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天天体育

28、尾声

　　“你……你……”
　　神乐的身子抖了两抖，悚然惊觉时竟发现自己居然身不由己地朝前踏出一步——
　　“我想做什么？”攥紧了手中的扇子，神乐面无人色地想，“是要杀了他？还是……”
　　还是……
　　还是……
　　一个模糊的念头飞快地掠过混乱的脑海，尽管那想法只是个影像的雏形，却也足以成为压垮神乐已然无比脆弱的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再也无法自欺。不管从前她有多么盼望他死却也不得不承认，就在前一刻看到他倒下的时候，她心里所涌出的竟是货真价实的，悲哀。
　　只可惜这情绪才维持不到一刻的功夫，便因眼前突变的境况所消弭了。看来若论装死的技巧，任何人对奈落也只能瞠乎其后。尽管不知他是用什么方式醒过来的，但眼下的他恐怕也只剩下半条命了吧！
　　不，不对。多说小半条而已。
　　这结论一出，神乐纷杂不堪的脑内立即有几种想法不停交战。她一会想奔过去斩断他的脖子，一会又想奔过去挡在他身前保护他。
　　这究竟是怎么一种情况？神乐完全陷入了迷惘。她自认不是心软的妖怪，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根风花雪月的骨头。如今居然会为“到底要不要奈落死”这种事纠结，这想法本身已足够让她心智混乱了。
　　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失算所控制，眼下她所能做的，只是保持着那个突兀地踏前一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呆望着眼前的男人。
　　然奈落的眼光，却始终不曾偏向她。他的侧脸半被长发遮掩，凉薄的嘴角朝着青葵倒下的方向扯出一个阴森的弧度。
　　青葵伏在那里，身子左右挣扎，终于逶迤地坐了起来。她的目光对上他的，立刻如水中涟漪般层层荡漾开去。
　　“哼。”望着青葵的脸，奈落冷笑出声。“看来你有点长进，不像从前一样看见我就腻过来了。”
　　青葵抿了抿嘴唇，慢慢站起身来。
　　“谁说我不想的？”她柔柔地开口，“只不过你现在太虚弱，我怕我扑过去抱住你，你就会马上断气的……”
　　“你少来恶心我。”
　　“我恶心你？”青葵牵起袖子掩口而笑，“要不要搞个读者投票看看咱们两人谁更恶心？”
　　“这还用说吗？”奈落笑得阴气扑人，“从前我对这种投票还满有自信的，不过自从有了你，这可就难说了。不过我说青葵，你费了这么多苦心，该不会就是为了干掉我然后成为‘最恶心角色’这种事吧……”
　　“那谁知道呢？”青葵边说边施施然地朝奈落走过去。一旁的神乐忽然惊醒似的，竟朝青葵投去满含敌意的眼光。青葵感到她的杀意，不由得嗤嗤而笑。
　　“我说神乐姐姐……你该不会是想保护这家伙吧！你不要你的心脏啦？”
　　“你闭嘴！”神乐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好好我不说这些你不爱听的事了。某些人总是充当女人心目中的男二号，这滋味也怪不好受的。要我说咱们家BOSS不如去演棒子剧，说不定还能混个影帝什么的……”青葵絮絮叨叨地越过神乐，径直走到奈落床前跪下。
　　她伸出手，环住奈落的腰身，将脸孔埋进他的胸膛。这一系列动作水到渠成毫无阻滞，奈落的眼神一动，脸孔顿时现出狠戾神色……
　　“别动。”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阻止了他的发难。带着一丝震颤的暗哑，奈落感到自己的胸口渐渐湿热。
　　“你知道吗？”青葵没有抬头，依然埋首在他的胸口。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中充满着爱意如同潮涌。“奈落……”
　　“这是最后一次了。”
　　“别再推开我……”
　　“不会浪费你太久的时间的……”
　　说话间奈落只感到自己腰间的手臂忽然大力地紧了一紧，随即便被放开。青葵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决绝地起身走向一旁的桔梗。
　　此时她依然昏迷不醒。青葵走到她身边，俯下身细细地端详半晌，忽然回过头望着奈落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真是个美人呢……不是吗？”
　　奈落看着她，轻蔑道：“不知羞耻。你这是在变相夸自己吗？”
　　“我哪有！”青葵扭过脸，再次认真地注视着桔梗。“我可是真心在赞她呢！好歹情敌一场，临走前我还是稍稍显得大度一点比较好。更何况，桔梗大人的心机还真是让我佩服——我错就错在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她对你的憎恨上，现在看来……是我输了呢。”
　　“你什么意思？”听了这话的奈落挑起眉毛，“想这么容易就认输？那这小说岂不是就成了烂尾作了？”
　　“那我可管不着了。”青葵回过头微微一笑，“反正我本来也没有多少戏份来着，再说……我也真的玩腻了。腻了！你懂吗？”青葵说着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只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外表和一颗身不由己爱你的心。这两样我都不想要，却又都无法摆脱。但那时我还是很傻很天真，以为就算经常被施暴，但好歹能待在你身边也就心满意足了。谁知你居然又让我去算计桔梗……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感受你一定比谁都明白吧？其实这一屋子里的人除了巫女大人，又有哪个不是单相思过的。所以我才说这世界真是丑恶——奈落，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敌人想要干掉你，手下想要背叛你，爱你的人你不爱，你爱的人……好吧，我看出来你烦了，我长话短说——我本以为巫女大人会选择站在我这边，认同我的观点，应该结束你这倒霉的反派人生呢！谁知到了最后……”
　　说到这里青葵忽然两手交叠放在桔梗胸前，一片亮丽的蓝光又再度在她掌心燃起，渐渐将她们二人的身影包围。蓝光中传来青葵的声音，有些飘忽却无比决绝：“奈落，我终于明白了桔梗那句‘有些事可以选，有些事则不可以’究竟指的是什么了。对我来说，太深的爱会变成恨，而对她来说，太深的恨又会变成什么呢？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青葵的声音渐渐低了，伴随着那团蓝光的熄灭，青葵的身躯终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而一直躺在地上的桔梗却忽然张开了眼睛。
　　醒来后的桔梗将目光投向奈落。四目相对之时，她看到他脸上那依旧阴沉的神色以及——他第一次用如此缓和的目光与她对视。
　　“你把魂换回去了？”他问。
　　“啊。”原本躺在地上的“桔梗”缓缓坐起身来，理一下头发，看了看窗外。“她的魂不够。你要开窗放死魂虫进来。”说罢她近身靠向奈落，目光深深地在他脸上逡巡不去。
　　“你不动手吗？”她望着他，眼中含泪，脸上却绽出清丽妩媚的笑容。“你不是一直盼着消灭我的吗？现在，就正是时候了。”说罢她回头朝着身后的神乐投去一瞥，再转回视线，饶有深意地感叹：“我杀不了你。一开始，这选择就是错的……”
　　“不论是谁，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是开不了杀戒的。所以……”
　　所以……
　　青葵的声音在这里低下去了。因为此时奈落的触手已然缠住她，慢慢将她拖回了自己的体内。青葵始终面色安详，用生命中过尽千帆后终于认同宿命的平淡姿态，作为奈落曾一心想舍弃的爱意，她终于再度与他合而为一。
　　所以，那句“无论是谁，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是无法开杀戒的。”便成了神乐听到的，青葵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那却不是奈落所听到的。
　　就在她几乎完全被吞噬的刹那，她的嘴唇无限靠近他耳畔的时候，极微弱的声音带着一丝恶意的顽皮在他耳边响起：
　　“所以，桔梗也……杀不了你。”
　　奈落的心在这句话的尾音处漏跳了一拍，随后，一切同归于寂。

　　不知过了多久，奈落才用波澜不兴的声音对着神乐吩咐一句：
　　“开窗。”
　　“啊……”神乐惊觉，连忙向窗前走去。哪知站得久了膝盖僵直，一步踏出去之后竟险些绊倒。
　　她胡乱推开了窗户。此时天色将晚，夜晚的黯蓝四处弥漫。清新的风夹着青草的香气飘进屋里，冲淡了令人窒闷的瘴气……
　　适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就像一场梦魇。
　　几条透明的死魂虫游弋进来落在桔梗身畔。
　　片刻之后她终于张开了眼睛。
　　然后慢慢起身，整衣，转身离去。不过转瞬间，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人见城内。奈落的目光始终落在灰墙的角落，仿佛一杯清水般清澈淡漠。
　　房里的气氛没有压抑。神乐想，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放她走掉……
　　可、不过……
　　为什么？
　　神乐不明白。也许奈落也不。但这的确已是最后的最后——过去也许不会过去，但未来却终将到来。当命运中晦涩的和弦奏出我们永远听不懂的伏线时，他们不会知道，在青葵决定放弃的前一刹那，那被奈落打断的换魂之术，却让她真实地探到了桔梗的内心……
　　就算是为不可查难以分析的一点点也好，却也是对于奈落的，连桔梗自己也难以明白的真实爱意。
　　一位诗人说过，爱是野草。星星点点的绿意终可以染透一座平原。身不由己爱倦了青葵终于领悟——面对打不败的自己，只有放弃才是最好的抗争。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对于青葵来说，无法“无爱”，只能“无我”。这选择尽管愚蠢，却也最是干净利落。只不过对于心机太复杂的人，这道理是始终无法明白罢了。
　　奈落侧过头，眼光落在陷入深深思索的神乐身上。
　　“喂。”他唤她，“你过来。”
　　神乐闻言惊醒，连忙警觉地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奈落盯着她笑，“过来让我揍你一顿。”
　　神乐微微后退一步。凝视着眼前那闪烁着一样光彩的暗红色眼睛，她的神色终于由惊恐渐渐转为镇定，直至变作不屑一顾。
　　“随便你吧。白痴——”她转身关上了窗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