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青青细胞

1、异能

　　颜生是在七岁上发现自己具备特殊能力。
　　那一日，母亲的两个老同学来家中做客。母亲推她出来与二人相见。二人与她对视后怔住。颜生听到自己脑中有一把声音：“咦，锦芳如此秀丽，怎的生出如此孩儿，丑陋若此？”
　　锦芳是颜生母亲之名。颜生也怔住。这是谁？谁的声音如此无礼？
　　终于有一人讷讷开口：“锦芳，你的女儿真是可爱呢，想必和你一般聪明伶俐。”
　　颜生警惕抬头。这正是方才脑中那声。自己以前从未见过此人。刚才那句是她说的吗？怎的旁人都这般若无其事？
　　“是啊，肯定聪明，虽然……”另一人也开口。
　　“虽然长的好丑，咦，是遗传了谁？”颜生突然开口。这本不是她想说的话。可是脑中复又出现人声，教她不由自主复述。
　　“啊？！”声音的元凶大惊失色。不知颜生怎的听到她心声。
　　二人匆匆告辞而去。留下颜生与母亲二人互瞪。
　　“不幸的孩子。”锦芳并没责怪她，“是我不好，居然也将这毛病传了给你。”
　　原来锦芳天生异禀，与人对视时能闻其心声。现在不知怎的，居然也将此能力传给女儿。
　　颜生有些许错愕。锦芳见她表情，俯身低慰：“不妨事，这样能对恶意之士有所防备，有百益而无一害。”
　　颜生轻声道：“妈妈，你发现自己有这项异能时可有人安抚？噫，若你非传自外祖，想必这个接受过程非常辛苦。”
　　锦芳讶异她小小年纪，骤遭如此变故，第一反应还替旁人着想。这个孩子，相貌虽粗陋，但善解人意之心却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觉心怀老大安慰：“嗯，初初醒悟之时，真以为自己是怪物……”
　　“想必不敢让旁人知晓。”
　　“嗯，连父母开始都不敢说。还有，从此不敢与人对视，不然脑中喧哗，皆为人声。况且人心丑恶，听到之言多半不敢恭维，从此远离人群，生人勿近。”
　　“真是糟糕。”
　　“是啊，不过也有好处，那真正友善之人，也可轻易辨别。”
　　“有无科学解释原因？”
　　“嗯，我自己翻查书籍，想必是脑电波比一般人强上数倍，于是可以窃取他人思想……”
　　母女二人攀谈起来。锦芳多年困扰不觉滔滔而出，自己生出的这个小人，今日带给自己的惊喜，教她相信此子相貌虽不喜人，但日后想必能有不凡经历。
　　她可放心。

　　颜生渐渐长大。她面孔渐渐舒展，不过仍然归入平凡少女行列。她习惯与人说话时垂下眼帘。不不，人类思想本就复杂，自身尚且不能了解，何需窥测旁人。即使这样，也常常不小心听到同伴心声。唉，颜生不愿置评。旁人的思想，本不该自己干预。她镇定地生活。享受平淡生活的愉快。有些人以为天生异禀是上天恩赐，可以仗此为所欲为。颜生却深知上帝为你开了一扇门，必然要关上一扇窗。故而小心翼翼，不在大事上失节。

　　柳树人是学校学生会主席。这天正为一事烦恼。原来学校广播台主持因临近毕业需找新人顶替，然而这桩差事需要牺牲大量午休时间，故鲜少有人应允，那应允的人一把声线又难担当此任。树人在学校广贴招贤告示，然而根本无人回应。树人惶急，正在告示旁边踱步。忽听一人自言自语道：“公益之事，难觅良材。这告示贴出这许久，竟然还在。”
　　这声音楚楚动人，娓娓动听，且有惋惜之意。树人大喜，回头一看，一白衣女子背向而立，身姿姣好。不觉走上前道：“阁下声音悦耳动听，正合适担当此任，不知愿意否？”
　　那女子却不肯转过身来。只听得她淡淡地道：“面貌粗鄙之人，日子还是平凡闲暇些的好。”
　　“嗯？”树人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不觉讶异。那女子始终不肯回头，反倒让他起了好奇之心，“广播主持，只要声线良好，无需以面目示人。”
　　“是吗？你真以为人的面目可以轻易隐藏得住？”颜生莞尔。那样平素谨慎的一个人，此刻也忽然起了顽劣之心。颜生平时被班上男生讽为“背影杀手”，人皆以为她不知，谁知她可以轻易从人眼中获知真相？颜生心道此人莫非又为自己背影所惑，她突然想再次认证人的劣根本性，于是轻声笑道：“你觉得，我可以？”突然转头。
　　树人听她话声里突然出现轻嘲意味。正怔忡间，伊人却忽然转身，他定睛看去，女子容颜虽暗哑无光，然而那一双明眸，满含讥诮之色，却又有说不出的俏皮可人。令那平淡面目，都隐藏在这双明睛之后，再也忽略不见。树人蓦地为这双眼吸引，对主人的恋慕之意，油然而生。这思慕之心来得如此迫切，教他自己也措手不及。然那双眼与他对视之后，忽然也转为吃惊神色。树人不知究竟，只觉伊人忽然露出羞涩之意，那满面娇羞神情，更令他神魂颠倒。柳树人平素甚是自命不凡，不料今日也遇到克星。可见这男女之情，自是诱人飞蛾扑火，是半点也埋怨不得。

　　可是树人校园风云人物，人也长得修长挺拔。而颜生才不惊人，貌不出众。这两人走在一起，当真是叫路人跌破眼镜。且不说众多美女暗恨树人有眼无珠，那对颜生的明嘲暗讽，真是铺天盖地而来。颜生坐在图书馆里低头功课，只听得：
　　“瞧她那丑样，装什么冰清玉洁，都不知怎么把树人引得上钩。”
　　“不可思议。我当树人会选择何样人物，居然是这么个丑女。”
　　“可怕可怕。树人眼光，真是可怕。”
　　颜生皱眉。图书馆内不得喧哗，什么人在此如此响亮嘀咕，难道自己真的这么不堪入目。冷冷抬头。怔住。原来众人并未出声言语，只是皆在以眼神凌迟。那内心之恶言，居然不需她以目视之，也能感应。见颜生抬头，那声音更加纷扰而来，叫颜生退无可退。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颜生此时方知此言不虚。咦，原来爱一个人，需付出这样巨大代价。可颜生生性倔强，不愿露出怯意。她缓缓以目扫过众人，眼中冷冽之意，叫众人纷纷低下头去。开玩笑，颜生既能知众生意念，其意志之凛冽，何止众生十倍百倍。八部天龙中，其一名曰阿修罗。相貌丑陋。不过性情刚烈。叫那不顺心意之人，统统遭殃。颜生正是这般人物。
　　可见树人不被其容貌所惑，倾心相许，也非常人。
　　校园本是易生是非之地。谁又耐烦盯紧谁人不放。日子如水平滑而过，怨意渐渐平息。颜生终于放下心来，与树人分享
　　可是终是还有那有心之人。
　　彼时校长之女，早已心许柳生。主动申请广播主持之位，意在解树人燃眉之急。谁知树人偏不买账，认为她声音低哑，不适此位。而颜生横空出世，彻底断绝公主心思。可是公主娇艳如花，又有显赫家世，平素是被男生追捧惯了的人，怎受得了如此羞辱？校园里芸芸众生，她只认准柳生一人。当真是挖空心思，思量如何东山再起。
　　临近毕业，凭树人资历，本可留校。何况树人家境贫寒，迫切需要这一份工作。本无意外，谁知校长从中作梗，寻他一个破绽，硬生生将留校资格许了他人。待树人知晓，早已尘埃落定。可是找工作大军扫荡之后，那剩下职位，免不了让树人高不成低不就。那几日，树人浑似热锅蚂蚁，惶惶戚戚，气势之弱，正可让人趁虚而入。
　　于是公主屈尊降贵，主动示好。噫，树人也非庸人，彼时也能避重就轻，此刻蛟龙被困浅滩，失了睿智，且那一张如花美颜，无限温存神色，令英雄也须折了腰去。树人惶惑之中，揪住这救命稻草。这稻草到底是金枝玉叶打造，什么人受得住这般诱惑？
　　而颜生平淡容颜，终于在春宵里平淡褪去。不留一丝痕迹。

　　公主来寻颜生之时，颜生未有丝毫防备。
　　人在情爱之中，气势大减。颜生懵懂抬头，还不知发生何事。公主已将树人绝交信一封，递于眼前。噫，柳氏到底懦弱，竟不敢亲自前往。颜生这般女子，满腔深情，还是要付诸流水。
　　颜生接过信件，不用拆封。公主眼中得意神情，已教她获知真相。颜生定一定神。再抬头，掩去眼中脆弱神色。她仔细端详公主，那一晚温柔缱绻，倒映在公主眼中，叫她肝胆俱裂。而公主在她清冷目光面前，还是败下阵来。从前不是没有与颜生作对，可是颜生那双看透世情双眸，不知怎的，总让她心生顾忌。此时明明胜负已分，还是忍不住，露出怯意。
　　而颜生。明明真相即在眼前。还是不甘、不愿相信啊。那心爱之人，誓言尚未失真，怎的忽然就变了颜色？如此猝不及防。公主走后，落下伪装，跌跌撞撞，撞撞跌跌，寻那柳生。非要从你口中亲自验证。非要以我的眼，透视你的眼。那样玲珑心窍，也有这般糊涂心思。柳生柳生。今日我非要寻到你。非要听你亲口言说。
　　这一夜。内心煎熬。颜生远远看见树人。紧紧锁住他眼。要听他心声。而树人漠然以对。那怯弱，那逃避。即使不用听，也能看出自己所托已非人。可是颜生。用尽全部心力，要听到他心声。脑中白茫茫一片。所有言语，所有意念，终于骤然消失。
　　颜生忽地失去二十年来特殊能力。在她最需要的时刻，连异能也逃脱背叛。
　　不不，一切都已消失。那些天真承诺。那些华美心愿。
　　他的前程、他的体面，比任何都重要。比她。
　　颜生终于是一败涂地。

　　或许你知。在一些狼狈时刻，不晓得如何面对。或是逃避。脑中空茫，连内心需索，也未可知。谁的眼告诉我真相。我又能够信谁。
　　不不。生活本身，即是欺骗。
　　颜生冷冷一笑。
　　而时间过去。终要俯身收拾这满目疮痍。
　　生活仍然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