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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鲜衣怒马游骋无度(三) ...

  •   宁梦衣的手指搭在手巾上,晶莹而洁白,相形之下将宁西锦的指头显得愈发脏,宁西锦乐呵呵地又掰下一条蟹腿来,冲她笑:“我比不得宁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活都干,就算洗也洗不干净。”

      对面的陆仲之呆呆地看了宁西锦一眼,有些不忍心地别过头去;辛云川也朝宁西锦的手指浮浮地瞟了一眼,没说什么,淡淡地茗了一口茶。

      宁梦衣拿衣袖掩住嘴,低下头吃吃地娇笑,于是段华熹愈发来了劲儿,拿斜眼瞅宁西锦:“衣儿,洗手算什么,只怕她沐浴也不勤呢。”

      宁西锦深以为意地点头:“小齐王说得不错。柴米油盐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钱,穷人家没有那么多的柴来烧水,沐浴的次数自然有限;若是三伏天倒还好,清晨接一盆水放到院子里去晒,一整个大热天晒下来,到了傍晚,水就变温热了,倒也能洗;若是到了冬日,没有柴火烧热水不说,天气也冷,用不起暖炉自然就更洗不了澡了。”

      宁梦衣用手帕掩住嘴,杏眸圆睁,吃惊地“啊”了一声,真是恰到好处的天真与不知世事。

      “可不是,”段华熹指着宁西锦在宁梦衣耳边调笑,“她呀……”他说得很轻,时不时朝宁西锦指指点点,宁梦衣也偶尔朝宁西锦看上一两眼,然后意味深长地笑。

      寒冬腊月都挡不住他俩爱的光芒。

      陆仲之咳了几声,借着举杯的动作打断段华熹:“小齐王,光说话多没意思,咱来喝酒。”

      段华熹懒洋洋地敷衍过陆仲之,转头对宁梦衣说:“衣儿,她还有一件事情,真真叫丢人……”
      “段华熹,”忽然有人连名带姓唤他,声音很是冷冽。

      不只是段华熹,其余的人都吃了一惊,因为敢这样不客气地称呼段华熹的人,只有辛云川。

      宁西锦扭头看他,他一边优雅地将一只螃蟹一点点剥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驻守边关的将士们别说是沐浴,有时连干净的水亦喝不上,一年半载洗不得澡亦是常事,便连我身上也曾长过虱子,这并不是什么好拿出来取笑的事情。穷亦不是宁姑娘的错,相反,黎民百姓生活如此窘迫,作为皇室子孙,你该自省才是。”

      段华熹被说得呆了一呆,冷下脸来拂袖而起,想了想又坐下,冷笑一声:“辛云川,你我平辈,我倒不知你几时得了这个资格来说我小齐王。”

      辛云川也不恼,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自然是没资格的,不过比小齐王多吹了几年边关的风沙,多饮了几杯青稞苦酒,略知些民情罢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抬头看段华熹,清俊的眉眼间甚是英气。

      段华熹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宁梦衣适时地轻扯他袖子,低声说:“段大哥,这酒有些上头,我觉得昏昏的,你送我回府吧。”

      她扶着额头,一副恹恹的娇弱姿态,段华熹也就顾不得与辛云川置气了,叫了手底下人,小心翼翼簇拥着宁梦衣下楼去了。

      他们一走,陆仲之像一个小孩子似的跳起来,全然没有平日里老成的样子,腻到辛云川身边哈哈大笑:“云川哥,说得好!我老早看那个宁梦衣不自在了,宁相敦厚温文的一个人,竟会教出这样的女儿来。只是不知道段华熹怎么就看上了这只小白兔,这回还拖上别人给她取乐,实在是有些不厚道。”

      宁西锦张了张嘴,想替宁筱庭说几句话,脱口而出“宁相他……”三个字,却再也接不下去,辛云川若有所思地看了宁西锦一眼,送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放到她碟子里,宁西锦定睛一看,是一碟剔出来的蟹肉。

      他说:“纵是有人拿你取乐,或是欺你辱你,你自己却别作践自己。我帮得了你这回,究竟帮不了你下回下下回。”

      宁西锦答应了,眼光瞟到他莹白修长的手指上沾了些酱汁,不显污浊,却更惹得人心里隐隐的一阵痒,无端端生出一些香艳来。

      这一次的不欢而散后,宁西锦就再没有见到段华熹了。陆仲之有时候会来找大迢,顺便捎一些消息给宁西锦,比如朝堂上某某又参了辛云川一本,辛家军的处境十分尴尬之类。

      宁西锦问他:“难道小齐王不出面转圜?”

      陆仲之讥诮:“外人只以为小齐王与辛云川是一派,可这朝堂上风云转瞬,人人只为自保,谁还顾得上谁。亏那些人还想离间齐王府与将军府,却不知这两人本就有嫌隙。”

      宁西锦笑笑:“世上之事本就如此。不过我以为你与辛少将军之间却有真情谊。”

      陆仲之呆了一呆,慢慢地浮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党派之争……哪里有什么真心实意呢,哪怕是云川哥、哪怕是我,也……”他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而后又响亮起来,爽朗道:“说这个干什么,我带大迢出去转转,你忙你的。”

      他们出去没多久,院子里的木门被敲得震天响,木屑窸窸窣窣地往下落,金条在院子里狂吠,宁西锦刚从厨房走出来,吱嘎吱嘎响的木门便轰然倒下,门口立了几个带刀的兵卒,为首的一个朝前一步,朝宁西锦上下打量几眼:“宁西锦?”

      “是我,不知几位官差有何事?”

      “有人报官,说你偷了他一袋金子,请与咱哥几个走一趟衙门。”

      他虽然用了请字,言语间十分客气,面容却很凶狠。

      宁西锦有些心虚,虽然之前曾偷过几次,可却从没偷过他所谓的一袋金子,可如今是怎么说都说不清楚了,这一趟也是免不了的了,于是定了定神,陪笑道:“这是自然要去的,也请官老爷查明,还我一个清白。不过家里小弟刚出了门,怕他回来找不着我着急,几位官大哥,允我留个条子罢。”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上来推搡宁西锦,粗声粗气地嚷道:“留什么口信,到了衙门查明你清白自会放你回来,现在就跟咱走!”

      金条冲出来,一口便咬住推搡宁西锦的兵卒,那人吃痛飞起就是一脚,金条本就瘦弱,一下子变被踢到了墙角呜呜地哀叫,还想冲上前来。

      宁西锦心里一阵发疼,厉声地金条吼:“金条!回去!”

      金条呆了一呆,就在这间隙,宁西锦已经跨出门去。

      京城的九门提督巡捕统领姓丘,长了油光光的一张粉面,腆起肚子走起路来颇有官老爷的架势,宁西锦他们这些底下的屁民称呼他为丘八。

      宁西锦本来以为像她这样的小案子,无论如何也请不到一个九门提督亲自来审,却不想案台后坐着的就是丘八。

      他把惊堂木一拍,按惯例问宁西锦的籍贯姓名等,宁西锦本来在心里预先想好了一套说辞脱身,可不曾料到丘八只是就那袋金子虚问了几个无关轻重的问题,宁西锦一一答了,瞧见丘八在上头捋了捋几根胡子,忽然将身子往前一倾,小眼睛里放出光来,笑眯眯问道:“听说,小齐王遇刺后,是你救的他?”

      宁西锦心念一转,顿时意识到这件事情不是她想象中的简单,拿捏不准之下有些犹豫,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上头又问:“你救他时,周围可曾留了一些刺客的线索?比如……”他说到这里拖长了音调,阴恻恻盯着宁西锦,放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下去,“……像是将军府的人干的?”

      宁西锦心里悚然一惊,想到陆仲之来时对她说过的话,将军府与齐王府面上的和睦……辛家军的功高震主……被人弹劾的辛云川……种种线索纠缠在一起,却终是被宁西锦理出了个头绪。

      看样子大约是有人想离间段华熹与辛云川,才想到拿宁西锦做一个莫须有的罪证,而她只需做出一个为难的姿态,于她、于那暗地里的人来说,就是皆大欢喜。

      宁西锦抬头看丘八,能指使得了九门提督的人,大兴皇朝里掰着指头数也就那么几个,丘八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却殊无笑意。

      宁西锦说:“不曾。我什么都没发现。”

      “宁西锦,你再仔细想想,这可事关重大,说错一个字,可都是掉脑袋的事儿。”丘八皮笑肉不笑,状似关切地提醒她。

      “我不过一个平头百姓,怎懂得探案循迹的这些手艺,确实没有发现什么。”

      丘八说:“想必你也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关系到几位皇亲国戚朝中栋梁的事,我一个九门提督也不够分量,也就不能够轻易地放了你。来人,将宁西锦下狱,兴许过个几天,宁姑娘你能想出什么来也说不定。”

      九门提督衙门里头的监牢暗无天日,一条乌漆潮湿的走道,两旁都是肮脏的牢洞,不时有谁的呻吟或是铁链曳地的声音在某个角落响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一边牢洞里不知道是谁伸出了骨瘦如柴的一只手臂,徒劳无功地挥舞,押宁西锦的兵卒一路骂骂咧咧,走到这人的手面前时啐了一口,一鞭子抽了下去,听着那凄厉的一声惨叫哈哈大笑。

      宁西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所幸那兵卒只是瞟了宁西锦一眼,打开走道尽头的一间房,粗暴地把宁西锦推了进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鲜衣怒马游骋无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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