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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狩猎*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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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在这里,生好火。”这便是我盼望了一个晚上等到的回答,火光并不想带我一起去狩猎。
“我也要去。”我断然的拒绝。
“打猎只有男人会。”
“我是不会,可我想学。就像我原本不会骑马,可现在不是学得差不多了么?”
他故意略显惊讶的用眼角瞥着我,说:“差不多了?你那叫骑马么?一个老妇人都比你好得多。”
“好吧,我承认还差很多,但至少我能坐稳了。”我满不在乎的回答,“你不带上我,我就自己去,反正我也有枪了,”我挑高了眉毛,“再说一句,这枪还是你给我的。”
最后我们还是一起去了,中午的时候,我们骑着马进入了一个宽阔的山谷,郁郁葱葱的灌木遍处皆是。不一会儿,远处出现了一些黑点,缓缓的在移动。
“是野牛群,大约三十到四十头,你靠后点。”
“那我们得过去瞧瞧,我还没见过野牛呢。”第一次出来打猎就遇到了这么好的东西,我觉得这真是棒极了。
“野牛可不是站在手上唱歌的黄鹂,你跟着我,别乱跑。”说完他把马骑到右边林子的阴影里,我骑着马也跟了过去。
“你就待在这儿。”他说。
过了一会儿,野牛群渐渐靠近了,领头的是一头十分雄壮的公牛,身高超过两米,身长大约三米半,一边走一边不是的喘着粗气,我想它至少有1600公斤重,两个巨大的牛角看上去非常有力。
火光没有动,我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直到牛群快走过去了的时候,他催马冲向牛群左后方的一头小母牛,那头落单的小母牛没注意,它正低头美美的吃着山谷内鲜美多汁的草,直到来不及了。火光从它身边掠过的时候,开了枪,它抽搐着倒了下去,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死了。
“把那几匹马牵过来,我要用它们驮肉。”他向我喊道。
“为什么不射头牛?它多强壮?真正的男子汉就会选它,等着看我的吧。”我对于他挑选了头小母牛不以为然。
“吃它的肉么?一头超过了二十岁的公牛?只有一张皮、好多咬布动的筋骨,肉硬的像石头,烧上几天也不会烂。母牛的肉细腻多汁,更可口。”他跪在母牛跟前,正熟练的剥皮、割肉,头也不抬的回答说。
“那至少是英勇的行为,我会把它带回来的。”对于那雄壮的公牛,我依旧有跃跃欲试的心理。
他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严肃的对我说:“我曾经见过一万头以上的牛群,浩浩荡荡的从草原上走过,可现在能见到几百头就算是运气了。白人偷走了它们,他们见了数不清的牛就会发疯,吃饱之后还要杀死更多——只是为了看到鲜血。我们印第安人知道因该爱惜这种动物,我们需要多少,就打多少。它们是我们的粮食,没有它们就没有印第安人。我们红种人打猎是为了生存,并不是为了娱乐。”
无言以对了,我想,他是对的,狩猎只是原始的生存方式,当它变成了娱乐的时候,就和嗜血、贪婪扯上了关系。或者说,更可以被理解的是前天被我杀死的那个科曼人,因为至少是他先危及了我们,而野牛并没有。
人类总是以自己为存在的视野观察世界上其他的生物,但实际上即使是弱肉强食的生存原则,人类也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在这点上,还处于氏族社会的印第安人却做的好得多。
于是,很平淡的,没有什么精彩的结束了这场狩猎。或者这原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需要什么精彩的。
经历了长期的旅程,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在品尝了极其美味的烤牛里脊之后的第三天,我们看见了梅斯卡莱罗——阿帕奇人白色的皮帐篷。
梅斯卡莱罗人的部落建筑在佩科斯河边,佩科斯河水量不很丰裕,但水深的地方就有肥美的草地和茂密的树林,印第安人往往就在这里居住。佩科斯河的河谷很宽,一个造型独特的石堡建在河谷边一个狭窄的小山谷里,或者说是在山岩深深的缝隙间。是使用坚固的石头垒成的二十多层建筑,每一层都比下面的一层缩进去一块,形成一个平台,看起来就像是个分层明显的金字塔。底层最宽,越往上越窄,层与层之间依靠梯子上下,敌人来袭的时候梯子就被撤去了,他们必须自备梯子一层层的攻打,即使是这样,站在上方的守军也可以轻易的击退暴露在枪火之下的敌人。这便是印第安人的石堡,对于当时的武器来说,是很难攻克的。石堡周围还有很多的帐篷,围绕着石堡呈放射状分布,一直到河边,整个村落看上去至少住的下两千人。令我惊讶的是,村子的外围竟然还有围墙,围墙与河岸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围墙超出一个人的高度,顶部有刃朝上的尖利的石刀,中部有间断的射击孔状的墙眼。大门很宽阔,能同时进出两辆牛车。
这简直是奇迹,真正的要塞!
进了村子,看见了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人们,闻到了烤肉和煮豆子的香味,我越发感觉到饥饿了。
火光突然在人群中消失了,我的视线被许多年老的印第安妇女和窜来窜去的孩子阻挡住,找寻不到他的身影。他怎么可以把我留在这里?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我无所适从。
一个年轻的印第安女孩迎面走了过来,她很美,穿着件米白色的长裙,腰间用一条蛇皮系住。她的脖子上有一串玻璃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大概是她身上唯一的饰物了。她的皮肤是浅浅的古铜色,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半藏在浓密的睫毛下,她两颊柔软、丰润,笑起来时,左脸会出现个酒窝。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长长的头发,绑成两个粗粗的辫子,一直垂到小腿。
“我的名字是黑头发,你跟我来。”她的声音悦耳动听,我很喜欢,于是跟她去了。
她把我带到一个空着的帐篷里,里面一无所有,很快,她给我搬来了一些生活用品,这个帐篷变得舒适多了。接着她又带来了煮好的水牛肉,我们坐在一起吃了起来。
“火光要我来照顾你,他说你是客人。”她笑着对我说:“你们白种女孩真漂亮,比我们族里最美的女孩还要美。”
“谢谢。”我不想再跟她解释人种的问题,只有说声谢谢了。
“你的家乡在哪里?你怎么学会我们的语言的?”
我这才惊讶的发现,我竟然会说阿帕奇语。先前和火光在一起的时候,他讲的都是纯正的英语。现在的我说出的语言,令自己感觉到陌生而又熟悉。
“你怎么了?”她问道。
“没什么。”
“你去过圣路易斯么?黑头发听说那儿有很漂亮的玻璃珠子。”
我没去过那里,但我想那儿有的不仅是玻璃珠子,还有很多很多漂亮的宝石。这些印第安姑娘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们的部落,永远都不会懂得廉价的玻璃珠子和宝石的区别,这或许是她们的损失,又或许是她们的福气。
“不,我没去过。”我回答她说,“你今晚和我住在一起么?”
“是的,在你做客的这段期间黑头发会照顾你。”
“那你的家人呢?他们在哪里?”
“住在石堡里。”她得意的说,“黑头发的父亲白海狸是酋长铁石的弟弟,所以我们家能够住在石堡里。”
“是么?石堡里住的都是酋长的亲戚?”
“还有最勇敢的战士。”她略带歉意的说,“你虽然是客人,但因为你是女孩,所以只安排住在帐篷里,如果是男人,就能住进石堡了。”
看来女人在这个地方都是不受重视的,并不是火光狭隘的个人偏见。
“那,火光也算是你哥哥了?”
“不,黑头发比他大,他要到今年冬天才满十八岁。”她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你知道么?他是我们族里最勇敢的战士,他年纪虽轻,但创下的英雄业绩,已经超过了五个老战士一辈子的业绩,他的名声在所有的阿帕奇人营帐内被传颂,他的敌人也都害怕与他作战。”
“他还是最英俊的。”我补充说道,“所以你很喜欢他。”
“是的,黑头发喜欢火光,我们所有的女孩都喜欢他。”她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真见鬼,竟然有这么多人喜欢那个高傲的毛头小子。
“你也是喜欢他的么?”黑头发突然问我。
“不!当然不是!”我肯定的回答。
天亮的时候,黑头发已经走了,印第安妇女的一天是很忙碌的,男人除了打仗、狩猎之外,什么也不做。村子后面有一些田地,种植了玉米、马铃薯、麻等作物,以供给族人的需要,但这都是女人的活。
我叠好毯子的时候,火光掀起两片皮革做成的门帘,进来了。
“你真没礼貌,应该先打个招呼再进来。”
“对不起。”他连忙道歉。
我好奇的盯着他看,什么时候这个家伙说话这么客气了?
“这是玉米粥,你的早饭。”他递给了我一个陶碗,里面是掺了玉米面的很稠的肉粥。
“嗯,很好吃,谢谢。”
“没什么。”他笑着说,“以前,我们的妇女要用两块石头,很费力的把玉米磨成面粉,可绿眼教会了我们用手推磨,那真是个神奇的玩意儿,待会儿我带你去看。”
“绿眼?谁是绿眼。”
“村里的巫医,也是火光和我的老师。”
放下碗,我惊讶的望着他:“你不是火光?”
他大笑了起来,好像很满意我的反应。
“所有的人都经常分不出我们,我是火光的弟弟。”他望着帐篷的顶部,好像很费力的想了想才说,“绿眼说这叫做孪……孪声兄弟。”
是孪生兄弟,真的是一模一样。我这才发现,他们只是穿着不同,火光的弟弟穿着亚麻布裤子,赤着上身,他的头发也和火光的一样长、一样黑亮,只是脖子上没有带任何东西。他比火光爱笑,看上去更像一个与他的年纪相符的男孩。
“我听说你是火光带回来的客人,可我们红种人从来不会把女孩当作客人,我们只会带我们喜欢的女孩回来做妻子。我问火光是不是这么回事,却被他训斥了,所以很好奇,想来看看你是怎样的。”
“我只是在埃斯塔多平原迷了路,被火光救的。”
“埃斯塔多?”他惊异的喊道,“我知道那个地方,是荒芜、干燥的沙地,干燥的几乎没法满足任何植物的生长。那儿白天炽热、晚上寒冷,到处都是死亡。只有成片的仙人掌能存活,它们隐藏在黄褐色的尘土下面,刺伤不小心的骑手的马。我上次从那里路过的时候,就看见有人的骨架、动物的尸体、还有很多遗弃的马鞍和车子的碎片,听说都是被‘鹰’们害死的人。‘鹰’就是那些厌恶劳动的恶棍,他们潜伏在平原里,拔去指路的木桩,装作陪同、向导混入路过平原的人中间,或者故意插错误的木桩,把人们引入死亡。他们抢夺别人的财物,所以被我们印第安人称为‘平原上的鹰’。所有的人都尽力避开那里,你怎么会到那儿去的?是不是也遇上了‘鹰’?”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那儿的,以前的事我都记不起来了。”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然后一脸同情的样子。
“那就是说,你的家人也记不得了?”
“是的。”我回答他,但隐约的,我好像觉得自己并没有亲人。
“唉,”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那你就一直住在我们这儿吧,我会求长老们同意的。”
多么善良的男孩,和他的早熟的兄弟一点都不一样。
“对了,外面在开长老会议,你要不要去瞧瞧?”
“好啊。”我同意了。
出了帐篷,我看见人们在前面的空地上围成了圈儿,密密的人墙遮挡了我的视线。我们挤了进去,透过前面的脑袋之间的缝隙,我看见圈子中央坐着几个很老的印第安人,他们的头上都插着或多或少的羽毛。其中有一个人插着鹰的羽毛,那代表着酋长的尊严,他看上去和火光很像,我想那就是酋长铁石吧。使我意外的是,火光也在其中。
我想要再往前一点,因为我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可火光的弟弟拉住了我。
“里面的都是成年的战士,我们不能进去。”他这样对我说,表情很认真。
我看到火光好像正在说话,他好像正在争取什么,但是当他父亲的眼睛闭上的时候,他就闭上了嘴巴,大约是被拒绝了,莫名的,我心中暗暗窃喜。
会议散了,人们都走开了,火光的弟弟拦住了一个成年战士,他大约也刚满二十,青涩的脸庞在看到火光的弟弟时笑了。
“会议谈的是什么?”
“是和科曼人的事。”那人回答。
“要打仗了么?”火光的弟弟神情黯然的问。
“还没,长老会决定派出代表和科曼人谈判。”
“谁去?是我哥哥火光么?”火光的弟弟兴奋起来。
“不,火光想去,但酋长说,引起冲突的是他,他去不利于谈判。”
“哦,但那不是他的错!”
那人笑着说:“当然不是,我们不怕科曼狗。长老会要好心去,他的年纪最大。”
“在哪儿?”
“在卡伽•伦西堡,那儿是白人政府的地方,又在我们的地盘和科曼人猎区之间。”
“好心一个人去么?”
“还带上一个年轻战士,但还没决定是谁。”
“那不是太少了么?”
那人骄傲的挥挥手:“我们不能在科曼人面前胆怯,一个强壮的年轻战士和一个有经验的老战士足够了。”
“那是谁?”那人离开后我问火光的弟弟。
“乌云,我以前的玩伴,不过现在他已经成年了。”他回答,“你要知道,成年战士和孩子可不同,他们一般是不与小孩子或女人说话的,他们能参加议事;能不经批准独自外出;能在庆典的时候抽和平烟斗。我多想要一个和平烟斗,像火光那样的,雕刻的很精美的烟斗,我会找黑头发帮我雕,她的雕工是村里最好的,我早已经从圣石场弄来最好的陶土了。”
“那为什么还要等待呢?”
他沉默了很久,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还没成年。”
“可火光不已经成年了么?他还坐在长老中呢。”
“他不同,他十三岁就是成年战士了,那可是特别的。”他的眼神中出现了崇拜,“那年父亲带着族里的战士和苏人作战去了,没想到奇奥瓦人乘机进攻我们的村子。”他指着远处的围墙说:“那时还没有围墙,这是绿眼后来教我们建起来的。村子里只剩下手无寸铁的妇孺,眼看着我们的财物就要被掠夺,我们的女人和孩子就要被带到奇奥瓦人的营地去了。这时候是火光想出了绝妙的点子,他叫我们带着财物都上了石堡,给所有的人,包括女人都涂上了战彩,我们在石堡内埋伏,发出战争的呐喊,但是没有攻击。奇奥瓦人看见的是战士的脸,他们不知道实际上我们没有武器,所以也不敢走到石堡的射程内,可是那些贪婪的狗又不舍得离去。一直到了晚上,天上下起了大雨,我记得火光张开他的弓,把带着火种的箭射到了事先抹上了很多油的帐篷上,于是好几个帐篷在黑夜里突然燃起了大火,在雨水中都燃烧不熄。奇奥瓦人以为是大神玛尼图的旨意,最终都被吓走了。我至今都没明白为什么大火能在雨中点燃,记得很清楚的只是大火掩映下,他微笑的脸。后来因为那次的英勇行为他获得了一个荣誉战名:‘火光’。”
“很精彩的故事。”我对他说,“原来拥有一个名字是这样复杂的事情。”
“是的,”他苦笑着,“所以我没有。”
“可每个人都必须有重大的贡献么?乌云呢?他的名字又意味着什么?”
“不,还有一种名字是药名。”
“药名?”
“对,你看见过火光脖子上的药了吧,每个成年战士都有药,由此而得到的名字就是药名,这比得到荣誉称号要容易。”
药?难道就是火光的那个皮囊内的东西?
“药是什么?”我迫不及待的追问。
“每一个长大了的印第安人,想成为一个战士,必须有个名字。我们要到一个荒僻的地方斋戒,大神玛尼图会在我们的梦中向我们展示名字。我们梦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药,它是我们生命中的圣物,是我们的灵魂。我们必须得到它,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然后把它缝在毛皮里小心的保护,出征的时候要带上,挂在我们的长矛上。如果我们丢失了药,我们就丧失了尊严和荣誉,所有的老妇人和小孩子都可以耻笑我们,除非我们再夺到一个敌人的药,把它当作自己的。”
“如果梦到的是很奇怪的东西呢?”我想了一下,“嗯……比如说梦见的是一个人。”
“那就一定要杀死那个敌人,取得他的带发头皮。”
“如果是亲人或族人呢?”
他笑了,摇着头说:“大神不会这样做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药,得到一个药名呢?”我小心翼翼的问他,我想,他一定有难言之隐。
“我不想要药名,我是阿帕奇伟大的酋长铁石的儿子,是阿帕奇的英雄火光的弟弟,我和他有同样的一张脸,我要和他有同样勇敢的心。由于特别的荣耀得到的战名比一个普通的药名尊贵的多,我要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名字。”他低下了头,望着地上的泥土,幽幽的说:“也可能这是我永远的梦想,再过几年,我长大到不能再等待的时候,我也只能寻找自己平凡的药名。”
“不要灰心。”我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会有机会的。”至少,我是这样相信。