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回 关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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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关城，已然算是初夏，温和的天气，更是给了人出门的好理由。关城虽然不大，却是南方的交通要道，无论官货或是私商，要想北去，必经关城。纵使水运，流经关城的关河，也是不少官府和私商的首选。人流量大，自然信息量也大，哪边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就能传到关城。我身为一名女子，独身生活在这里，多少也是要遭些非议的，日子久了，倒也还习惯了，邻里街坊的也渐渐熟络起来，流言蜚语自是少了许多。还认识了不少姐妹，平日里，大家打打闹闹的，偶尔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闺中话，来关城的头一年，也就这么过了。
今天是看天气好，准备出去收些绣活、结络什么的挣点钱。虽说当年从府上逃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不少钱，足足能让一个普通百姓略有富余的生活上一辈子了。可是这在家也闲不住，我除了会点书，会点刺绣的手艺，也就没什么能拿得出场面了。如果总是赋闲在家，钱却自动进了腰包，多少会有人在你背后嚼舌根，钱路不正的方式有很多，说了不好听的，你也无力反抗。所以，再三考虑下，我选择了关城大部分女性都从事的职业：绣娘。说来也要感谢娘，当年要不是她坚持把我关在屋里和师傅学刺绣，如今的刺绣手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能上的了场面。
“苏姑娘这是出来散心？”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警备的挤出笑容，转回头。
“是啊，柳夫子也有闲心出来？这个时辰，应该还在私塾祸害学子吧？”我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当时认识这个柳博和，说来也巧。初来关城，自是人生地不熟的，一不小心就走进了私塾，恰巧听到了柳博和教书。一首漱词诗，十句倒教错了九句。我一冲动，忘了自己身为女子不能进私塾的规矩，当场将柳博和的错误指出，引来了孩子们的笑声。当时并不知道，关城重商不重文，说得上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倒还只有这新来的这个教书先生柳博和。这下，柳大夫子面子上可就过不去了，笑眯眯的说要找我理论理论。我这才来关城就惹到人了，心想不妙，拔腿就跑了。不过倒也不知是上辈子的缘分还是我这辈子倒霉，每次出门，十有八九的都能遇上柳博和，十有八九都会提起当时漱词诗的事。
“苏姑娘此言差矣，学业虽紧，但是人总需要放松的。就好像弓弦一样，长时间绷紧了，可就回不去了。”柳博和语气平淡的说，嘴角上带着惯有的弧度，平日里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肚子里却不知道装了多少坏水。不过，我倒是听说关城的不少姑娘，都是对柳博和有所倾心的，年纪轻轻就是进士，仪表堂堂的，长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角微翘，乍一眼望过去，总觉得他眸子里含了水。表面上，人是秉承了大部分文人温文尔雅的个性，在重商的关城里，显得独树一帜。年近二十了，也尚未婚娶，这关城的女子，素来开放，喜欢他的倒也不少。
我轻蔑的扫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袍子间露出一块雕了墨兰图案的白玉。玉远观之下毫无瑕疵，而这繁复的图案，亦是少有，我仿若在宫中曾经见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估计是柳博和发现了我的目光所至，不着痕迹的将白玉吊坠用衣服遮住，缓缓说道：“苏姑娘，他人之财，不可贪。”
我嗤笑了一声，说：“这种货色我还是看不上的，一块破石头罢了。”说罢，我便将视线移开。
柳博和依旧用平淡的声音说：“可苏姑娘貌似对柳某这块从城西闹市上淘得的破石头有极为浓厚的兴趣，柳某不得不防。”
“城西闹市？”我蹙着眉头想了一阵，这关城虽然不大，闹市却是有几个的。只是城西是以烟花之地为主，何来的闹市一说。突然，我一阵明了，用袖口半遮着面，害羞道：“敢情柳大夫子这白玉坠子，是相好送的啊，小女失礼了。”
柳博和听完，倒也没有什么窘促的模样，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说：“苏姑娘这可是试探我柳某是否有钟情的女子？苏姑娘大可放心，我柳某至今未有心仪的对象。”
我心里呸了他一下，表面上仍是面不改色的说：“柳大夫子教书不行，这白日做梦的功夫，倒是不浅啊。”
半响，柳博和问：“苏姑娘这是去做甚？”
我晃了晃手里的篮子，说：“收些活计回来做，我可不想柳大夫子，随口瞎诌两句，就能有银子收。”
柳大夫子拿着他万年不变的笑眸看着我，我不由得背上一阵凉意。终于，柳大夫子说话了：
“既是这样，不如我陪你一同去吧。”
我警惕的看着柳博和，连忙摇头：“我怎敢劳烦柳大夫子呢？”
“谈不上劳烦，恰巧闲着也是闲着罢了。”我看着柳博和的眼睛，总觉得那里有什么阴谋存在，不由得背后一凉，每次和他出去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第一次和他出去，是因为他说要和我讨教讨教，我原想应该是漱词诗的事，想不到他如此诚恳，我便也同意了。结果，这下可倒好，我同他去了茶馆，他吃饱喝足了，却又说忘带了银两。这也就罢了，只是不知他是如何让城里的人误以为我和他“私交甚密”，结果那阵子，邻里街坊的小八卦都是苏槿不守妇道，光明正大勾引高尚、优雅、有着无数良好品质的柳大夫子，枉图高攀。越传越烈的流言，生生的让我半个月都不敢出门。
第二次是他说要和我道歉，正所谓吃一蛰长一智，我自是拒绝。但是他一直苦苦求我，桃花眼里满是委屈和歉意，我心一软，便答应了。那时我才明白，这个长着桃花眼，看似人畜无害的男人，到底是有多么的邪恶。不知不觉的，关城的流言便成了我枉图勾引不成，转而用银两收买。好不容易淡下去的流言，重又风生水起，断了我的刺绣生意不说，这城里的姑娘个个都视我为眼中钉。若不是后来我慢慢澄清，恐怕这关城，我是待不到如今的。
想起前两次的遭遇，我脊背一冷，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柳博和竟一把抓住我的篮子，说：“苏姑娘这又是何必呢？柳某只是想尽柳某一点心意，帮苏姑娘多收点绣活罢了。”
柳博和这么一提，我更是紧张了，手一松，将篮子推给柳博和：“柳大夫子，这篮子若是你喜欢便拿去吧。”说完，我转身正准备跑，柳博和的声音在背后慢慢悠悠的想起。
“苏姑娘，你说，这要是我和别人说，这个篮子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会如何呢？”
听罢，我脚下一停，随即嘴上一硬，说：“关城的百姓自有评判的能力。”
柳博和将浅浅的笑容加深了一点，语气终于不再是平淡如死水，而是稍稍带了点升调：“你说，这关城上下，是信你的多，还是信我的多呢？”
我背上一阵寒气，急忙转身，嘴角抽搐的说：“好，我这就要去城西的春潮阁收绣活，你要跟便跟罢。”
我假装不在意的去试探他的反应。这春潮阁是关城最有名的一个烟花地，说白了，就是青楼。只要是进了春潮阁的男子，无论的出于什么目的，无论什么时间，都需要不少的银两。只是，春潮阁据我目前的观察来看，更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收集信息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利于逃跑的地方。柳博和这种铁公鸡，又怎么可能跟着我进春潮阁。而进了春潮阁后，我便能从春潮阁的小门溜出。而春潮阁一共有六个小门，就算柳博和能够聪明的猜出我会走小门，也不一定能够猜出我走的是哪个门。我尽我所能的对柳博和展现出了最无邪的笑容，等待着他的回答。
“都行，我陪你进去。一直都听说里面建筑构造奇特，装修精美，倒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进去看看。”柳博和的回答道。
“只要一进门可就要二两银子了。”我故作平静的说道，“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提醒你这个规矩。”
到了春潮阁，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毫不犹豫的和我一起走了进去。刚进去没多久，便看到了后院妈妈何妈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一看何妈出来了，连忙上前说：“何妈，上次我的绣活，你可还满意？”
何妈一看是我，连忙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小丫头片子啊。上次你的绣样，让我们红袖看上了，拿去了，还说这次还要你的绣样呢。我本来还愁着去哪找你这丫头片子呢，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来了。”
我一听，这下可好了，这红袖是春潮阁的花魁，若是她能喜欢，这春潮阁和邻近几个青楼的姑娘，估计也能喜欢。就算不喜欢，红袖能有的东西，她们自然也会想要拥有，以显身份。我一边打着小算盘，一边搀着何妈，进了春潮阁，想故意落下柳博和。
只是万万没想到——
“何妈，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春潮阁果然不同凡响，这没见着姑娘，光是看到了何妈，也能感受到春潮阁姑娘的貌美如诗，娇艳如花。”柳博和将大约十两左右的碎银塞给何妈，何妈这下可是笑开了花，将碎银收进袖口。这一番赞美，可不仅是赞美了春潮阁，更是说到何妈心坎去了。平日不见柳博和这么会说话，关键时候，漂亮话可是一句都不少。不过，这何妈可是开心了，我却一下懵了。没想到柳博和竟然这么大方的给了何妈十两碎银，十两虽然不是个大数目，却基本能是一个普通夫子一个月的报酬。
何妈殷勤的将柳博和迎进去，叫人端了点心过来，絮絮叨叨的说着春潮阁的好，完全将我晾在一边了。我无奈的伸手偷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这个做的还真不错，能有以前府里厨子的水平了。我又伸手捏了一块，回想起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厨子都是父亲亲自挑的，父亲对食物很有一番讲究，对吃的东西，可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可能是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成长，我对食物，也是有些许的挑剔，但是远不及父亲的上心。逃出了家门后，对食物的要求更是放低了，今天吃到这春潮阁的点心，还真是有点怀念家里了。家里孩子本来就少，父亲又是四十出头，才得了我这么唯一一个女儿。家里上下，无论是父母，哥哥，都是极宝贵我的。我这才行了成年礼，便逃出了家门，估计家中早是乱成一锅粥了，回去少不得教训。虽然，早就知道府中放出的消息，说是我得了重病，在府中的一个别院休养。但一定是暗中派人寻找，所以我被找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逃来关城的一个首要原因也是因为，若是他们发现了，关城便利的交通，也是能让我及时逃走。虽然明知道，这样逃跑的日子，不能永久的过下去，但是至少，我想争取一点时间，让我从那段感情中真正的释然。
“苏姑娘，若是你这么喜欢吃，不妨包一点带回去吧。”柳博和的声音兀然的插进了我的回忆，我一惊，凝神一看，不由呆住了，这原本满盘的点心，如今被我吃了见了底，我连忙尴尬的摆摆手，说：“对不起，不用了，刚一不小心出神了。何妈，我看还是先把绣样定了吧，我现在急着回去，刚想起家里还有一点事忘了做。”
何妈一拍头，说：“你看，我和柳公子说了这么半天话，都忘了。”说毕，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记了这次的活计和价钱。我细细的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错误，收了定金，道了声谢。同何妈和柳博和告了别，转身要走时，柳博和却将我叫住并起身，同何妈道别，同我一起离开时，手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个小食盒。
“我先回家了，你也回去吧。”出了门，我对柳博和说道。
“我们家顺路，你忘了？”柳博和依旧用他没有升降的语调说着。
我叹了一口气，当做没听到似的往回家的方向走。
“柳某听说苏姑娘是一个人住在关城的，家人呢？”柳博和突然问道。
我怔了一下，到了关城一年，第一次有人这么明确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家人过世了。”我说出了原本就编好的谎言。
柳博和没再说话，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我家。我开了门，准备进去时，柳博和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到了我的篮子里。我疑惑的看着他，正准备问他时，他说：“今天看你喜欢吃，就叫何妈包了点给你带回来。”
我看着他笑了笑，收下了食盒，道了声谢，便退回了屋里。
不由得想起了曾经也是有个人，为我买了素来爱吃的东西，送至府上，却又死死不肯承认那是为了我专门买的。只是那个人，如今，只能成为回忆里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影子，罢了。
莫名的水珠，滑落在食盒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关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