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纸箱轴

1、呓语。

　　呓语。

　　将所有的密语都悄悄诉于你，
　　亲爱的你是否听见如呓语般的思念。
　　------纷华

　　第一个故事。

　　左从是个实习护士，她实习了很多年。但是都不能毕业，她是个胆小鬼。
　　医院里有个奇怪的病人，姑且称之为A吧。A很瘦，跟其他病人一样双目无神地紧盯着天花板，任人摆布。听说是坠楼，老土地为情自杀。下肢粉碎性骨折，用石膏和绷带裹着。腿上的肌肉严重萎缩，连拄拐杖也做不到。下半辈子就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或者是依附在他人身上。
　　左从从来没听过他讲话，也没看过他动过一根手指 。尽管是脸色苍白，双颊下陷。但是左从还是觉得他很美，美得摄人心魄。
　　每天都会有人守在他身旁，有时候是英挺的男人，有时候是一个如同他一般苍白的少年。比医院用的无菌包还要纯净的少年。少年总是用那只白皙得几乎失去血色的手握着A同样苍白的手喃喃自语，偶尔回头对左从微微一笑。左从愣愣地盯着那张如桃花般的笑靥出神。
　　少年和男人不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大概是不想让A一个人呆在死气沉沉的病房里面。他们都会亲吻A，额头，眼睛，嘴唇。
　　左从喜欢静静地盯着A。她盯着A，A盯着天花板。她知道在少年亲吻他的时候，他会闭上眼睛，就像是期待着恋人的触碰一样。
　　那晚是左从的夜班，巡夜的时候特地在A的病房门前徘徊。左从趴在门上透过玻璃往里瞟着，“咔嚓！”门开了，左从缩了缩脖子。“哟？是护士小姐啊？”这种称呼很久没听见了呢。少年的声音空灵悦耳，过道上的淡光扫在他身上越显的纯净。
　　后来他们坐在过道上的守候椅，左从趴在少年身上扯着他柔软的发。
　　他说，他要给左从讲个故事。
　　李唯是个相当有吸引力的男人，他是教师。因为犯了错被父亲送到了一个小镇。
　　在小镇李唯遇上了纷华。
　　纷华也是男人，他是被遗弃的私生子。是天阉，即是不育。
　　李唯觉得纷华很对眼。
　　纷华觉得李唯很吸引。
　　于是他们相爱了。干柴烈火，翻云覆雨，食髓知味。
　　李唯说，永远不会放开他的手。
　　纷华说，永远让他牵着走。
　　所谓禁忌的爱，就是指这样的。背德的，违伦的，义无反悔的。以为对方在就可以了，可以遗弃世界，受尽辱骂都无所畏惧。
　　但是，纷华知道他赢不了那个男人，男人是李唯的父亲。
　　所以，纷华违背诺言了，他没让他牵着走，他走在了他的前面。
　　那天是阴天，没太阳，微微带一点风。这样的天气是李唯最喜欢的，只要带一点点光就会璀璨耀眼。
　　“完啦？”“嗯。”“怎么死的？”“自杀。”
　　左从一把将少年推倒在地，转身推着治疗车。“吱呀！吱呀！”地远去。“吊人胃口的孩子最讨厌了，对么？纷华。”“姐姐，你跟他出奇的像呢。”少年的浅笑自语自以为没人听见。“嘻~我也觉得呢。”发话的是带着双古典丹凤眼的女人，此时带笑地压弯也无法将丹凤眼特有的狐媚遮掩，连同穿在身上的医生白袍也渲染上了般地带着些魅惑。

　　第二个故事

　　接下来的几天左从都没看见过少年了。左从一直在病房里静静盯着A的侧脸。A的侧脸会让左从想起那个英挺的男人。很像，出奇的像。
　　那天，左从趴在A的床边。拔掉了氧气管子，恍惚之间又看见了少年如桃花般的笑靥。她知道他醒了，手指在他的脸上划来划去，不时发出轻笑声。
　　“你是谁？”A的声音低沉微微带点沙哑咋听就像是情欲过后的喑哑。“我叫，叫左从。”“我家老头子说我妈也姓左，我本来也该随我妈姓的呢。”疾其而来的一片寂静，对视着的四目瞳孔驺缩。
　　“第二个故事，我告诉你。”A缓缓地将目光移回至天花板。“嗯。”左从像温顺的猫儿般钻进被窝里，在A的耳边吃吃发笑。
　　李唯是个放荡的男人。男女通吃，来者不拒。
　　有个男人很爱他。爱了很多年，多少年呢？李唯多少岁，他就爱了他多少年。
　　李唯不爱他，也不可能爱他。他是他最敬重的父亲。
　　后来，李唯走了。
　　李唯爱上了纷华。纷华是他的学生，醇美又烈性的净土。
　　是他忍不住要践踏的净土。
　　李唯说，他可以负尽天下的人，独独不会负了他。
　　李唯以为他够爱纷华了，他以为除了孩子之外他什么都可以给他了。至少还可以永远牵着他的手直到头发白了，眼睛看不见了，就将两个人的手锁在一起，每一刻都会牵着他走。腿都走不动了，就用轮椅推着他去世界的尽头，站在世界最后的一座灯塔上。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他，没什么比他的存在更令他彷徨不安。那个时候还是会亲吻着他干涸的唇，对着他说早安，纷华。
　　后来，他们都死了。
　　“呵~放荡？和你一样么。”左从掰过A的脸，盯着那双散大的瞳孔。“的确挺像的。”“左从，你妨碍工作咯。”不知何时那个拥有丹凤眼的女人走到了左从身边，带着笑依然是将那双丹凤压得弯弯的，但是却带着些明显的怒气。左从松开了捧着A的脸的手，改为搂着女人白袍下纤细的腰身，“姐姐，你来啦。”

　　第三个故事

　　没人参加的葬礼上，只有那个英挺的男人在忙碌着。礼堂上空荡荡的一片惨白。
　　A漠然的盯着男人，纯净的少年挽着A的手臂，甜甜的笑开了，像发腻的蜜糖。左从突然想要发笑，谁心底里没有腐烂的微粒呢。
　　男人对于左从的到来并没有吃惊，甚至带着些理所当然的自嘲笑容。左从咧开嘴角标准地露出八颗牙，“李培，第三个故事呢？”
　　男人是出色的商人，出色的容貌，出色的才能，出色的身世。
　　他有无数的情人。
　　但是，只有一个爱人。最爱的，无法触及的爱人。等待的话，最爱的那个人会知道的。男人是这样坚信着的，一直。
　　但是男人等不到了，最爱的那个人，被神拥抱了。当他在葬礼上看见最爱的那个人的时候，就好象存活在被人把玩着的瓶子里，摔下来了没死，被遍地的玻璃围绕着。那种痛就是用针从指缝间刺进的无力感。看着妻子在一旁带着警告的眼神，他就好像骨头给抽出来一样瘫软无力。
　　后来，妻子生了个儿子。儿子不像他，不像妻子。他加倍的宠溺儿子。看着儿子在他的羽翼下成长着，就好像看见了最爱的那个人的欢笑。妻子住进疯人院之后，男人就开始变本加厉的对儿子示好。
　　他的疯狂逼走了儿子。
　　看着儿子和那个叫纷华的少年耳鬓厮磨，山盟海誓。
　　他仅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了一个并不出色的谎言。
　　他说，村子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烧光了。
　　儿子看见的是蜃楼魅影，风吹消散。
　　的确是不出色的谎言。
　　纷华只是一句，“你抱过有温度的鬼么？”
　　谎言全然瓦解，人性也一样。
　　男人给了儿子一封遗书。当然男人并不是真的死了。
　　遗书上说，男人用命来赔给儿子，只求他回去。
　　因为遗产继承人是：李唯，纷华。
　　那人以为儿子会恐惶着离开。
　　但是儿子捧着纷华的脸，如珍宝般亲吻着。
　　儿子说，他并不是俗套剧情里面的孝子，负尽了天下的人，独独不会负了如珍宝般的他。
　　他们来到都市，男人每天看着他们的甜言蜜语，还有自以为无人知晓缠绵悱恻。
　　儿子愧疚着，恐惧着。
　　男人知道就凭着儿子的愧疚，他就能将那纷华在儿子的生活中抹杀。他绝不允许那张跟最爱的人俨然的脸埋首在其他人的怀里。
　　就在男人以为可以守着儿子长久的时候，那纷华死了。自杀。不知道是想逃脱，还是想要自由。
　　男人就在背后，看着纷华一步一步走向天台。
　　看着他如展翅般地飞向天际，圣洁，精致，柔和。璀璨的光芒环绕于他的身侧，犹如重返天堂的天使。男人看见他回头对他说，他赢不了他。那不是想要逃脱，不是想要自由，那样是一个阴谋，是纷华对男人的反击。
　　因为男人在那之后，再次看见天使迈向天堂。
　　他的儿子啊。
　　站在那个围栏上，笑得勾魂摄魄。
　　他听到儿子说：“纷华，如果是我欠了你，我还给你。”
　　儿子坠落的时候，男人有些恍惚。他看见儿子的少年时期对他张开的双臂，他抱着年幼的儿子…
　　现在的儿子快要比他还高了,他不能抱着他高高的举起来了。儿子细嫩的双臂早就在他不察觉的时候，成长为能够作为保护伞的强健。
　　而现在，那双手臂还是如幼时的纤细，在风的作用下微微向后伸展着。
　　男人看见纷飞的羽毛，看见如鬼魅般的纷华。
　　男人听见风声听见，儿子的低声自语。
　　听见纷华的呢喃，这样就没人能够阻止他们了，父亲也不能。
　　后来，儿子没死。
　　男人窃喜着，窃喜着那纷华的死亡。
　　人性这种东西开始变质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呢？你碰过你儿子么？”左从坐在祭品台上脚丫子晃呀晃的。桌子下是男人安详的微笑，身后是挂着的是A笑得妖冶的照片，“爱子李唯之冥”。“然后，她死了。然后，你也死了。”
　　姐姐，你听见了么？葬礼上的安魂曲，由我奏响，由你摸不透的他作为休止。

　　第四个故事

　　我叫左从，是个实习护士。
　　我姐姐叫左营，是个任性的家伙。抛弃了家族的产业，跑去当了个普通的大夫。于是我也就追随着她的脚步立志要成为护士。
　　姐姐的那双丹凤眼经常压得弯弯的，她说，那样的笑会魅惑人。
　　姐夫叫李培，是个出色的商人，拥有出色的容貌，出色的才能，出色的身世。
　　姐姐跟姐夫的婚礼并不是利益上的联婚，他们从高中起就是恋人了。有了那样的基础，结婚的话还是会有相应的利益可图。
　　我们是单亲家庭，只有母亲。母亲是作风凌厉的商人，父亲则是不入流的漫画家。最后还是因为特殊的性向，离开了母亲。这些事是后来碰上了父亲，从他口中得知的。
　　在我作为人存在的十九年里，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不理解母亲对父亲的感情，不理解李培的，父亲对那个叫苏邻的男人的。我知道的仅仅是姐姐那份带着恶意的宠溺。
　　我真的不懂什么是爱，尽管姐姐在冬天的时候带我走雪地里，将雪塞进我的衣服里。一边哭着，一边紧紧地抱着我。说我不懂是活该。那个时候我有些明白姐姐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了。但是作为一个孩子，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她。
　　我十九岁的那年，姐姐跟李培结婚了。我看着他们洋溢着名为幸福的微笑走进礼堂，对着彼此交换着誓言。还有那记相当有默契的凝望，那句刺耳的“我愿意。”
　　我跟姐姐说，我爱她。真的爱。我懂。姐姐打了我，李培打了姐姐，我又打了李培。荒唐的告白就这样结束了。
　　之后姐姐来找过我，我至今还记得那晚姐姐身上的触感，还有姐姐鬓边的湿润。那个时候我觉得姐姐也是爱我的，虽然她什么也没说。
　　或许那个时候我是知道的，知道姐夫李培最爱的那个人，被神拥抱了的那个人是谁。
　　隔天，我看见了父亲，还有那个叫苏邻的男人。苏邻不是人。我问他，我死了之后会不会跟他一样。他说会。
　　于是，我死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就像电视演的一样。镜头转换一下我就看见“我”躺在地上了。
　　我没有离开我的屋子，依然每天晚上打开灯坐在玄关等着姐姐的到来。
　　姐姐怀孕的时候，我挺开心的。总是抱着她坐在吊椅上，用听诊器听这小小的生命的微弱扑动。看见她脸上绽放出於我给予的幸福感，我想要给她一辈子这样的爱。姐姐说，孩子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会叫作“唯”。唯一那个“唯”。左唯，左营唯一爱的，左从唯一爱的。
　　后来，李培说姐姐疯了。他说姐姐出现了妄想症状。只因为姐姐说，左从还活着。
　　在我发现的时候姐姐已经被送走了。由中国走到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年。
　　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真的疯了。
　　她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要我听她讲第五个故事。

　　第五个故事

　　左营是个极狡猾的家伙，她知道怎样控制左从的每一步行动。精心设计好每一步，然后看着左从一步一步的踩下去。就算是摔得头破血流也绝不伸出缓手。
　　李培爱左从，她知道的。她跟李赔是恋人也不是假的。他们的婚礼也不是假的，但他说的“我愿意”是假的。
　　婚礼的时候，左从告白的时候，左从死的时候。李培眼里的水雾，只有她看见。她不想放开李培，她还没有摸透李培。从小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左从是喜欢她的，但是左从不理解是什么。但是，左营知道。她一边对着左从说喜欢，一边将雪团塞到左从的衣服里。
　　左营兴幸着左从是个恶心的同性恋，还恶心的喜欢上了她。利用着的时候连一点点愧疚也不存在，扭曲着的人性只是
　　想要被珍视着的人所眷恋。那个时候的确因为李培的猜不透而有所困惑，珍视就是来自这种困惑。
　　左从说爱她的时候，她觉得她真的赢了。心里面带着一点她不熟悉的陌生的喜悦。她兴奋得整只手都在发抖，她就是举起了那只手给了左从一巴掌。看着左从眼里面的茫然，那一巴掌就好象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后来，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一直不理解的是她，恶心的同性恋也是她。
　　她爱左从啊。她去找了左从，她哭着说爱她。
　　被送走的时候她仍然是不敢相信，左从真的死了。那么方才埋首于她颈间的呢喃着爱她的又是谁？他说，她疯了。
　　真的疯了。竟然还想着要离开李培，跟左从两个人把孩子养大，叫她妈妈叫左从妈咪。老了，就让左从牵着她的手走向海边的村庄。养上一个宠物，种上一些蔬菜，窝在左从怀里看着窗外的雪，说着缠绵不尽的情话。
　　“我以为那样就是一辈子了，我以为真的可以就那样一辈子了。左从，带我走。”“嗯，姐姐，爱你。我爱你。”

　　所谓故事

　　所谓故事都会有结尾的时候，或HAPPY END，或BED END。这种结论只在你的经历里划分，故事的走向全在你的一念之差。痛苦的时候，向着你所注视的方向，让不被抛弃的未来拥抱自己。
　　这几个故事源自于一个人的贪，一个人的懦弱，一个人所谓的不理解。
　　知道吗？别以为死了就可以逃脱。
　　牵绊是要带到地狱里去的。
　　如呓语般的思念，深入骨髓。
　　是你的，是我的，也是她。
　　生存带来了无尽的希望，追随带来的并不尽然是绝望。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看了那么多，还是挤不出好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