫狂的神色,不由一怔,“怎么了?”
如此哀寂如此悲凉黯淡,眉睫低敛,犹如远隔烟尘。
塔矢骤然抬眼,看着进藤,迟疑了会,才缓缓摇头,“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是啊,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是他误会了而已,原来即使再相似,再类似,这里也不是属于他的世界,这之前拼命去熟悉这个世界,熟悉他们,也不过是徒劳一场。他终于明白进藤在听到他工作的时候说的那句“这样挺好”所蕴含的真正意思。
只是羡慕。
……与其它无关。
进藤上下左右打量着塔矢,感觉他此刻说话有些——虽然不是口不对心,但好像压抑着什么,面上表情虽已恢复平静,实际情绪却完全收敛,这样才让人感觉不对劲,只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解。想了想,“那个,我们都习惯了,所以,不会有事的。”好像是听到那句话之后亮的反应才这样,要不就再劝多一句??
塔矢好像没听明白他说的话,迟疑了会,才点点头,“哦”了声,依旧沉默,进藤自然察觉了,暗叹一声,继续努力的想话题,不论说什么都好,转过亮的心思吧,免得他自个钻牛角尖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亮这么在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谷与伊角大步踏了进来,门被某人狠狠的踢开,进藤瞅瞅那只脚,再看看伊角,“这是跟谁生气呢?”
和谷气鼓鼓的走过来,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又倒了几杯,同样饮尽,啪的一拍桌面,“早不封城,晚不封城,偏偏咱们打算走人就来个封城,信王那家伙到底捣什么鬼,阿光,你对那家伙干什么了?”
封城?进藤愣了愣,转头看向伊角,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怎么会这么突然?
伊角唇上噙着一丝不可察的苦笑,“刚才有官兵骑马过来发的命令,说是官衙里头丢了东西,要寻回来,所以只能进不能出,待东西找着了再解令。”事情来得如此突然,说是没有目的,谁都相信不了。
只是,眼角余光瞄了瞄在旁冷着脸不发一语的亮,无声叹息,本能习惯所然,一进门就发现亮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由之前的淡漠转为尖锐且隐愤。进藤会把他们的关系告诉塔矢,这点无可厚非,但,为何是这般态度呢?某种思绪一掠而过。
“既这么着,就多留几日吧,反正难得过来一趟,玩玩也好。”想了想,进藤微微一笑,“横竖又不管咱们的事,幸好镖已交,不用担心这么多。”
不这样又如何?反正是出不了城,城内是有些戒备,但也不会太过,所以目前在城内好好逛逛倒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念头。三人没有异议,略闲聊几句,就此各自玩各自的。一连数日都没解令,幸而豫州是座大城市,可玩乐的地方还是不少,因此也算颇为愉快。除了不能出城外,并没有影响到日常生活,百姓小有惊疑,却不敢吭声,大体而言,生活还算平稳安详。
如三人所料,没人上门来寻他们的茬。私下如何,却不是可以揣测的了。
进藤伤到手掌,虽然流血不多,伤口不大,因为有关节,倒也需静养一段时间,因此这几日都是单手照料日常生活私事,自然就略显笨拙了,塔矢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些担心。那边的光可是个走路也能跌跤的“笨蛋”,长久的担心已经深入骨髓了,怎么改得了。
再一次看在进藤用一只手跟发带纠缠时,终忍不住对一边咬着馒头的和谷开口,“他的手受伤了,你不管吗?”除了在旁看热闹就是嗤笑几声,毫无上前帮忙的意思,这也算朋友??
至于伊角,知道他跟进藤的关系后,心里总有些隔阂,进藤说了没关系,但他总觉得伊角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别含深意,几日下来,胡思乱想多了,人也有些乏力。进藤对此也无奈,伊角则明智的保持着缄默,和谷算是看戏吧,反正就任他。
和谷怔了怔,斜睨一眼过去,继续咬着馒头,又拿起碗灌了口热汤,“又不是我弄的,我管他干嘛。”停了停,似笑非笑,“倒是你,与其叫人管,不如自己管。他可是跟你一起出去才弄伤的吧。”
塔矢扶着桌子的手指关节骤然有些发白,“你!”欲说什么,起身,却又说不出,顿了顿,深吸几口气,哑着嗓子开口,“好,我来管。”言罢,一手过去扯了进藤的发带,一手就拉着他往房间走去。
看着塔矢转身的背影,和谷神色复杂,若有所思。
房内,进藤坐下,他惯来随性,一根发带随意绑住头发就算,只是单手怎么也扎不紧满头的发丝,这才显得有些凌乱,而塔矢眼下用十指代梳,慢慢的帮他把理顺,再拢起,扎紧。十指与头发相触,有些温凉,加上两人距离极近,一倾身,温和的气息就绕在耳边。
阳光碎片,穿过木格花窗,剪下两道柔和的影痕。
“亮……”
“嗯?”
“……我跟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很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