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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谏逐客书 ...

  •   “说得好!说得好!”嬴政猛地一拍桌子,喜形于色。
      阿犁正坐在一边看洛熙留给自己的琴谱,听得大王喜叫,心下诧异。
      “芷阳啊,你听听!‘夫古今异俗,新故异备,如欲以宽缓之政、治急世之民,犹无辔策而御駻马,此不知之患也。’说得多好啊!”嬴政指着竹简大笑。
      “那是谁说的啊?”阿犁揉揉眼睛。
      “韩非!韩国的公子!看不出,这韩王还能生出这么明事理的儿子!”嬴政感叹。嬴政轻轻躺了下来,把头放到阿犁腿上举着竹简继续读道:“夫王者,能攻人者也;而安,则不可攻也。强,则能攻人者也;治,则不可攻也。”
      “那他不是在说大王,大王现在打仗都是全胜,岂不是他说的王者、强者?”阿犁跟着扶苏学文,长进也不少,至少能读懂书了。
      “芷阳真聪明!”嬴政笑得很高兴。赵高在一边略抬抬眉头,觉得阿犁这马屁拍得到位。
      “这个韩非说出了寡人心中所言啊!他说得对,时代已经不同了,民风也已不同,再用那种先皇教化来开导百姓是行不通的!你听听他说的,‘上古竞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谋,当今争於气力。’现在的世道的确就是靠武力说话,德充不了饥!寡人最烦那些博士总是在寡人耳边谈什么仁政,说什么爱民如子,按他们儒家所言,世间哪来的乱臣贼子啊!”嬴政舒了口气,放下竹简闭目沉思。
      阿犁并不是很懂百家学说,但是听得扶苏的太傅所言似乎仁政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听上去大王似乎并不认同。
      “大王,昌文君求见!”赵高低头道。
      “传!”嬴政睁开眼睛,想起这数日来因逐客令而纷乱的朝堂。
      阿犁收拾了一下东西,轻轻退出章台宫。昌文君负手站在门外,见阿犁出来,有些尴尬似乎不知道是否应该行礼。阿犁淡淡一笑,首先行了礼,缓缓往殷阳宫走去。
      昌文君清清嗓子走入章台宫偏殿,恭敬给嬴政行礼。
      “昌文君此来有何奏?”嬴政和颜悦色,知道因为这逐客令昌文君近日被嬴氏宗室也排挤得厉害。
      “今日臣下只是想给大王推荐一篇好文!不知大王可记得李斯?”昌文君从袖中取出一份小小的书简交给赵高。
      “李斯?哦,就是那个吕不韦的门客啊,是个有才之人!”嬴政想起来吕不韦曾经给自己举荐此人,李斯看上去相貌平常,但是聪明得很,曾经出主意让嬴政贿赂各国重臣,若那些重臣愿事秦则罢,否则就派刺客斩杀。这个主意很灵,嬴政据此收罗了不少各国重臣作为间谍,军事攻击更加有效。
      “李斯是楚国上蔡人,虽官拜长史却也在被逐之列。李斯临走前,托臣将此文献给大王!”昌文君躬身道。
      嬴政皱起眉头,缓缓展卷。昌文君见嬴政良久不语,心里有些忐忑,但是他读过李斯此文,觉得文辞通畅、言之有理,应该不会触怒大王。
      “真是个人才啊!”嬴政细读之下,心里触动良多。“‘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这李斯很会说话!”
      昌文君心里舒了口气,“臣读罢也是感触良多,李斯说得有理,贤士、美玉不一定要产于我大秦,只要能为大王所用即可!现在大秦举国清除外籍客卿,对朝堂、对民间多有不利啊。臣已经听闻各国诸侯是要广招由秦入境的门客啊!”
      “‘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仇,内自虚而外树怨於诸侯,求国之无危,不可得也。’李斯说得好,也说得大胆啊!”嬴政手轻敲案几,脸上不露喜怒。这逐客令嬴政多少也是碍于宗室势力,不得已为之。现在看到朝堂上众多官位空悬,民间人心惶惶,嬴政心下也是不悦。
      “臣斗胆,请大王再深思这逐客令!李斯说得有理,这商鞅、范雎、张仪皆不是秦国人,却为秦国的百年基业奉献良多!臣请大王深思!”昌文君心里如擂鼓,这昌平君近日总是挤兑自己,若再不反击,日后焉能在这朝堂立足。
      嬴政没有发话,他心里很矛盾。朝令夕改是治国大忌,这逐客令虽然下得勉强,但毕竟是得到自己首肯的,立即修正,自己的脸往哪里搁。
      昌文君跪在一边见嬴政脸色阴晴,心里不踏实,连大气也不敢喘。
      “时移事异!我们不能固守!”嬴政突然想起韩非的文论。“来人,传昌平君、王绾!朝臣的面子事小,大秦的功业事大!”嬴政猛地抬头,看到碧蓝的天空一派晴好,心中舒畅。昌文君心中大喜,却装出淡淡的样子,手不禁微微抖动。
      “昌文君,赶紧给寡人追李斯!他这样的人才不为我大秦所用太可惜了!”昌文君大喜,赶紧快步出门,出门的时候一时激动竟差点被门槛绊住。“大人,慢点!”赵高手快一把扶住,心中暗笑。
      “赵高,你还记得李斯师承何处?”嬴政托着脑袋细读文章。
      “臣依稀记得他说自己师承旬况。”赵高记忆力一向惊人。
      “旬况?和韩非同门啊!难怪,难怪!”嬴政淡淡一笑。人才是东进最迫切需要的,军部目前人才辈出,文部倒是需要加强。

      “芷阳!今天我学骑马,你一起来吧!”阿犁正沉默地往殷阳宫方向走,却见扶苏小脸红红的往自己奔来。
      阿犁一抬头,却见蒙恬和王贲都是一身戎装站在一边。阿犁看到蒙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抑止的愤懑,直想扭头就走。汐汐拉了拉阿犁,阿犁暗自咬牙,淡淡给蒙恬和王贲行礼。
      “芷阳姑娘,无需这么客套!”王贲大大咧咧一笑,看见李信持刀站在阿犁身后,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芷阳,一起去吧。对了,你上次骑马真的很厉害啊,一起教我!”扶苏拉起阿犁的手撒娇。
      “奴婢哪会骑马啊?扶苏公子,您跟着两位大人去吧,芷阳还是回殷阳宫练琴吧!”阿犁掏出手绢给扶苏擦擦汗。
      “不要,芷阳,跟我去嘛!”扶苏最喜欢腻在阿犁身边,不依不饶。
      “下次吧!”阿犁见蒙恬打量她,冷冷瞪了回去。蒙恬一惊,不知道阿犁是怎么了,以往阿犁从来没用这么冰冷的眼神看过自己。
      “芷阳,是不是身体不好?”王贲见阿犁脸色不好,有些担心。
      “谢王大人关心,芷阳没事!不过芷阳真的应该回去练琴了!”阿犁脸色僵得很,又是一行礼,就满脸不悦地往前走。扶苏和王贲愕然,不知道阿犁怎么了。李信朝王贲耸耸肩,只得跟着芷阳往前走。
      “芷阳姑娘,您真的没事吗?”蒙恬觉得不放心,见阿犁走近自己忍不住出口询问。
      “谢蒙大人关心!对了,请代问公主好!恭喜蒙大人!”阿犁正眼都没瞧向蒙恬,兀自远去了。
      蒙恬浑身一僵,看着阿犁铁青的脸色无言以对。
      “蒙恬啊,芷阳对你还是不错啊,还问你好了呢,瞧瞧,她今天连正眼都没瞧我!”王贲有些郁闷,愣愣看着芷阳的背影摸不到头脑。
      “芷阳也没怎么看我啊!”扶苏也委屈得紧。
      蒙恬心里抑郁难言,这几日赢晴因为刚怀孕,整个家里简直和翻了天一般,众星捧月,蒙恬稍对赢晴不耐烦些就会窜出无数长辈数落自己。现在阿犁的话更是仿佛一记重锤,看着阿犁不悦的眼神,蒙恬真的觉得很抱歉,却又无力改变些什么。
      “算了,女人啊就是女人,爱使小性子!”王贲洒脱一笑,推了推扶苏。
      “嗯,我们男人真不容易!”扶苏歪着小脑袋,决定晚上再找阿犁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犁气鼓鼓走到殷阳宫,坐在一边想看看琴谱,却什么也看不进。
      “你啊,真是恃宠而骄,连扶苏公子的面子都敢驳!”汐汐瞪了阿犁一眼。
      “我又没说什么不好听的!”阿犁觉得胸口憋闷,皱起眉头盯着案几觉得无处发泄。
      “你啊,枉费王将军、蒙将军对你这么好!你看看,每次你出事他们两个都是急巴巴来救你!你倒好,还给人脸色!”汐汐叹了口气。汐汐总是觉得恩宠是无法长久的,所以特别关心阿犁身边的贵人,觉得趁早积聚点人脉方是正经。但是这阿犁简直一点长进都没有,一点都不知道拉拢人心。
      “我怎么给人脸色了,我敢吗?我是奴才,我心里明白得很!”阿犁一把推开竹简,气鼓鼓缩坐到一边。公子怎么能和别的女人生小孩,不行,就是不行!阿犁的眼圈红了。
      汐汐着实一愣,心里沉吟。“芷阳,其实有没有封号并不重要,关键是大王的心!”汐汐字斟句酌,当阿犁是为了身份的事烦恼。汐汐心里也是暗叹,虽然她对大王的心思也一直没猜透,但是她心里明白阿犁短时间内是无法封妃的。
      阿犁没有作声,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事情上面,她恨恨的拉扯着自己深裙的飘带,想起蒙恬和别的女人亲热就觉得心里不痛快。
      “好了,生气归生气,大王跟前你可千万机灵点!你看看大王最近多宠你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汐汐挨到阿犁身边,“芷阳,虽然你没有封号,但是全咸阳谁不知道你是大王的心头肉。大王现在带着你都不避臣下。”汐汐想起那些博士青白的脸,噗哧一笑。
      “知道了!别烦了!”阿犁索性躺了下来捂住耳朵不理汐汐。汐汐见她使性子,淡淡一笑也就退了出去。
      阿犁听得汐汐关门,偷偷从衣服内袋掏出蒙恬送给自己的玉佩细细地看着,看到上面的斑斑血迹不禁悲从中来,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公子!”阿犁口中低喃,觉得一阵阵心痛袭来。
      “蒙恬,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啊?要是在扶苏公子面前堕马,那脸就丢大了!”王贲一拍蒙恬的肩膀。
      蒙恬没有言语,心里反复在想刚才阿犁的脸色,心里着急却不知怎么办。以前阿犁只要一闹别扭蒙恬就没辙,只能在一边等着阿犁自己消气。蒙恬抬头看天上不断变幻形状的浮云,觉得自己快疯了。

      “尉缭?你是大梁人?”嬴政打量目前的青年。鹿公近日向自己推荐了尉缭,说此人虽然年轻却心中有丘壑。
      尉缭差点被秦军驱逐,却半途听说秦国撤除了逐客令。在洛熙的帮助下,他终于见到了秦国军队的最高统帅鹿公,与鹿公长谈两次之后,鹿公终于决定向秦王引见尉缭。
      赵高和李斯在一边打量尉缭,觉得他看上去有些书生气,但是面对大王倒是也没慌张,这份气度也算不错。
      尉缭面对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君王心里终还是有些紧张。“是,布衣尉缭远道而来,特来为大王献策。”
      “献策?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良策?”嬴政淡淡扫了尉缭一眼,觉得此人其貌不扬,除了那双眼睛可算精光闪烁之外,根本乏善可陈。
      “大王的雄心早已不安于偏安一隅,以目前秦国的国力,扫荡六国是必然的!六国逐一来看,已无一可凭一国之力与强秦抗衡,但是若大王真下定决心灭六国,唇亡齿寒,难保六国不连通一气拼死抵抗,届时,只要军事打击稍有不当,大秦也并非胜券在握!”尉缭深吸一口气,知道要吸引秦王多少得危言耸听。
      李斯抬眼,认真看了尉缭一眼,觉得此人说话从容不迫,倒着实不能小看。鹿公心里却是担心得紧,生怕尉缭说出令大王不悦之语,那自己作为举荐人岂不麻烦。
      嬴政抬抬眉毛,目光冷硬地瞪视尉缭,却见尉缭勇敢地直视自己,没有闪避。嬴政心里一笑,却仍僵着脸。“那以你之见,我大秦该如何做呢?”
      “大王爱财吗?”尉缭朗声道。
      “尉缭!”鹿公怒斥。
      嬴政有些愣怔,不知这尉缭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大王不是贪财之人,何不下重金进一步收买各国幕僚。目前各国君王已经在宫廷美人的怀抱中忘却了祖上的雄心,他们断然没有大王的雄心和远见!各国的朝堂往往是小人当道,这些人没有实际才能,却可左右朝局。对这样的人,二流的说客只要拿着足够贵重的礼物就可说动!等到这些臣下都可为大秦所用,大王还怕没有足够的情报吗?最强大的国家往往不是亡于外部军事打击,而是亡于内部!想来若无商纣倒行逆施,武王如何能在牧野大败商军?”尉缭目光坚定。
      嬴政心里赞叹,转头看了李斯一眼。“李斯啊,这尉缭和你所见略同啊!”李斯目前官拜长史,算不上重臣,但是因嬴政欣赏他,倒是经常能够出入章台宫。
      “尉缭,算你说得有理。那若寡人真收服了六国臣下,寡人又该怎么逐步统一中原呢?”
      “目前六国之中,赵国名将最多,楚国最大,齐国最富。赵国多年与匈奴交战,民风彪悍,先后有廉颇、赵奢、李牧等名将。这些将领都是在实战中积累了战功,特别是李牧,以后必将成为大王灭赵的心腹大患!”尉缭虽一介书生,但是在魏国好歹曾是上卿,又潜心研究各国军情,心中仿佛就盛着一幅六国地图。
      嬴政终于认真看向尉缭,觉得此人一派斯文,但是却不是纸上谈兵之人。
      “楚国虽大,但是自秦攻破郢都之后一蹶不振,楚王轻易不敢言攻秦,只要牵制住他的朝堂,短时间内不是大患。至于齐国,一向与秦国交好,而这齐国更是好财之地,盛产重利忘义的商贾,这样的国家,大王只要舍得用美玉、宝石安抚,绝对不会给大秦添麻烦。”
      “照先生所言,我大秦要先攻赵?”嬴政对尉缭客气了许多。
      “也不尽然,魏、韩与赵同宗,国力却大大不及。但是毕竟接壤秦国,大王灭赵前可先威慑魏、韩,使得他们不敢救赵,这样灭赵就事半功倍,以免又面临各国合纵。”尉缭听得秦王称呼自己先生,心里淡淡一笑。
      嬴政目光锐利,觉得尉缭实在是个人才。终于,他扯出一个微笑,“鹿公啊,这尉缭先生可不负你的举荐!”
      鹿公终于松了口气,躬身谢大王。李斯不露痕迹打量尉缭,知道此人从此不可小觑。
      “敢问先生师从何处?”嬴政笑道。
      “尊师鬼谷子!”尉缭想起老师,心头一热。
      “名师高徒、名师高徒!”嬴政拍案大笑,一眼瞅见尉缭衣着朴素。“赵高,赶紧给先生置办在咸阳的府邸,宫里有什么东西先生看着喜欢,尽管拿去,不准轻怠了先生。”
      尉缭一惊。尉缭已近而立之年,见过的达官贵人也不少,但是像秦王这样不拘一格收买人心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尉缭心下有些警惕,低头谢恩。
      “好!鹿公,你为大秦又立一功!传寡人的意思,封鹿公的小儿鹿驰为左庶长!”嬴政看着鹿公言笑盈盈。鹿公谢恩,心里知道自己可以等待时机告老了。鹿公侍奉三朝秦王,军功卓著,但是毕竟年老,又是旧臣。鹿公瞥了尉缭一眼,心忖往后若这尉缭显贵,毕竟是自己举荐的,总也该投桃报李吧。
      嬴政舒坦地往后依着座榻,见这李斯和尉缭都是沉稳机灵之辈,心下得意,觉得自己平定六国的时间表又可以往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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